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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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怎么了?”阿爷睁开浑浊的眼。
赵根吸吸鼻子。篱笆那边是那条叫阿黄的狗。几秒钟前,它像往日一般蹿到他脚边试图表达亲呢时,赵根一脚踢飞它。狗嗷地一声惨叫,跳过篱笆,隔着竹栏看着这个与往日不同的少年,目光忧伤。赵根没说话。阿爷慢慢说道,“今天这么早放学了?”
“我没去上课。”赵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孩子,你过来。”阿爷说。
赵根在阿爷面前的小竹椅上坐下。
“我老了。我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阿爷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嗅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一种不大好闻的味道。你在害怕。”
“我什么都不怕。”赵根用力咬住嘴唇。
“孩子,你扶我进屋。”
阿爷的身子轻得像根鸟羽。准确说,是鸟。似乎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阿爷捧在掌心。屋子逼仄狭小,又好像一个盛满光阴的不规则形状的破瓮。有发了霉的臭味。有某种不可言说之物在按着一个极哀伤的音律在缓慢地转动。窗户玻璃上糊着报纸,一大片黑暗遮住四面的墙,在头顶挤出一处让人屏住呼吸的空间。很难看清屋顶棚糊有什么东西。一盏白炽灯拖着黏满苍蝇的电线从里面坠下。阿爷反手关门开灯,示意赵根在床铺上坐下。床铺上的被褥略显凌乱。靠床的五斗橱上摆放着几本旧杂志。阿爷嘶哑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从这个破瓮里溜出来的某种可疑的生物。
“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吗?”
“阿爷,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赵根有点不安。
“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阿爷拉开抽屉,翻出一个长方形笔记本大小的东西,把包裹在上面的棉布一层层打开。是一张女孩子的相片,圆脸杏眼,梳着整齐的刘海,被固定在四周磨损的木框内,上面镶着塑料片。
“那还是一九三八年,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一个叫东北的地方,那里有着中国最肥沃的土地,山是白的,叫长白山;水是黑的,叫黑龙江。是统治了中国数百年大清王朝满族人的发源地。他们穿大襟长袍,一年四季几乎都是这种服式,只不过分单、夹、棉、皮而已。他们夏天戴用秫秸皮编制的尖顶斗笠。春秋戴用黑缎子缝制的瓜皮帽。冬天戴有护耳加缝毛皮的毡帽。那些出外在外的车老板、猎人,就戴那种毛又长又厚、帽耳加长的大皮帽子了。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关东有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十七八的大姑娘叼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
阿爷脸上有着隐隐笑意,嘴里轻轻地哼:
笊篱姑姑本性白,戴朵花,背捆柴,扭扭搭搭下山来。
你也拍,我也拍,拍着手儿跳起来。
赵根不敢做声,手抓在枕头上。枕头潮湿,乌黑发亮。
阿爷抓着相片的那只手只剩下皮与骨头。
阿爷垂下头,手掌一遍遍擦拭着相片,来回摩挲。
“那年,日本第七十二师团第四步兵联队松下浩小队驻扎关东,在一个小镇,在一个摘下门坎就可以进出大马车的四合院里,那是有钱人家的房子,青砖小瓦硬山到顶,正脊、戗檐、腿子墙等部位装饰砖雕或石雕。有钱人在日本人到来前早早跑回内地。日本人刚来中国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撕下脸,他们要搞大东亚共荣圈,要收买人心。所以他们口袋里经常揣着糖,看见小孩子就散;若哪户人家缺了粮,没法过年,他们还会骑着大白马送来白面。人们一开始提着心吊着胆,把门上插着的青天白日旗换成日本鬼子的膏药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渐渐,这颗心放回肚子里了,帮日本鬼子做事的人多起来了。”
“阿爷,为什么有钱人可以跑回内地,镇里的其他人不跑呢?”
“那里是他们的根。那里有他们的土地,他们的房子。他们跑不了。”
阿爷咳嗽几声,赵根急忙起身去捶阿爷的背。阿爷的眼球子上的光好像螃蟹壳一样硬。
“镇上很繁荣,茶楼、当铺、酒肆、烟馆,整日人来人往,川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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