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侵蚀的交织体

    黑暗侵蚀的交织体 (第3/3页)



    书桌和床正好占去了整间屋子的宽度。

    门背后是一根麻绳,上面规规矩矩地挂着青颜那些陈旧衣物,都是洗干净的。空气里还有些许淡淡的干净衣服洗衣粉的味道。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这些东西,最简单的衣柜和书架也没有。

    转身的时候碰到放在床头和书桌间的台灯,维修次数过多,固定它的螺丝钉早已换成了透明胶条,小小的那种,黏很多层都还是觉得松动。

    不知道弄到哪里,台灯一下子亮起来。

    昏暗的空间突然多出的白光,吓了她一跳,连忙去找开关。

    安放开关的地方被用一团纸塞住,很明显,开关早就坏掉了。

    弄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关闭,只得拔掉插线。

    而拔掉插线才看到壁座下方那不知道什么开关被移接过来控制台灯的裹满胶条的按钮,“这是怎么接的?”

    杜梅重新插上插线,果然那小按钮能控制台灯。

    只是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懂那是怎么接上去使用的,于是骂了一句:“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就在她骂完这一句话时整个人僵直了,视线死紧地盯在按钮下面从枕头里露出来的照片。如同拔掉插线后断电的机器。

    五年前。

    整个院子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去居委会开会了不在家。

    “你告诉他,告诉他说他亲生父母是被别人害死的,告诉他他的仇家是省城大名鼎鼎的薛书记,我说你是哪根筋抽疯了?难道你就能看着你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在仇恨中成长起来吗?”杜梅腾地站起来冲着梁松说。

    “你小声点,邻居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你不是要让天下皆知真相大白吗?听到,妈逼的谁烂嘴壳瞎嚼舌根的,老娘撕烂了他的嘴。”杜梅越说越来气。

    “你是怎么答应蓝大姐保守这个秘密的吗?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我出尔反尔?你也不看看那小崽子现在混成啥样?才多大,十六七岁,小小年纪就已经被仇人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杜梅指手画脚地绕着茶几说,“你是不知道开家长会老师怎么说的,人直接冲我说‘干脆领回家生蛋下儿算了’,你是不知道那小丫头多大,才十二三个年头,毛都没长齐。”

    “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么大动静,万一平儿听到了,那可——”

    “听到又怎么样,听到就听到了,”杜梅打断梁松的话,“迟早他也会知道他全家是被姓薛的天杀的害——”

    杜梅说道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门外的动静,慌忙跑过去打开门。

    外面站着一脸悲愤复杂的梁青平。

    四年前。

    “放开,”梁青平甩脱杜梅拽着他的手,背着她说:“你不是我妈,我妈早死掉了。这里也不是我家。让我走。”

    “平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知道我尖酸我刻薄,但至始至终,有哪一点亏待过你?就算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也得给我说个具体啊,妈以后改正还不成吗?”

    “妈?你谁家妈?我的?还是梁青颜的?我告诉你,你这穷克罗索鸟不拉屎的贫民窟,我早呆腻了。省点力气,你那廉价眼泪留给你那个宝贝女儿吧。别犯贱了。”

    杜梅彻底傻了,眼泪戛然而止。

    呆滞地望着梁青平的背影消失在远门外,然后瘫坐在地。

    然后天黑下来,然后下起雨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坐到沙发上去,怎么会打开了电视,怎么会拿来遥控器换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然后看见青颜淋得一身湿漉漉地冲进家门,然后昏天暗地的世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有物体在风雨中折断坠落,再有物体被击碎。

    要将地面震垮了,要将世界坍塌了,身体随着剧烈颤抖起来。

    杜梅被刺激到似的丢下照片,不小心又碰到那小按钮,被打开的台灯让她要忙哪头都不是,摸出又蹦又叫的手机,“见鬼了,鬼哈喇叫。”按下通话键,扬起声音说:“喂。”

    “请问你是梁松家属吗?”

    “是,有什么事?”杜梅说。

    “是这样的,梁松在工地出意外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希望您能快一点赶过来。”

    “神经病啊你,神经病。”

    “我是——”

    “我管你是什么?恶意造谣,信不信我告你?”不等对方回答,便重重地挂掉电话。

    “妈逼的有病,我丈夫早上还完好无缺地上工地,怎么……”杜梅的话卷进自己的舌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上工地,上工地。

    对了,上工地。

    杜梅越来越没底起来,

    上工地。

    上工地。

    干嘛要上工地!

    杜梅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话筒从手中脱落,掉在水泥地上,后盖和电池各分东西。

    然后她颤抖着手捡起来,颤抖着手组装组装完开机,颤抖着手拨通了刚刚打进来的电话号码。

    她只清晰地记得:“急诊室抢救。”

    然后周围的空气被瞬间抽空,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干净。

    世界里只剩下起伏跳动的声音,似乎就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从胸腔里跳出。

    那种冲撞的刺破感,激荡起大片大片的血花。

    然后竭斯底里的尖叫声惊起了谁家的鸽子,划破空气逃到远方。

    杜梅使劲拍着大腿跳了一下,在原地转了个圈,大骂着“你妈逼的梁青颜你死哪里去了”冲出房间门,冲出家门,拖鞋甩到了一侧的水沟里,她继续冲出院门,冲出甬道,冲进城市中央。

    100

    乌云以最快的速度滚过天空,迎面刮来的风把所有人头发和衣摆都吹飘起来。沉重的乌云背后传来几声闷雷。

    大概又要下雨了。

    萧伦到德武湖的时候已经接近天黑。

    昏蒙蒙的湖面飞过几只水鸟,然后所有灯火一齐点燃。

    “平哥。”

    “颜颜还好吧?”梁青平依旧凝视着湖面,及其冷静的声音。

    “出事了,”

    “我知道,”打断萧伦的话,回过头来:“我是问你颜颜还好吗?”

    “他家里出,”

    “我知道。我是问你颜颜还好吗?”

    “你知道?”

    两人陷入沉默,对视的是同样冷峻的表情,然后各自转向湖面。湖面并排站立的两个倒影,借着灯光晃动。

    良久,梁青平点点头,“知道。”

    萧伦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我记得他爸也是建筑工,”

    “难道——”

    “阿伦,”

    萧伦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知道越少,对你越好。”

    “是。”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