第七章 情海生波(上)

    第七章 情海生波(上) (第3/3页)

舱房,这间舱房足有寻常两间舱房的大小,靠后壁的一侧摆着一张宽大的黄杨木床榻,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舱壁上固定着一盏铜灯,若是装满了灯油足可点亮一个晚上。在舱房的另外一边,是两个到腰部一边高的柜子,都是紧紧固定在舱壁上,柜门都上了锁,不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床榻和柜子中间是方圆两三丈的空间,甲板擦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影,中间铺着厚厚的黄麻席子,席子中间摆着一张低矮的方桌,可以坐上三四个人,周围散乱地放着几个锦绣蒲团,而正对着方桌的则是两扇窗扉,舷窗敞开,滔滔东流的江水可以一览无遗,而在窗下此刻放了一套茶具和密封的水罐。这间舱房是詹管事所居住的,他长年往来常熟和九江之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船上,所以才占据了这样一间舱房,除了居住之外,也是处理事务和招待客人的所在,柜子里面更是经常放着一些贵重的物品,所以宽敞坚固,雅致整洁。就是越仲卿,如果不是因为将舱房让给了杨宁和青萍,也不会跑到这间舱房打地铺的。

    青萍一眼看到放在方桌上面的一个白玉盒子,心中就是一动,急步上前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内放着少许乳白色的茶叶,份量不过**分,看起来还不到一两,宛若白玉莲蕊,清香四溢,青萍不由喜笑颜开道:“果然是上好的剑门太白,此茶与黄金白玉同价,可谓千金难求,想不到越公子这里竟然有这么多。”

    越仲卿拿起银筷,夹起几片茶叶道:“剑门太白是虞山白叶茶树新生的乳叶精制的名茶,一年也不过七八斤,的确非常难得,不过如今这剑门太白是控制在常熟蒋家的手中,除了每年进贡的茶叶之外,还能留下一斤左右,蒋家和越家世代姻亲,所以家父也可得到三两茶叶,而家父每年都将一两茶叶赐给在下。只不过这茶叶太过珍贵,若非遇到知音良朋,我是绝对不肯拿出来与人分享的,许姑娘一看便是识货的人,想必能够领略这名茶的绝佳风味吧。”

    青萍眼放光芒,心道,子静原本带了滇王殿下送给我和姐姐的一两普洱茶,可惜丢在幽冀的船上了,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心痛无比,想不到今日有机会亲手烹制这虞山绿茶中的极品,子静啊,可别怪我不肯等你,这样的好茶,我实在是不能忍到你回来再烹制啊。想到此处,青萍嫣然一笑道:“此茶如此名贵,若非精通茶艺之人,岂非暴殄天物,想必公子定是茶道高手,不过小女子却也略通一二,今日不如让我献丑如何?”

    越仲卿闻言眼睛一亮,听这位许姑娘的口气,已经知道必然也是茶道高手,而且他本存了爱慕之心,更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阻拦了,所以也不多说,拱手道:“那么在下今日就等着领教姑娘的茶艺了。”

    青萍欣然点头,将衣袖挽起,露出一双如雪皓腕,越仲卿瞧见便是眼神微动,目光在青萍手腕和脸上的肌肤一扫而过,心中再度生出疑念,但是他生性豁达,心道,纵然这位许姑娘果然身份有些关碍,但是见她言谈举止,都不失雍容气度,虽然有些洒脱飞扬,但绝非贼寇一流,所以仿若未见,只是欣赏青萍的茶艺。

    青萍到窗下径自将火炉点起,将罐中的清水倒入水铛,放到炉上加热,口中赞誉道:“这想必是御用的银丝木炭吧,虽然不如松炭清香,但是用来烹茶也是很好的。”

    越仲卿笑道:“这不过是将就一下罢了,这银丝炭虽然不错,但是毕竟沾染了太多富贵气,我在家中烹茶常用梅花炭,便用枯干的梅树所制,即使是寻常的茶叶,烹出的茶汤也带有梅香,只是此炭难得,这次没有带上。”

    青萍将那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放到案上,笑道:“梅花为炭,想必定是风味独特,将来若有机缘,也当一试,剑门太白是绿茶极品,最适合泡饮,银丝炭已经足够了。”

    不多时水已经沸如鱼泡,白气升腾,青萍也不用手巾,伸手提起滚烫的水铛,将铛中沸水倒入紫砂壶中,倒满之后又将水倾入茶船,再将茶叶用银筷子夹着放入壶中,才再度将沸水注入壶中,一时间茶香四溢,青萍将壶盖盖上,将滚水从壶盖淋下,又将两个茶杯都用沸水温过杯,这才将茶档放回火炉上。这一串动作娴熟流畅,举手投足若有韵律,毫无多余的动作,越仲卿不禁心折。

    虽然大功即将告成,但是青萍眉宇间反而多了几分慎重,提起茶壶,在茶船之上沿着边缘逆行几圈,这是茶道中所谓的“关公巡城”,是要除去壶底的水珠,然后才珍而重之地倒了两杯香茗,茶汤黄绿澄透,叶片宛若翡翠浮沉,更是隐隐透着桂花香气。越仲卿接过茶盏,一口将滚烫的茶水全部咽入腹中,叹息道:“许姑娘茶艺过人,经姑娘一番烹制,才算得上未曾辜负名茶,想起越某从前,竟然多半是焚琴煮鹤了。”

