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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1/3页)

    ——题记

    我在这里,在

    鲜嫩碧绿的圆形树冠下

    坐着,被白蚁蛀成白骨。路过的行人

    请不要惊惧。那是我原本的模样,是你

    在镜中常看到的那张脸庞。

    路过的行人啊,请上前一步

    让气流从你甜蜜的嘴唇中涌出。轻轻的

    我将枯萎、皱缩,化成斑斓树影里的一小块灰

    一

    在八十年代的中国,这样的小县城很多,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拿着一枚图章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着怒气敲下的。几十万人口,几百米长的商业街,东西交错,呈一个不规则的十字架状。老百姓过日子所需要的商店、邮局、学校、银行、菜市场都能在街两旁找到。路两边是法国梧桐树,也叫二球悬铃木,枝丫胡乱伸展。阳光在枝叶间稀稀沥沥漏下。乍眼望去,树下的阴影与年久失修的水泥路面上的坑洼没有什么不同。偶尔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司机叫骂出声。在树下的人哄笑起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得这样开心。房子少有三层楼的,攒眉苦脸地堆在树后。房子与房子中间是巷子,巷道多以石板铺就,迂回曲折,比檐下的蛛网还密集杂乱。黑瓦灰墙隔出让一个个让人们转瞬逝去的空间。在巷子里进出的人大抵是黑与灰两种颜色。偶尔飘出一件耀眼的白衬衫,或蹿出一个穿绿色军装像马儿奔跑的少年。

    时间撒下大量的尘土与污垢。那像马儿奔跑的少年人停下脚步,身子突地戳在土上,眼里有了亮光。巷口有一个小人书摊。打开的木箱子靠墙斜放,木条钉层,两头用橡皮筋固定,每层可以搁十几本小人书,一分钱一本,先看书后给钱。摆摊的老者双手交叉束在袖里,身子蜷缩,腿边搁着一根油光澄亮的竹棍。竹棍用来把翻乱的小人书挑回原处,用来驱赶蹲在一边想不花钱看书的孩子。少年看看老者脸上酱色的瘢痕与褐色的沟壑,看看围绕老者头顶翩翩起舞的苍蝇,看看那几个挪动屁股想要把眼珠子抠出搁在小人书封面上的孩子,看看街对面的百货商场,嘴里唿哨一声,继续跑。手的摆幅很大,一只手摆到胸口,另一只手甩到臀后,有点像电影《南征北战》里冲锋的战士。他身上那件军装显然太大了,两只袖子里灌满风。这让他跑步的姿势既笨拙又轻盈。

    这是春天的下午。天空干干净净,没有云。大地被透明的寂静笼罩。缝衣店台板上摆放的盒式录音机里传出邓丽君缠绵的歌声。店老板的女儿蹲在门边的石板上跟着那多情的旋律哼唱出声。面庞嫩白,眼眸滴水。一个中年男人在爆米花。锅是一个大肚子的铁罐,被炭烧得暗红。男人拉动风箱,目不斜视,嘴里还呼噜呼噜响。

    男人头上戴着一顶与罐体一样黑的小帽,模样蛮古怪。在少年记事里,男人一直呆在这里。少年几岁大的时候常蹲在旁边听男人讲故事。讲天子山的神仙。讲中国是一只大公鸡。讲所有的水往东流入大海。讲当有人修道成仙时天上会出现彩虹。也讲苏联的赫鲁晓夫。

    知道赫鲁晓夫为什么是大麻子吗?当年赫鲁晓夫访问中国,看见爆米花机,很吃惊,问主席这是什么?为什么一点点米会变成一大堆粮食?主席笑而不语。赫鲁晓夫很生气,怪不得主席不听老大哥的话了。原来是有粮食膨胀机撑腰。赫鲁晓夫偷了一台回国,亲自做试验,把土豆放罐里,心想,米可以膨胀那么大,那土豆更可以膨胀出一个共产主义。结果,“嘭”,机器爆炸了……

    少年每次听到这里总笑得肚子疼。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男人不再说故事了,变得单调乏味,面目可憎。每天只晓得转动把柄,把铁罐移至麻袋,然后把铁棍插上罐盖,用力一撬。少年捂住耳朵。空气里炸出一团团甜津津的香味。少年撸起袖子,把右手食指放入嘴里嚼,露出笑容。

    河水流过东门桥。是石拱桥。桥头有两块石碑,被人敲去了大半边,可依稀看到“邀信男善女,礼佛三年……”以及“匠人元宝应”几个汉字。

    少年站在桥上,东张西望,捡起石头,扔向河面。河水好像是一面打碎了的镜子,不过眨眨眼,又有一面镜子生出来。镜子是打不碎的。阳光在水面上说着神秘的咒语。少年凝视着一圈圈光芒,咽下口水。河水弯弯折折,宽宽窄窄。河边有紫红色刚抽芽的芦苇、淡绿色的蒌蒿、一大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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