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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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有些热。在县城北门的郊外,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喧嚣,随地势缓缓起伏,终于上升到山脚处。这山在油菜花的包围中愈发好看。整个县城浸入一股甜蜜得让人心慌的气息里。雨水也多,来得骤。一阵阵的雨把层层叠叠的山越染越绿。路两边的悬铃木已经青翠。间或出现的香樟树上结出米粒般嫩白的小花。喜树吐出巴掌大小的叶。高大的泡桐开出一树树像鸽子一样的雪白。
蜻蜓在飞,闪动翅膀,轻盈地俯冲,突然凝住,瞬间消失在顽童们的身后。这更激起孩子们的欲望。当然,它们细长颤颤的尾翼、青褐色或深蓝色的胸腹以及那双美丽的复眼就已是这种可怜生物不可饶恕的原罪。孩子们挥起网兜、黏有蛛网的竹竿还有扇子,黏住它们或打晕它们。然后快乐的女孩子把蜻蜓的尾翼翘起来塞入它嘴里,拍手欢叫,蜻蜓吃尾巴罗,蜻蜓吃尾巴罗。男孩子自是看不起这种小打小闹,或者把蜻蜓一脚踩死扔在蚂蚁窝边,或者撕下蜻蜓的羽翅,用线系住,一根线上系上几十只。
赵根在姑姑家几乎类似影子。赵晓云对赵根还不错,也喊赵根上桌吃饭。姑父可能从哪听到赵根是扫把星的传言,或是因为赵根父母留下的那间房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看赵根的眼神里就有了混杂着惊惧的凶光,每当赵根刚扒上几口饭,脸色沉下,对二个还在念小学的女儿怒喝,“妈的,赔钱货。吃,吃,吃,整天就晓得吃,咋撑不死你们?”
姑姑白了脸,却不敢顶嘴。赵根没在她身上找到当日的悍勇。两个胆怯的小女孩赶紧放下碗,一脸惶恐地左看右顾。姑父抄起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操,老子总会被你们这几个臭逼活活累死。”姑父唾沫星子真是腥臭得紧,还喷了一桌。赵根不做声,夹几根豆芽,扒几口饭,放下碗,往厨房行去。厨房在屋后,由几户人家共用,上面盖着塑料薄膜、棉瓦、以及碎油毡,也就十来个平方米大小。头发蓬乱两眼红肿的邻居媳妇在炒菜,时不时站出棚外破口大骂,“打短命的,绝子绝孙的,昨夜里又偷了我一块煤。老娘数得清楚,一共二十三块。偷了我的煤,他家里会被天打雷劈,老老小小全死干净哦。”
赵根出门沿污水横流满是粪便的小路往前走。没走几步,看见几滩药渣。小时候李桂芝就嘱咐过,走路要看脚下,不可踩药渣,否则病人的毛病会转移到自己身上。赵根踮起脚尖,小心穿过。路越来越陡,爬上土坡,绕过几块蔬菜地,就抵达遇到刘圆的那段石堤。元宵节后,刘圆回了南昌大学。不久,赵根收到她寄来的信,还有漂亮的文具。赵根想回信,抓着笔,写了几十张纸,终究一封也没写成,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根坐在石头上,注视那幢上面贴瓷砖的白房子。那是刘圆家。屋后有篱笆隔出的小花坛。刘圆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哥哥姐姐在县里工作。刘圆的父母原来是水利局的职工,现已退休。有一天,赵根甚至还爬上电线杆,往刘圆的房间张望。有一张床,一座衣柜,一张写字台,一个放满书籍的书架,一把椅子。写字台上有一台双卡式录音机。四周墙壁雪白,赵根似乎嗅到了房间里那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那是与徐明玉身上一样的味道。
赵根在石缝里掏出一圈晴纶线,一个铁皮罐头。罐头里养着挖来的蚯蚓。线头系有锃亮的金色鱼勾。赵根往上游走。在一间废弃的水泵房下的水潭里有一种非常笨的沙礁鱼。没多久,赵根钓起五六只,皆手指般粗细,在阳光下,薄薄的鱼身几乎透明。裹在泥里,放入火里烧,待泥巴烧硬,再撒上盐,用手指拈起一小块发黑的鱼肉搁入嘴里,特别香。赵根吮吸着手指头。
天空像要掉下来,被山撑着。
密密的树林里偶尔飞出几只鸟,布谷、布谷地叫。水田里刚插好的歪歪扭扭的稻子,绿得养眼。农舍的屋顶飘起袅袅炊烟。这里比火车站那边更接近农村。
赵根听见脚步声,回转头,是姑姑最小的女儿,叫宋玉,在念小学一年级,脸庞乌黑腌臢,穿露出脚趾头的布鞋,瞧着自己手中的鱼,眼皮也不眨。赵根递过去一条撕干净的鱼。宋玉两口吞下去,不说话,怯生生,继续咽口水。赵根把最后一条鱼又递给她。宋玉吃了,咂着嘴巴,显然意犹未尽,不过,嘴角已露出快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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