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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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落夜。眼泪糊满那张小脸。她疯了一样撕扯陈小兰的头发,而且是一个打俩。还有一个女孩子应该是陈小兰的同学,在帮陈小兰。陈小兰考上了三中。周落夜没与她在一个学校,怎么与她打起来?女生打架毕竟少见,尤其是腊月天。桥上围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骑三轮的车夫。大家说说笑笑,津津有味地看。那个女孩子边打边叫,“疯婆子,你爸就是去了‘鸡棚’,我亲眼看见的。“
赵根心头突突一跳,不明白“鸡棚”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好词。几个大人已露出心领神会的古怪的笑容。周落夜一声不吭,头发披散,指甲锋利。陈小兰脸颊出现几条血痕,哇一下哭了。那个赵根不认识的女孩子愈发愤怒,去扳周落夜的手,被周落夜提膝撞中小腹,缩成一团。
陈小兰叫道,“周落夜,你爸去嫖野鸡都嫖得,我们说都说不得?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接口说道,“小姑娘,你抠她眼睛啊。”
陈小兰甩起书包朝周落夜头上砸,书包里的文具盒咣啷一声响。周落夜转身,朝陈小兰扑去。那个女孩子已缓过气,伸腿一绊。周落夜扑通摔倒。陈小兰跳过去,骑在周落夜背上,拳头打在周落夜的太阳穴上。周落夜试图翻身,那个女孩子猱身扑上,身体重重地压下。周落夜闷哼。赵根看得眼睛出血,脑袋轰一下炸了,喉咙里咽下一颗火药,上前抓住那女孩子的衣领,甩开,又一脚踹开陈小兰。陈小兰爬起来,见是头发竖起来的赵根,脸庞都扭曲了,“不要脸,打不过,叫野男人来打。”
人群轰笑。赵根的耳朵根都红了。这野男人,赵根是懂的。陈小兰去了三中,嘴变得这样脏了啊。周落夜挣扎起身,脸是白的,嘴是白的,又想去踢陈小兰,被赵根拦住,“别打了”。
周落夜一脚踢在赵根膝盖上,状若一头受了伤的小兽,“滚开”。
赵根拽住周落夜的手不放。
陈小兰叉腰戟指,尖叫道,“你爸是流氓。你就是小破鞋。当心你爸烂掉,传染给你了。”
这话太恶毒。赵根反手劈去。脖子上的书包甩在地上。陈小兰捂脸,“好,赵根,我认识你,你等着。”陈小兰的脸上浮出五根指印。赵根的手骨隐隐发疼。陈小兰疯狂地跑开了。那个女孩子喊了声陈小兰,跟着跑去。周落夜甩掉赵根的手,眼睛通红,低头也往一边跑开。没跑几步,嚎啕出声。簇拥在一块的人们散开了。一个老头双手反背。一个少年向同伴比划刚才女孩们打架的动作。一个年轻的三轮车夫凑过头,问那个猥琐的男人,“鸡棚”在哪?猥琐的男人做出一个下流的手势,嘿嘿怪笑“,在福民巷,啥时我带你去兜兜。打一炮,五块钱。”
赵根一瞬间已明白了“鸡棚”的涵义。福民巷?“鸡棚”是否指的就是那个没有店名的小旅馆?眼前晃过李桂芝的身影,身体支撑不住,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咔嚓一下,人跪倒。雪在膝盖下咯吱咯吱。万千白茫茫的光线自耳朵、眼、嘴、鼻齐齐涌入,就成一根棍子,要把脑髓搅出来。舌尖发苦,额头渗出虚汗,一股浓烈的酒气自脖子上悬挂的书包里传出。一些火辣辣的液体从书包底部渗下,在雪地上滴出一行行凹坑。赵根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谁也没弄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谁也想不通这个少年的眼泪为何一直流不完。他的身体里就像是藏着大江大河。天色暗下,比铅还重。行走在这幽暗凄苦中的人的脸庞,被一个个看不见的铅字定义着,具体而又抽象。他们是不幸的。但,不幸,并没有底线。否极泰来,只是书上的一个成语罢了。对于穷人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被不断掠夺以及繁衍可供人掠夺的下一代。这种疯狂的掠夺将吮吸尽他们体内最后一滴血。他们是别人的食物。是的。是食物。这就是隐蔽的真相。赵根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在河里游泳的疯子的僭言乱语,眼泪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