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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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蓦然收住。风把乌云放牧到世界尽头。天空清晰洁净,一尘不染,似一大块即要抵达永恒的翡翠。空气比薄荷还要清凉,入喉即化。一片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奔入屋子。原本龃龊不堪的棚户顶冒出氤氲水汽。被雨水浇过后的树的枝桠线条潮湿明亮。树下几团露出根部立在岩石上的草,被镀了金的阳光一照,像初生的毛绒绒黄色的小鸭子。河水滚滚奔流,不复往日清澈,水声浑浊汹涌,在岩石上溅起几米高的浪花,大有踏破贺兰山缺的气势。赵根望着四周田野上清新的绿,快步往溪边行去。那块遇见刘圆时所坐的石头已被水淹没。一只红色的蜻蜓歇在垂向水面的苇尖,浑然不惧水的淫威,随风轻晃。
鸟从四面八方飞出,又很快落下。
赵根迈过一条条沟渠与一块块菜地,朝山的方向行去。远方山腹中有一道道乳白色的云气。它们仿佛是少女为掩饰心意蒙起的面纱,但所有的人都能一眼觑出她藏在面纱底下在嘴角翘起的忍不住的笑意。沾满雨水的青草叶打湿赵根的脚趾头,微有些痒。凉鞋的后带断了,但父亲已经不在了。
山里面没有蝗虫一样的人、瘟疫一样的人、病毒一样的人、垃圾一样的人,只有湿润的泥土、数着年轮的树、一岁一枯荣的草,以及青色的毛栗黄色的桔果紫色的糯米子茶褐色的猕猴桃。人是什么?如果把两只手臂伸长至极限,然后想像这个宽度即是整个地球史,那么只需要拿起一把指甲锉,就能锉掉整个的人类历史。
赵根走过水泵房,翻过山坡,拣了块大一点的石头坐下。黄昏如雨,每滴落下来的雨点都是唐诗宋词里的句子,而每滴未肯落下来的雨点都会在天上化成星辰。世界沐浴在万千奇妙光线下。太阳是一个巨大的鸡蛋黄,因为微风,形状略有点散。周围的天空倏忽绛红倏忽深紫倏忽银灰倏忽青黑,须臾间已展示出所有让人目眩神迷的颜色。老天爷是最伟大的画家,也是最冷漠无情的家伙。
人生即地狱。赵根想了想,想不出下面的词。赵根拿不准这五个字究竟是从书上看来,还是自己大脑的分泌物。山尖已抹上一层柔和的橘红,往上,是几近澄明的光,往下发灰变暗。太阳在山尖,往左右轻滚,似拿不定主意的孩子。山腹浓稠的云雾生出紫葡萄的颜色,越来越大,一颗一颗,继而一挂一挂,然后一块一块。北方的天穹是一片石头般的黛青。不过,再坚硬的石头也没法拒绝草的生长。突然,石头缓缓裂开,钻出一株细弱的黑色的草。与此同时,太阳终于下定决心——也许只是因为脚下打滑,猛然朝右边一坠,渐如弯眉,眉成了线,成了点……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山腹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它。那些云雾随之化成一重重沉重的帷幕。山不见了。
赵根轻轻喟叹。暮色如同随着绞盘慢慢合上的水闸。耳边渐渐生起一阵阵咯吱咯吱奇异的声音。河的容貌开始狰狞,渐显狰狞,,突然在某个时刻恍若从远古洪荒里窜出的巨蟒,吐出腥的浑浊的气息。不见其首尾,只闻阵阵咆哮。对岸农舍里亮起桔黄朦胧的灯光。遥远的山麓和近处的田野被黝黑一点点吞噬。天空,低而奇怪,似伸手即可触及。几粒星星在夜幕里渐次亮起,湛蓝。
赵根闭上眼,静静谛听。湍急的水流亟不可待地撕裂着岸边的泥土,水里的泥沙互相碰撞,轻者在上,重者沉底;急于归林的鸟在鼓动翅翼,寻找已失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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