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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寤歌旅舍位于南昌市船山路那一大片老建筑群里。一幢三层老式西洋小楼,颇有几分落魄贵族的气息。墙体敷砂石泥浆,门由青石砌出,宽仅供一人通行,顶部微拱,屋顶尖斜,有老虎窗,二层朝向街道的一面有圆弧形的阳台。阳台下方的人行街道上是一排卖花花绿绿劣质廉价商品的摊位。穿汗衫褂子的老妇人摇动蒲扇,守候着身边的塑料盘、拖板、电池、文胸,内裤、发夹、丝袜,任时间与尘土从眼前飞卷而去。可能因年代久远,这里的小巷与赵根老家倒依稀相似,在清晨,也是青得发黑。一大片灰黑残破的瓦遮盖着高高低低杂乱的房子。还是清晨,巷子里的各家门口坐着不少摇动蒲扇的壮年男子,他们甚至没有那些走出巷口的老妇人的勇气,只是木呆发愣,等待巷口的母亲拿回几角钱家用。潲水、粪便、垃圾所散发出来的臭味倒让赵根感到了几分亲切。
赵根在万福的带领下由后门进了旅舍。木板楼梯已被踩出深深的凹痕,每走一步,都让人产生恍惚走在历史里面的错觉。万福示意赵根放轻脚步。鬼鬼祟祟上了楼,迎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因为采光不好,显得格外阴森。走廊东首有几扇敞开的门,从门里跌出来的光线在走廊里切割出几个不规则的四边形。走廊里有消毒水味。其中一扇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口音,干涩略带嘶哑,语速不缓不急,“脱掉裤子,躺那边去。”
“这年头的傻逼真他妈的多。我们等会进去,先看他怎么插人屁眼。”万福狡黠地笑,拽起赵根,拐进楼梯西首味道酸臭的公共厕所。两人攀上窗台,在窗沿站稳,跨到对面平顶的房屋上,猫腰穿过几根晾有衣物的竹竿,绕一个圈,骑上一株巨大的梧桐树的枝桠,往里瞧去。
房间被已发黄并生有许多梅花大小污垢的白色帐幔隔成二间。赵根原来只进过最外面那间,对这帘白布后面的东西不无好奇。里面有一张窄床,一张老式木桌,一把凳子,一架放药品上了锁的橱柜。床在桌子右侧,上面躺着一个裤子已褪至膝盖的人,看不清脸,只看见这人呈八字张开的两只巨大的硬底牛皮鞋底。鞋底黏有口香糖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凳子,穿一身白大褂,头凑到那人腹间,用手里的木片来回拨动那人双腿中间那玩意儿,嘴里啧啧有声,“幸好你找到我。都已发展到二期。若再晚了治疗,等毒素进了神经,你整个人就算是废了。什么脊髓痨、麻痹性痴呆、视神经萎缩……知道同治帝吗?慈禧的儿子,三期梅毒,全身溃烂手脚化脓。那个惨啊,吓得慈禧甚至不敢多瞧一眼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人抖了两下脚,想爬起,老头伸手按住,“别急。到了我这里。你就把心搁回肚子。翻身。检查肛门。”老人的口吻不容置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木片在那人的那玩意儿上一敲,那人乖乖俯身,再趴下。这回看得清楚,屁股上有不少暗红色铜钱大小的斑点。老人拉开桌子抽屉,取出橡胶手套,戴上,掰开那人臀部,手指捅进去拨弄几下,褪下手套,转身扔入桌脚边的垃圾桶,“起来吧。最近,你是不是有发热、疲倦、头痛、喉痛、厌食等症状?”
那人翻身坐起,不断点头,“确实这样。怎么治啊?我现在都不敢与老婆同房,我老婆怕已经起了疑心。”这是一个干部模样打扮的中年人。一副溺水人的模样。一张苍白的脸。一个硕大的酒槽红鼻。鼻子上方有两粒绿豆大小的眼睛。“大夫,听您说话,就知道您不一般。您可得救救我。我给你挂匾。”
“您放心吧。你在前屋没看见那些匾?都是人家送来的。”孤寒佬搓搓手。
万福把嘴凑到赵根耳边,“上次,我听这孤寒佬说,列宁,就是苏联的那个列宁,也是被梅毒要了命。孤寒佬可真能诈唬。这回又改成慈禧的儿子。改明儿,不知道又哪位大人物要得梅毒。”
列宁有没有得过梅毒,赵根不知,这同治帝的死因在民间确实有这一说。孤寒佬倒没乱说。不过,赵根也懒得与万福讲,目光落在那药品橱柜的下方,那里有一叠叠书,喉咙里情不自禁就有了饥饿感,“孤寒佬好多书啊。”
“呆子。书能填饱肚子?你在学校还没看腻?我们那有一间机械厂,守门的老头据说当年留过洋,是国民党的将军,那起码得是一个师长。老头脾气特好,我们那的痞子叫他跪,他就跪,叫他爬;他就爬。我小时候就骑过。”万福咧嘴一笑,拍拍脑门,“带子巷那有一个图书馆,赶明儿,我带你去。嘻嘻,我原来在那里借过不少书。可惜废品站只肯出一毛钱一斤,实在太重,就懒得借了。”
赵根白了他一眼。
屋内,孤寒佬已摸出针筒,“每天一针,七天一疗程,包管见效。不然,你拆了我这牌子。对了,要不要发票?”
“一针多少钱?开发票吗?”那人嘀咕。
“能开”,孤寒佬放下针筒,神色严峻地在桌子里拿出计算器,按了几下,“给你打七折,一个疗程,一共是三百五十二块。这可是德国进口的特效药。”
“这么贵?”那人眉头跳了跳,几秒钟后,眼里放出凶光,“丑话先说在前头,钱我不在意,若一个疗程下来,没有效果,就甭怪我不客气。”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去打听打听,我在这做了多久。敢蒙你?我看你也是吃公家饭的。咱这样的小老百姓,又没吃熊心豹子胆,敢骗政府吗?你若信不过,你现在就提起裤子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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