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3/3页)

过来擦鞋。”

    赵根的心落了一半回肚子,看了眼手在颤颤发抖的万福,知道壮汉在火车站砍人时的凶恶对他刺激太深,深吸一口气,操,不就擦鞋吗?正好,老子的生意还没开张。胸膛挺起,背上鞋箱,拎起方凳。万福犹豫了一会儿,跟上去。

    壮汉把方凳咔一下搁在白布前,腿高架在鞋箱上,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脸上露出类似痔疮发作痛苦的表情,咧嘴吡牙,嘴角痦子上翘起猪粽般的几根黑毛,拧身从屁股兜里钳出钱包,摸出一张老人头,拍在碗前,“押一百。单。”

    押一赔十。我的妈呀。赵根暗自叫道,手没停,低头打蜡。白布前围着的人向一旁让开,有人后退,有人往旁挪,有人挠动眼眉,有人踢脚,有人嘴边流下哈喇子——连白痴都知道这下有戏看了。少年乌黑的眼睛里闪过慌乱,按在碗上的手顿时僵住,如被电殛。这是一双脏兮兮但细细长长的手,指甲缝里满是污垢,手背上有一些细微的裂口。

    “大哥”,少年怯生生叫道。

    “开啊。”“壮汉不耐烦地吐出口痰,痰落在地上,怕有半斤重,好大一块。少年一抹脸,脏得像土块一样的脸上出现星星点点的印子,“大哥,我自己闹着玩的。还是不开了吧。”

    赵根忍不住又吸吸鼻子。少年立刻把惴惴不安的目光投向他,似是求助。眼睛细长而弯,里面已有了薄薄一层水雾,睫毛很长,让人见了心里生出怜意。这少年也知道面前这位壮汉不是善荏啊。赵根想给这少年一个笑容,给不出。赵根看万福。万福在离自己十来米远处。四下围上人,七嘴八舌,都叫少年揭碗。赵根头往下低。那少年猛地把碗揭起。白布上只有两粒葵花籽。赵根长舒一口气。

    “双”,有人叫出声。但还没等围观的人充分表达各自意见,壮汉狞笑一声,“不对,这里还有一粒。”说话间,已狠狠扼住少年手腕,把那只惊惶的手慢慢拧转,碗底赫然出现一粒葵花籽儿,“单”。壮汉咧开嘴笑,浑似欲择人而噬的凶兽,太阳穴处青筋扭曲。轰,人群像溅了水的油锅,火光冒出,这葵花籽咋跑碗底去了?

    时间的发条被拧紧,发出可怕的欲要崩断的声音。人影倾斜,天空若要坍塌。赵根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手下不停,斜眼瞥去。少年原本秀气的脸的轮廓因为疼痛,如被刀绞,一点点蜷曲,身子更随着壮汉不断加大的力道,弓起,弓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弓成一只在钓竿底下不甘心命运的鱼,弓出一个感叹号。

    少年嘴唇紧咬,咬出血,竟一声不吭。望着壮汉的眼神只是愤怒。壮汉冷笑,望着几乎悬空在手底的少年,另一只手往少年下身拍去,“戳倒你娘,卵毛没长清,学人跑江湖?”

    这一掌拍下,壮汉脸色微变。少年突然张嘴在壮汉手腕上重重一咬。壮汉闷哼,巴掌横扫。少年惨叫。赵根两耳发鸣,眼前金星冒出,心头那股邪气又已窜出,一股热血自头顶百合穴洒落全身骨骸,站起,手在壮汉搁在鞋箱上的脚跟往上用力一托,嘴里大叫,“公安来了啊,快跑。”

    壮汉身体失去平衡,后仰,脑壳在水泥地上重重一摔,抓紧少年的手松开。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旁人虽未看清楚,公安两字还是听得清,四下轰散。赵根背起鞋箱,在经过万福时,伸手一拉,“快跑。”万福如梦惊醒,撒开脚丫子,两人一起飞窜。

    赵根感觉自己又像在空中飞行。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的飞行。灰色、白色、紫色、苔绿色、茶褐色的脸庞如同河水面上的飘浮物,迅速在身后消失。墙壁,无限地向上,但这已无法禁闭一颗少年的心。千篇一律的街道、楼房、电线杆皆化作滚滚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