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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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党委也已开会研究决定,你们这五十九个人里还有九个人可以留下来。但谁留下来好呢?”
人们面面相觑。那吴光良也一脸愕然。
厂长叹息一声,“如果你们不反对,我提议抽签。”
“这不公平!”高怀恩叫起来,“凭什么是我们这五十九人抽签,为什么不是全厂职工一起抽?”
厂长取下黑框眼镜,扬眉,声音依然平缓,“小高,你若觉得不公平,可以不抽。为什么是你们这五十九个人下岗?我重复一遍,这是组织的研究决定,不是哪个人的主意。有意见,一个个来提。这样一起跑过来,是不把组织放在眼里啊。我倒想问一下,你们中是谁牵的头?是谁?”
人群跳了一下。大多数人悄悄往后闪避身子。就像是变戏法,恍恍惚惚的赵国雄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厂长的目光扫过来,嘴里讶道,“赵师傅,是你挑的头啊?”
“不,不,不是我。”赵国雄下意识地摆手。
“不是就好。”厂长刚想吭声说话,一直憋在赵国雄肚子里的话冒了出来,挡都挡不住,“为什么是我下岗?”
厂长扶扶黑框眼镜,声音已是冷峻,“那你说让谁下?”
赵国雄说,“我在这里呆了三十年。”
吴光良接嘴,“许师傅在这厂里呆了四十多年,不也照下?”
赵国雄看了看人群中白发苍苍的许师傅,声音低了,“许师傅本来就快退休了。”
厂长提高嗓门,“赵师傅,你是共、产、党员,又是连续几年的劳模,你应该发扬精神,带一个头,为群众做出表率。”
赵国雄说,“为什么不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是啊。为什么不征求我们的意见?
人群又轰闹起来,往前靠近,又重新在赵国雄身后聚成团。厂长摆手,嘴里喷出一团白气,这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他的声音就像从一个极为遥远处传来。
“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吗?我再说一次,你们抽不抽签?如果不抽,我把名单就这样报上去。如果抽,那就现在去办。吴光良同志,你把这事安排一下。我还有局里的会议要开。就这样定了。”
厂长扭身回了办公室。
雪落满人们的衣裳。赵国雄目光直勾勾的,喃喃说道,“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一下?为什么?”吴光良转身进了另一间办公室。人们犹豫着,终于有人抬脚往那走去,是那个肩膀歪斜的女工,一边断断续续地哭,一边慢慢地移动步子。她的腰几乎变成了九十度,仿佛身体里正有一个巨大的疼痛在膨胀。
人们失去了声音,逐一跟过去。在门口鱼贯而入。是的。鱼——贯——而——入。就像一群顺从的羔羊。赵国雄最后进了屋。桌上有五十九张纸条。吴光良哑着嗓子,“别怪我,抽阉吧。要怪就怪自己手气不好。”
赵国雄摸到了“走”字。
赵国雄没打开纸条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手中攥的纸条上写着什么。那九个“留”字被人全摸走了。那个肩膀歪斜的女工是有福的。她摸到其中一张。人们离开了。赵国雄把纸条铺在桌上反反复复地看。吴光良也在发呆,许久慢慢说道,“赵师傅,我前天找过你。你不在机修房。我与刘师傅聊了一会儿,问你在忙什么。他说你现在在蹬三轮。”
赵国雄点头,回到机修车间。刘师傅也在屋里,手里拿着本象棋棋谱。赵国雄从工具箱里摸出酒精瓶,没出门兑水,倒了小半瓶在碗里,一仰脖,灌下肚,抹抹嘴说,“吴主任来找过我?”刘师傅没吭声,抬头看看屋外。刘师傅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五十九个下岗名单中。风小了,雪花大如辇,屋脊上已披起一件白色鹤氅。这雪下得真美,像蝴蝶飞,在玻璃上撞了一下,又翩翩地飞向一旁。天地间多出一层霁色。赵国雄低低呻吟,又倒了小半碗酒精,喝下肚。肚里有火在烧。有火在烧啊。
赵国雄摇摇晃晃走出机修间,慢慢仰起脸。天地之间,大雪纷飞,只有一会儿,雪花即已铺满他的鼻梁、眉毛、鼻子、嘴,雪花中又有恍惚的声音,彻耳去听,竟如天籁。
高怀恩走过来,“赵师傅,你没事吧?”
高怀恩也摸了一个“走”。高怀恩苦笑,“厂长好手段啊。这二桃杀三士。不,不对。这是三十六计中的什么计呢?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高怀恩嘿嘿笑出声,“好一招无中生有啊。”
赵国雄没做声。高怀恩拍拍他肩膀。这还是高怀恩第一次拍赵国雄的肩膀。高怀恩说,“九个名额就让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力量分崩离析。我敢打赌,上头要求下岗的人数肯定就是五十个,这多出来的九个,嘿嘿。算了。我也看透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赵,说不定过些日子,我也要与你一样去蹬三轮了。”
高怀恩对赵国雄的称呼已由“赵师傅”转向“老赵”,语气很自然,似乎他已喊过千百次的“老赵”。高怀恩往雪地里吐了口唾沫,往电工房去了。雪地里出现一个微小的洞,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洞。赵国雄缓缓蹲下,抓起雪,把脸埋在雪里,雪在烧。
过去业余时间蹬三轮,每赚一块钱,都是惊喜。现在整天候在街头,滋味不好受了。一个巴掌大的县城,竟有成百上千辆有牌照的三轮车,且数目每日都在增加。这还不包括大量的无牌无证,无合法手续的三轮车。多半是人力三轮,也有三轮摩托,以天津产的港田摩托居多。按交管部门的说法,这叫残疾人自助机动三轮摩托车。可骑在上面的也没几个残疾人。摩托都被改装过,座位四周焊起角铁,搭起雨篷,挂上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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