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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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那年。一九三八年,四月初八,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镇里办庙会,四乡八镇聚来人,卖饮食小吃的、卖鞋帽布匹的、抽签算卦的、卖丸散膏丹的、打把式卖艺的、卖日用杂货的、唱大鼓拉洋片的……还有早早赶来搭台连演几天酬神大戏的戏班子。镇里的少年玩得很疯。其中一个少年的父亲是替日本鬼子做翻译官。他在庙会上遇见了一个女孩儿。”
阿爷吐出一口浓痰,身子突然剧烈地摇晃。
“阿爷,你没事吧?”赵根赶紧上前扶正,怯怯地问。
“没事。不碍的。这些陈年芝麻闷心里太久了。是要倒出来晒一晒。”
赵根端来一杯水。阿爷喝了。
“女孩子是日本人。松下浩队长的独生女儿。她与佣人来看庙戏,走散了,被来自小镇旁边几个村落的孩子围住。这些在茅屋泥墙边长大的孩子没有在小镇里生活的孩子幸运,他们的许多亲人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们掷来愤怒与石块。女孩子的头破了,流了很多的血。他就冲上前,把那些小孩子都赶走了。他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女孩子帮他包扎伤口。那时,他就十五六岁吧。她与他一样大,能把树叶含入嘴里,吹很动听的曲子,还会念唐诗,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他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日本女孩子呢?”
“我不知道。他就这样做了。最早,他只是看见一群小孩在欺负一个女孩儿。再后来,一切都晚了。”
“阿爷,我觉得他不对。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不能去帮她的。”
“世上哪有这么多对与错啊。硬币有两面,落在地上时,我们只能看见一面,以为那就是对的。”
“日本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南京大屠杀死了三十万。他们还不认账。他们的首相还去参拜靖国神社,在神社里祭奠死去的战犯。他们还妄想修改历史,把侵略中国称为进入中国。”
“孩子,你从哪知道这些?”
“我看《半月谈》。我上厕所时,蹲在那里看。还有,我们要考政治时事。”
“他那时并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南京大屠杀,只知道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城,蒋介石跑到重庆去了。再说,日本鬼子是日本鬼子,那个日本女孩儿也只是她自己。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赵根没言语了。
“松下浩无法忍受女儿与一个中国人相爱,砍死女孩子的佣人,决定用火烧死这两位年轻人。他的父亲,那个翻译官把他绑到松下浩面前。死刑马上就要进行,他绝望地望着与自己绑在一起的女孩子。他不想死。女孩子不停地说对他说,对不起。”
“阿爷,女孩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们死了吗?”
“是啊。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阿爷慢慢说道,“他们都没有死。附近村落里的八路军发动一场突袭。因为女孩子母亲的不忍,他与女孩子得以从火堆中逃脱。他的父亲丧命于松下浩军刀下。八路军撤退后,暴怒的松下浩把女孩子的母亲抛入随军慰安妇营。”
“一夜夫妻百日恩。那个松下浩是畜生啊。”
“他们追求武士道精神。女人对于他们这种男人来说,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东西。他们脑袋里只有天皇,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阿爷的声音急促起来,胸膛里发出呼呼的回响。里面有一个已经变形的风箱。他的目光慢慢落回到相框,手指在那张已不存在的脸庞上来回摩梭。
“他与女孩子在白山黑水里跌跌撞撞。病了。为找钱买药,女孩子来到另外一个镇,一开始她是恳求别人给她一点施舍,但乡人很快发现她其实是日本人,她被剥去衣服,被糟蹋了三天三夜,最后绑在驴车上。他遇上在学堂读书的同学。同学是二龙山的土匪。他带着同学去攻打镇子,救下女孩子。他不想杀人,他还是杀了人。他手上沾满鲜血,沾上了中国人的血。他是罪人。但他没有办法。你明白吗?我们都会有没办法的时候。你不想杀人,可你不得不杀人。你不想死,可你不得不死。”
阿爷的脸又干又皱,岁月在上面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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