    青萍淡淡一笑道:“越公子言重了,若是公子还算是焚琴煮鹤,只怕小女子就是附庸风雅了。这剑门太白据说可以冲泡多次,香气不改,茶汤越浓,想必第二杯味道更是绝佳吧。”说着起身去看铛中清水是否再度沸腾,越仲卿目光落到她纤细婀娜的背影上,越发柔和了几分,他虽然并非风流蕴籍之人,但也曾见过许多名门闺秀,那些女子皆是性情温柔,姿容秀丽的佳人,可是这些女子却都不如眼前的许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虽然至今不曾将身世明言,甚至就连芳名也不曾告知,可是那一种从容淡雅的风度气质显然是出身不俗,再加上眉宇间那一种洒脱气质,更令人心折,比较而言,略显平庸的容貌反而是无关紧要了,对于这样的女子,如何珍视都不足为奇,越仲卿心中千回百转,终于下定了决心。

    青萍重复了一遍泡茶的过程,再度倒了两杯香茗,这才回身坐下。越仲卿接过茶杯,却没有急着品味,反而微笑道:“姑娘昨夜作歌,吐气发声皆有法度,显然也是精通音律之人,此刻以茶会友,不可无乐,途中没有瑶琴,不若在下高歌一曲,为姑娘助兴如何?”

    青萍闻言朗声笑道:“无有琴箫,又有何妨,昔日曹子建酒酣耳热之时可以击石作歌,公子想必不会这般拘泥吧?”

    越仲卿眼中含笑道:“姑娘说的是,击石作歌也可尽兴。”说罢目光一扫,便拿起放在盛茶的玉盒上面的一支银筷,轻轻敲击了面前的茶杯几下,声音清越,袅袅不绝,觉得颇为满意,便以此奏出节拍,口中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这本是昔日司马相如向卓文君表达情意的《凤求凰》,用来表达求婚之意自然是再妥当不过。

    青萍原本手执茶杯,津津有味地听着越仲卿唱歌,只听了两句已经是神色剧变,一双眸子更是沉积下来。越仲卿毕竟不是放荡之人,如此当面求亲,也是颇为羞赧,因此说话之时目光低垂,没有发觉青萍神情的异样,一曲唱罢,更是起身长揖为礼道:“许姑娘,请恕在下唐突,越某平生知交寥寥,更是从无心仪的女子,或许是前世的渊源,自从一见姑娘,只觉彼此投契。相逢即是有缘,越某虽然鲁莽,也算是薄有身家才名,想必还堪匹配姑娘。只是在下有求凰之意,却不知琴心是否有意相许,不得已冒昧开口,若蒙姑娘俯允,在下愿终生以知己相待,举案齐眉,白首可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青萍闻言神色剧变,虽然越仲卿对他温柔有礼,甚至已经神色之间已经露出脉脉深情,可是这种局面她还是绝对没有想到的,若是求婚的对象是别家女子,她还会敬佩这越仲卿的直率,但是换了自己,心中却无端生出恼意,出言就要拒绝,心念一转,却想到一些碍难之处。如今她和杨宁都要乘这艘船到厉阳去,而且两人虽然名义上没有钦犯的身份,可是一旦行踪给人知道,只怕也是麻烦无穷,就是没有人敢来明着招惹杨宁,也会暗中监视,这样一来定会影响行程。而两人的身份掩饰并非完美无瑕,相助两人取得文书的越仲卿只需多事盘诘几句,多半就能发觉其中破绽,即使可以用武力威胁他不公然揭破,但是只要他在两人失踪之后泄露出去,也将风波迭起。而若要她此刻下定决心脱身之前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却又做不出来,所以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现在含糊过去,等到自己两人离船之后求婚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不了了之了。

    千种思绪一闪而过,青萍眼中闪过傲气,她终究非是寻常女子,牵扯不清岂是她的选择,而且她虽然对越仲卿印象不错,但是却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心意和他虚以委蛇,缓缓放下茶杯,冷然道:“越公子以知己相待,小女子幸何如之,只是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虽说相逢有缘,但是缘聚缘散,不过是过眼云烟,公子还是看开些好。这些鲁莽话语我只当作没有听见,舍弟脾气不好,若是听见必有得罪,还请公子慎言才好。”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越仲卿想不到方才还在言笑晏晏的青萍听到自己的求婚竟会如此震怒,仿佛一头冷水泼了下来,顿觉心底冰凉。反思回想方才的言语可有过分唐突之处,却怎么想来都非如此,那么就只有许姑娘并不喜欢自己这个理由了,可是想起两人相处之时的默契和睦,并无什么异样,而且难道以自己的才貌,竟还得不到她的芳心么?突然之间,越仲卿想到了关键所在,不由失声惊叫,反手一掌拍在额头,自己怎么忘记了许姑娘此行是为了回家探望重病的母亲,这样的时候在旅途上对着自己这个恩人还可强颜欢笑,但是怎能谈婚论嫁呢?想到这里,心中再度生出一缕希望。暗道若是自己相送他们姐弟返家,待到合适的时候才正式提亲,想必以越家的家世和自己的人品才貌,许姑娘的父母不会不同意的,纵然有所碍难,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必终能如愿以偿。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解决当前的难题,就是向许姑娘请罪才是,不过这种当面求婚的事情虽然唐突鲁莽,但却是自己的真心诚意,他却也不愿当真认错,思来想去,还是通过中间人转圜为好,顺便将自己的心意再度婉转表达出来,而这个中间人自然是被自己的书童小三激了出去的许青最合适,若想成就鸳梦,小舅子可是不能不讨好的。想到此处,越仲卿终于露出笑容,并且迅速想好了无数讨好那孤僻少年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