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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起来,一跳一跳,噪音极大,排气管后吐出的黑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无论三轮摩托还是人力三轮,县城人一律称之为“拐的”,且不管远近,上车都是一块。县城就这么大,坐三轮车又有几个?僧多粥少,这蹬三轮的差使可不是说辛苦便能赚来钱。蹬人力三轮,虽不必花油钱,卖的是死力气,每日交工商、交管部门的税费算下来也得十二块出头。
赵国雄的性子本就弱,火车站门口涌出的人流,还没到他旁边,就被别的三轮车主瓜分殆尽。三轮车夫们抢起客来,大有鲨鱼捕食猎物的凶猛,经常面红耳赤吵作一团,还打架,一打就是群架,什么东民巷的、福田路的,北门那边的。幸好打过几次后,彼此也大概有了一个地盘的划分。偶尔有不懂行情的人“捞过界”,几十辆三轮车齐齐围上,一番讲数,也就彼此散开。这些都不什么大问题。客人再少,营业的时间长一点就是了。别人干十个小时,我干十八个小时。总能赚到饭吃。
最让赵国雄头疼的是县政府前些日子出台的一项政策,说是三轮车得按车牌尾数的单双隔日上路。县长说了,要尽快从根本上改变市区落后的环境面貌,创造文明的交通秩序,要让那些有意来本县投资的外商看到一个整洁干净的县城。尤其是要加强对那些在市区内横冲直撞、见缝就钻、强行猛拐、人见人怕的三轮车的管理。
为此,县政府成立了由分管副县长挂帅,工商、公安、市容、街道办等多个职能部门共同参与的领导机构,组建了数百人的联合执法大队,针对长期以来影响市容环境的店外经营、马路市场、交通违章等问题进行综合整治,并把三轮车作为整治工作的重点来抓。但再怎么抓管,这几千辆合法的三轮车怎么办?把它们摆在马路上,能铺满县城的主要干道。交管、工商、公安、市容联合便出台了这项让三轮车夫们骂娘的政策。于是,数以千计的三轮车夫们私下串连,一起把三轮车骑到了县政府门口,强烈要求政府收回成命。
县长出来表态,说,这三轮车是县城“牛皮癣”,当初批了这么多,是交管部门的工作错误。现在得把这错误纠正过来。三轮车“个子不大,噪声不小;装载不多,闯祸不少。”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方便县民出行,给一些下岗职工和无业人员提供了就业机会,但它的存在是弊大于利。首先严重影响正常交通秩序甚至造成交通堵塞,也影响了市容市貌和城市品位;其次是它的噪音与尾气排放都严重污染了城市环境;再次是三轮车本身存在极大的交通安全隐患,三轮车驾驶员的交通法规意识又非常淡薄,在载客过程中随意行驶、掉头和停放,导致交通事故频发。据不完全统计,今年前三个季度,共发生与三轮车相关的交通事故二百七十四起,伤亡一百三十二人,给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县长的话有水平,说得有理有据还有数字。
三轮车夫们梗着脖子喊,“那我们总要吃饭吧。”
县长说,政府不可能不管大家吃饭。政府是人民的政府。考虑到取缔三轮车的艰巨性,我们才出台了这项让大家能缓一口气的政策。而且,县政府已经拟订了计划,不日将拿出一笔专项资金来收购大家手中的三轮车。大家买车大约是花了千把块钱,考虑折旧等因素,县政府大约将以六百元一辆收回三轮。具体政策几个月后会出笼。也还请大家理解政府,做一个文明市民。
三轮车夫们离开了。县长说的合情在理。只是,不去蹬三轮,又能干什么?
赵国雄苦苦思索,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每日仍踩着三轮上路,逢单日只在偏僻处行,不敢让那些联合执法大队的人瞅见。
日子天寒地冻。雪下来没几天,赵国雄的双手已皴裂,裂得吓人,还能看见里面乌黑的骨头。李桂芝在商场买了五角钱一盒的黄色冻疮膏,涂了几天不见效果。赵根听同学说了一个民间偏方,用活麻雀脑髓涂于冻疮患处,再用稻草烤干,能治。只是路边沟渠时不时能见到被冻成石头一样的死麻雀,活麻雀却是难抓。
赵根想起课文里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昧书屋》讲的闰土父亲在冬天抓鸟雀的法子,心头有了计较。隔几日,待雪停了,拿了家里盖饭菜的竹罩与扫把,在铁轨旁边的山坡上扫出片空地,有模有样地撒上了一点拌过猪油的饭粒,再用木棒支起竹罩,木棒上系绳子,远远地走开,躲入坡下,暗自祈祷天上那几只无处觅食的鸟儿快点下来。好歹猪油饭要比鲁迅用的秕谷好。或是老天见谅,这法子还真管用,十几分钟后,那些饿得发慌的鸟儿在竹罩边东啄西望,沉默半晌,还是钻入竹罩底下。赵根拉下绳子,没有犯性急的错误。一共抓住三只麻雀,重量都与它们身上的羽毛一样轻,啾啾地鸣,胸口有白毛,从眼圈到颈部处有一条灰纹。非常漂亮。赵根捏住它们的腿,心花怒放。但奇怪的是,一只麻雀腿上系了一根脏兮兮的布条儿,系得很死,都已深深地勒入麻雀的腿肌。赵根翻转布条,心头一动,会是当年他与周落夜放飞的那两只麻雀中的一只吗?布条上没有圆珠笔笔迹,时间可以让一切痕迹消失。赵根怅然若失,放飞了这只麻雀。治好父亲手上的皴裂,并不在乎多这一只麻雀。麻雀有很多,可以再抓。但它能逃过严寒的肆虐吗?
活麻雀的脑髓果然有效果。赵国雄的手好了许多。李桂芝裁了一些棉布缠在赵国雄手上,并特意上街买了一副厚实的帆布手套。吃晚饭的时候,李桂芝破天荒从钢精锅里挟了一个五香茶蛋到赵根碗里。蛋真得好吃,又香又酥,舌尖麻麻的,舌头都要融化了。赵根吃了蛋白,想把蛋黄挟给父亲,说不爱吃。赵国雄瞪了他一眼,赵根还是乖乖地把蛋黄塞入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