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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雨水已蒸发殆尽。南昌市的正午被暴虐的太阳不断殴打。白茫茫的光线若灶膛内的火苗。在光与影里,有的房子前倾,有的房子后仰,似乎只要伸出一小手指头,就可以推倒它们。脏乱的街道上,几辆车身坑坑洼洼红色夏利如同被激怒的公牛,较着劲狂奔。车头后视镜与骑车人的距离也就几厘米。骑车人夷然不惧,甚至没下车,目送出租车远去,骂了声,“戮倒你娘,短命鬼,赶去火葬场啊。”仍然不紧不慢晃晃悠悠。
赵根与万福拣了树荫处坐下,放下勒得肩膀发疼的擦鞋箱,在小方凳上坐下,擦拭掉几乎要糊住眼皮的汗。遥远灰白的天幕上映出一角飞檐。那是滕王阁。楼高九层,背城临江,气势瑰玮奇特。赵根与万福曾去过,其时楼边尽为脚手架。脚手架上的工人的影子在烈日下也就硬币大小。说是得赶在今年重阳完工。赵根与万福趁没人注意偷偷爬进去逛了一圈,除了昏暗的水泥楼梯,里面空无一物,倒是在阁楼上眺望,有拍檀板唱歌、举金樽喝酒的意兴。
江水逶迤,数点扁舟沙洲旁。风来也,落斜阳,一时苍茫。
赵根瞅得迷惘。下了楼,在卵石小巷里,见一清瘦老者,卸下门板当桌面,门板上铺丈二白纸,悬腕运笔,气定神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几个字写得是疏秀淹润,岚气生出。赵根只觉胸中一鼓,就想失声恸哭。小时候,赵根见过一本发了黄的没有封面的唐诗集子,第一篇即是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风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全诗仅仅四十个字,却有着无数丘壑,开合顿挫,腾跃变化,其意境也旷达;其志趣也高远。起句对仗,举目千里;三四句以实转虚,悬瀑自空而落,化为潺潺流水;第三联奇峰突起,一洗古送别诗中的悲凉凄怆之气,实乃千古之佳句;结尾用情,又在那茫茫一片中见了血肉与呼吸。
这么一个大才子怎么年纪轻轻就溺水死了呢?
万福奇怪,“怎么了?”
赵根吸吸鼻子,听见心底哗啦啦流动的河水。万福说,“那老头写的是《滕王阁序》吧?”赵根点头。万福转动眼珠,“写得狗屁不是。一点也不真实。”赵根瞪了万福一眼。万福嘻嘻笑道,“我说错了吗?远看古色古香,近摸钢材构造。”
“俩回事。”赵根闷闷不乐。
“一回事。想当年,才子王勃承王爷所遨——是王爷叫来的吧?吃山珍,食海味,搂美妞,住宾馆,吹江风,眺远帆,浑身舒坦,愉快得不得了,自然要吟什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叫给主人面子。能不给吗?否则上哪混吃混喝?说什么渔什么晚?”
“渔舟唱晚。”
“对,就渔舟唱晚。丫若真有本事,也上船唱晚啊。只怕唱不了晚,还要搂着渔网哭娘。手上都是被渔网勒出来的茧与血。他这文章虽然做得好,但说到底,跟南昌鬼子一样,弄的都是骗人的赝货。”万福这是在强词夺理胡乱瞎掰。不过,赵根那丝没来由的黯淡还是被他这番话一扫而光。
南昌人是有点死要面子,喜欢把内裤扎在头上当帽子,也精明刻薄,且爱欺负人。有外地人在长途汽车站打出租车去老福山,不到五百米左右的路程,司机敢兜一大圈路,收十几块钱;有人卖南丰蜜桔,硬纸壳上写一块钱一斤,等顾客称好,牌子调了个,变成十元一斤,顾客若有疑问,四周马上蹲出几个胳膊粗大嘴里横叼香烟的壮汉——但或许因为脚下这片红土是军旗插起来的地方,所以若有人被出租车撞了,肇事车就想甭逃,有喊拦车的,有打110的,有拨120的。整条街的群众,连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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