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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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夕阳下渐渐发光的县城。脚下的草被风吹得伏向地面,颜色枯黄。在山的那边,是埋葬阿爷的地方。那里有宽大的岩石。到了春天,岩石上会生出一片深褐色的苔藓。阿爷的坟在岩石下。坟边有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树,很高,很大,虽然是初冬,叶子还是墨色绿的,像瀑布垂落。阿爷躺在褚红色的土壤里,会慢慢地变成土地的一部分。大家说阿爷是好福气,是喜丧,得在额头绑红带子,可惜没人来系这根带子。阿爷是被工会出面葬的。一群赵根从来没见过的人。他们好像是从土里跳出来的。说说笑笑,请了一班吹鼓手把阿爷抬进棺材。丧事办得风光。还在酒店里办了宴席。还吃了狗肉。这样排场的宴席很少见。所有的邻居都有份参加,且不必包份子钱。大家吃得嘴角流油,大声感慨。阿爷攒了不少钱,藏在床铺底下的棉絮里。幸好找出来了,是一个尖嘴瘦削的女人找出来的。她说,“老头这平时样省,退休工资那么多,不可能没点钱嘛。”

    幸亏找出来了。工会里来的人说,要不一把火烧了,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钱也不好给谁,就一文不少地全花了吧。若有谁肯替阿爷穿孝服,系那根红带子,就给谁五百块钱。邻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从身后变戏法一样变出她儿子,再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红绳,给那个嘴里嚼着肉筷子上挟着肉眼睛还瞪着肉的小孩系上。大家都笑了。工会里来的那几个穿三截头皮鞋的人笑得尤其开心,说小畜生真是饿死鬼投胎。

    阿爷出殡那天,赵根去参加了。手里拿着一朵小纸花。高低不平的丘陵因为冬日显得格外清瘦。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棺材后头,心不在焉地扛着花圈,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偶尔才谈及一下这个他们眼里行为古怪的老头,对他的某些习癖表示不解,对他如何拖着一条残腿过了一年又一年表示不解,对他为什么没有摔瓦盆的子孙表示不解。问的人问得漫不经心。答的人往往哦一声。人们对这个无疾而终的孤寡老者失去了兴趣。他们没与往日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队伍拖得很长,不时有人中途离开。头戴红绳子的孩子的鞋带老松,磕磕绊绊地走,走上一段路,扔开手中的哭丧棒,弯下腰去系鞋带。没有人哭。放鞭炮的人扔了一会儿鞭炮与纸钱,不再扔了,背着双手看路两边的树木、溪流、田地、石头。唢呐手表现出极高的敬业精神,吹得一丝不苟。那是一座挤着很多坟的山。一个一个土包紧紧地贴在大地上。几座坟头有被祭扫过的痕迹。坟前插着香烛,地上有没燃尽的纸钱。阿爷是有福的。工会来的人吩咐人们放下花圈,说,“要不是组织上的关心,要是在解放前,这样的绝后户准得被一席破竹篾卷起扔到山沟里喂畜生。社会主义好啊。”

    工会来的人笑眯眯,去摸那个为阿爷戴孝的孩子的头。孩子扯下头上的红绳子,去看被捆在棺材上的那只足有两斤重的毛发鲜艳的大公鸡,咽下口水。工会里来的人呵呵地笑,又说了一会儿天气,等棺材入了土,叫人杀了公鸡,把酒水、果品摆了,再烧了一叠纸钱与一堆锡纸扎的金银锭,就说散了吧,散了吧。

    工会来的人向着四面八方挥着手。

    赵根不知为何,想哭。人们依言散开了。赵根跟在母亲的身后,看着母亲的背影,眼泪悄悄滚下。

    风吹得急。星星点点的灯火撕开夜色,撕出无数个淌着血的伤口。县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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