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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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盎然的草坡,以及几丛新鲜的树林。河对面有一家棉纺厂、一家印刷厂、一家钣金厂、一家粮油加工厂,还有一家兽药厂。兽药厂的烟囱不高,往下跳也摔不断胳膊与腿。棉纺厂的烟囱最高,高得脖子往后仰都能仰疼了。
少年的母亲在棉纺厂上班。那里有一间很大的浴室。少年小时候老被母亲掐住脖子拽进浴室。母亲手指上有很多茧子,与她手掌里那块硫璜皂一样坚硬。母亲匆忙地用皂擦拭少年羸弱的身体,舀出滚烫的水往少年身上浇,浇到皮肤通红。少年想叫。但不敢叫。少年也不是没叫过,叫得越凶,母亲越不耐烦,手上的劲就越大,似乎他是要擦洗的厨柜桌椅。浴室里水汽氤氲。一块块白色的肉似乎是锅里煮的芋头,咕嘟咕嘟地冒热气。少年试图捂住下身。母亲不由分说地扒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用铁钩一般的手指来回刷洗抠弄。
少年伸手去触摸桥上的碑文。这些字的笔画好像铁划银勾,好像是学校栗老师写的字。栗老师的黑框眼镜比脸还大,鼻子是小小的尖尖的一丁点。真难以想像这么一丁点肉能托起那么一副巨大的眼镜。栗老师的头是枣核型,上头尖,下头尖,中间圆。栗老师的老婆在菜市场补鞋子,低眉细眼,看上去有点像栗老师的女儿。栗老师常发动学生去那里补鞋子。
少年低头看自己的脚。脚上的塑料凉鞋上缀有几个补丁。少年的父亲也精通补鞋这项活计,补丁的颜色与鞋子本色非常接近,贴肉处还用锉刀小心磨平,一点也不掐肉。少年在桥栏上坐下,手叉得很开,两条腿朝向水面。这种姿势有点危险。但少年人都喜欢这样。水面上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影子的脑袋夹在影子的双腿中间。桥洞里飘出一堆堆垃圾,像桥洞呕吐出来的秽物。少年往桥洞里看。那里只剩下几块断砖以及被烟火熏黑的墙壁。去年冬天,里面住过一个乞丐。那么冷的天,乞丐也把脚伸出桥洞。有人说,这人死了吧。那脚似乎有耳朵,马上动了,缩回去,隔不多时,又缓缓伸出。后来,下起雪,雪遮盖了田野,天空变得非常寂寥,乞丐就不见了。那时,河面已结起冰。往河面扔石头,石头会在冰面上滚很远。乞丐或许是撑着底下带轴承的小木板从冰面上溜走了。
时间是檐角慢慢滴下来的水。
少年咧嘴享受被阳光浸泡的滋味。当火车驶来时,水珠滴在少年的手背上。少年从栏杆上跳起来。火车在棉纺厂与纺织厂的后面。那里有三条在枕木上来回奔跑的铁轨。每条铁轨都是一把长长的通向高高云层的楼梯。越过铁轨,是一排低矮阴暗依山而建的民房。屋后的山并不高,应该称为土坡。现在,山坡上长满紫色的、红色的、玫瑰色的、乳白色的、橙黄色的花。最让人咋舌的是山坡那边的油菜花。它们会嚎叫,叫得满脑袋都嗡嗡响。
那些金黄的色彩,仿佛刚刚从颜料盒里倒出来,香味清冽,非常好闻。爆米花的糖精也不能与之相比,无法相提并论。在山坡上坐下,坐着,看着,或者手里拿着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拿,身体会渐渐没有了。当暮色落下,藏起万千色彩,整个人才会恍恍惚惚地清醒,从那句咒语里获得解放。那真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蝴蝶飞来,蜜蜂赶来,蚂蚁奔来,还有各种昆虫,比如绿得发亮的螳螂。它们的头是三角形的,与身体的比例小得不成样子。可能是为了弥补头脑的不足,它们前肢上的锯齿特别厉害,用来当锯子,能把蜜蜂锯成两截。螳螂的头被拧掉后还能活很久。蜜蜂没了脑袋就可以去拔尾上的针。再把这些针一根根收集妥当,放在文具盒里,骄傲地展示给同学们看。
火车打着呼噜。
当火车靠近站台,还不曾停稳,那些跟着火车跑的人们一边用力拍打车门,一边呼唤亲朋好友的名字。许多人肩上挑着挑担。挑担一头是行李,一头是被子,也可能是两个筐,装满水果、铁桶、蔬菜。偶尔筐里会有一个吮吸手指头笑容灿烂的婴儿。挑担被拦在车门处,被人们左推右搡团团转,着急下车的人便破口大骂,有时还动拳头。这时候,身手敏捷的孩子能在人群里找到散落的钢笔、零钞,甚至还有手表。这是一种过于巨大的财富。捡到手表的那孩子最后不得不向花白头发的站长交还了他的战利品。站长说,若不归还失主,就把孩子送去劳教。孩子的父母吓着了,挥舞鞭子把孩子驱赶到站长面前承认错误。大家说他们是傻瓜,他们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孩子没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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