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3/3页)

血流……”

    “哇塞,吓倒我了。”少年横来一眼,“头昂得太久,要得梗脖子病。还热血直流?不会是流热气腾腾的猪血吧?”

    少年的话实在损。万福侧身一脚踹去。少年不含糊,手腕一翻,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摆出防卸的姿势。不过,这刀实在小,削削铅笔倒蛮不错。眼见少年鼓鼓囊囊的裤兜,也不知里面还藏了多少宝贝,赵根又乐出声。

    少年回头喝道,“你还没说你是哪里人呢。”

    “我?”赵根指指自己的鼻子,望向路口,那壮汉不会赶来吧?妈的,最好那一下能摔死他,这世上又少了一只动物。

    “是,说的就是你。”少年看万福没再动手,手指动了动,那刀又不见了。好灵活的一双手。赵根赞道,“你的手法好快嘛。教教我?”

    “教你?没门。”少年重新坐下。

    “赵根,你刚才为什么要喊公安来了?我没见着啊。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再碰到他,这要是……”万福愁眉苦脸看自己的手,估计在想若这手被刀砍掉了将会有多疼。

    这问题赵根回答不了。脸转向少年,“你就一个人?没别人?”

    少年的目光直勾勾的,似要找出赵根藏在皮肤下不可告人的阴谋,琢磨半天,又打量了半天苦着脸的万福,瞟瞟甩落在一边的鞋箱,不无鄙夷地说道,“你们靠这个赚钱?”

    赵根一笑,“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骗人。”

    “你是哪里人?”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问题又兜回来。

    万福笑道,“他与你是老乡呢。是抚州市下面一个县的。”

    “真的?”少年不依不饶。

    赵根没点头,也没摇头。唐端提及在百货商场卖文具的姓文的女人即抚州市人。赵根还知道抚州话称白天为“日上”,称谈话为“话事”,称多少为“几多”,当下说了几句。少年脸色放霁,眉毛也笑了,“老乡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赵根没理这荏,继续重复,“你一个人?”

    “是。我从小就跟我爷爷到处走啊走。后来,嗯,南京,你知道不?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那里的桥有……”少年伸出手想比划这桥的长度,手伸出一个钝角,仍嫌不够,干脆把手指指向南边,说,“有外面那条八一大道一样长。

    赵根与万福互视一眼,都觉得匪夷所思,这样长的桥,没法想像。在心底各自把这位好吹牛皮的少年的话打了几折,不过,这桥还是嫌长。赵根说,“你爷爷呢?”

    “我爷爷死啦。”少年额头上被阳光晒干的头发飘起几缕,肩头微微耸动,语气好像对爷爷的死浑不在意,“我爷爷把我带到江边,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说,爷爷病了,快要死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爷爷真会说废话。我当然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你瞧,现在我的胳膊、腿少了哪样?”少年像李小龙那样跳了跳,忘了裤裆开缝的事,赵根当然不好意思再去看。

    “我爷爷躺在木板上,那木板可能是他早藏在那的。木板在水上漂。我爷爷在木板上向我招手。那是黄昏,太阳在江上半浮半沉,还有鸟,白色的鸟,飞来飞去。我爷爷就这样顺着水流一点点漂远了。”少年挠头,油腻的头发上飞起一阵头皮屑,“我在南京呆了一段日子。觉得闷了,想回抚州转转。我爷爷说过,我家原来在营上巷六十九号。前几天刚到南昌,好了奇,想到处看看,看了几天,口袋里没了钱,摆个摊挣点路费。没想到你们南昌人这样小气,还这么凶!”少年的鼻子要翘到天上了。

    万福赶紧分辩,“我不是南昌人。”

    赵根也笑,“哪里都有坏人,哪里也都有好人。坏人总是少数,因为坏,显得醒目罢了。你说是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赵根,他叫万福。”

    “我叫明希。明亮的明,希望的希。我爷爷取的。说只要有明天,就会有希望。”叫明希的少年歪过头,继续瞧赵根,瞧得赵根心里发毛。明希说,“你说话的样子蛮像我爷爷。特别爱说正确的废话。”

    赵根苦笑。万福捧腹。明希看看他们,也快乐地笑,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坏人。坏人的坏,都在眼睛里写着,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三个孩子清澈的笑声在绳金塔下漫漫涌起,一片片,汇成亮光,漾过层层木塔,擦亮了檐边风铃,再掠过塔尖,在明晃晃的天空下,像那群白色的鸽子,一直飞向天空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