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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澄蓝碧青,愈显高远。草木因为已淌入枝干里的微雨勃勃青翠。空气中没有了焦燥的尘土,每吸一口,都是这般清纯。午后的阳光飘浮在南昌市人民公园西南角处一片凤尾竹的上空,好像是透明的。四周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假山碎石树荫花丛,石子小径时隐时现,湖边岩石更是层叠出种种几何形状的美。虽是人工,毕竟养眼。绿得黝黑的树梢轻轻摩挲天空,映出一团团青色的光芒。细碎的光影在竹子的叶尖与细枝间摇晃跳跃。
三个少年盘膝而坐,地上铺了几张报纸,上面搁着烧鸡、啤酒、花生米、蒸包、臭豆腐、油炸藕片。万福吃得满头大汗。明希满手油腻。两人你推我搡,你衣领里不时多了几粒花生米,我下巴处黏上了一块臭豆腐。
赵根望着竹梢间结网的蜘蛛一时出了神。
赵根老家多竹子,课本中《井冈翠竹》所描写的毛竹,在火车站旁边有一个山都是竹子。
胡勇讲这满山竹林有来历,说很久以前,天上有位仙女下凡与当地放牛郎结为夫妻,王母娘娘派来天兵天将,仙女打败他们,为了让当地百姓过上富裕的日子,还将天兵天将扔得满山遍野的刀枪剑戟化成竹林。赵根听得高兴,不过也纳闷,仙女为何不干脆从天上偷来一些珠宝来呢?
竹林依山而起,浑如泼墨国画,颜色青得发黑。竹子皆碗口粗细,挺拔傲然,直入云天。风从山坳间吹来,送来一阵阵竹林特有的清香。路边土坡上有紫褐色的竹笋。赵根想去拔,拔不动。胡勇就笑,说,“这可不是那种小竹笋,得用尖嘴锄挖。挖,也不能一锄头下去,得从附近着手,先把土一点点松开,笋壮着哩。”
在胡勇的指点下,赵根倒认了不少树。比如樟树,树冠遮天蔽日,能听得到浓密树叶里的鸟鸣,但老见不到鸟影。伢崽们光着屁股在溪边打水仗。还有槭树,出现在房屋后,枝桠高耸,线条在天空的映衬下格外疏朗,一到秋天,满树火红,像燃烧的火,风一吹,火就满空流动。槭树的叶呈五角形,很精致,可以夹在书里当书签,还能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字,写“月涌大江流,星垂平野阔”。可惜大家只把它们搂进竹篓当柴火。
穿过草地,绕过几个坡,是星星点点的农舍。农舍前面是田,大块的田。田里是黑黑瘦瘦的农人。县城与他们近在咫只,但他们却全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田间的阡陌上,老有担柴禾的人。柴禾一颤一颤。茅草盖的屋顶上升出袅袅白色的炊烟,鲜红的鸡蛋黄大小的太阳沿着农舍后面凤尾竹的竹梢一点点往下坠。竹梢在风里轻晃,太阳一跳一跳,被竹梢挑出金黄色丝丝缕缕的黏液。
胡勇带赵根去村庄里玩。村庄里烧的柴一般是马尾松,枝叶状如马尾,褐红色如鱼鳞一样的树皮上满是油脂,手摸了,用肥皂洗不掉,得抓几把土来回揉搓。砍这种树特费劲,粘斧头、粘锯。不过,放在日头下晒干后,是最好的柴,火旺且持久。胡勇回来时,扛了一蛇皮袋的因饱含油脂颜色赤红马尾松的老根老芯。赵根在县城街头老见有担着它们来卖的农人,皆劈成直尺长、指头粗细,十来根扎成一捆,用草绳捆,卖二角钱,用作灶间引火。胡勇要赵根拿一些回家,赵根不肯,胡勇就哈哈笑。赵根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山上最多的是杉木。树干笔直,树皮红褐,树叶针状,且都在树冠处,青黑。杉木木纹平直,结构细致,也耐朽耐蛀。杉树几乎没有节疤。枝丫总随着树的向上,不断脱落。杉树的用处特别多,村庄里的人盖房子,除外墙为黄泥脱胚干垒而成,从栋梁椽檩到门窗楼板,无一不是杉木制成。有的老房子,里面用作厅堂栋柱的杉木,一个大人都没法抱圆。而搁在卧室里雕龙画凤、涂有金漆用杉木做的大床更漂亮了。可惜这样的床,上面总老过许多人——村庄里的人,把老人死去,称为老。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简直是一副吓人的棺材。更令赵根害怕的是,在老屋后面一间歪歪斜斜的小土屋里,住着一位胡子花白脸庞脏黑一时难分辨清五官的老人。土屋中央有一堆石头,石头上架起一口断了柄的锅,锅里有一小汪发了黄的锈水。老人蜷缩在阴暗里,身上卷着一床散发出恶臭的棉絮。赵根转过头时,才看见他,不由得惊叫一声。
回来路上,赵根问胡勇那老人是谁。
胡勇说,是前面正屋那三个儿子的父亲。赵根问,他们不养他?胡勇说,不孝顺。这没法子。赵根说,老天爷不管吗?不是说不孝顺的人会被雷劈么?胡勇就笑说,老天爷才不管这档子事。前些日子,这村子里一个人在田里做事时遭了雷劈,烧得焦黑,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现在的雷公瞎了眼呢。
杉木还可以做棺材,一般由四块对剖开的半圆杉木板拼成。棺木形状头大尾小。若家里老人一时未去,就搁在屋内,每年请人上漆。做棺材的杉木直径至少得五十公分。村庄里还有一种习俗,小孩一出生,即在山头种上杉树,等长得差不多时,择几株特别好的,缠上绿藤或做上标识。人老了,再锯成材。当时赵根觉得这些在树干齐人高处的绿藤很奇怪,就问。胡勇做了解释。也许是因为兴致好,胡勇还告诉赵根,不管什么山,只能种一次杉树,再种就长不大了。它吸地气。这倒让赵根想起连环画里吸人精气的狐狸。胡勇懂的东西真多。赵根也记得自家厨房搁杂物的阁楼上有几块很大的杉树板材,自己每每见着总觉得它们是那样古怪。那几块杉木板现在在哪里?爸妈死后的那两具棺材都是由碗口粗细的小杉木板拼成。
赵根出了神。明希把脏手在他面前左摇右晃。万福甩头,指节间打出脆响,这可真难为了他这双油腻的手。万福说,“甭理他,他这人就这样,动不动就发呆发傻发成一尊泥菩萨。我们吃。”
万福撕下两根鸡大腿,一根递给明希,一根摆至赵根面前,自己撕下胸脯肉,嗷,嘴里像恶狼一样吼叫。明希抿嘴,觉得这个万福也没刚见时那样差劲,抓起鸡腿,嚼了几口,“妈的,真香啊。赵根,你在想什么?”
食物都是明希提议买的。为表示友谊,他当着两人的面掏空口袋,还翻出袋角。同样为了表示友谊,赵根与万福的口袋里也只剩下几枚分币,当然,这并不包括他们藏在水泥涵管旁某块石头下的小金库。赵根回过神,瞧瞧眼前的鸡腿,又递回万福,撮起一把花生米,“没想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古怪啊。”
“古怪啥?”万福与明希异口同声。
“你们有没有做梦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眼前的竹子啊花生啊好像都并不存在。好像每过去的一分一秒都是梦。一点也不真实。”
“切。饿你三天,你就晓得自己没在发梦。”明希白来一眼,翘起手指头挠挠脑勺,嘴唇因为油,显出一层均匀细密的红润,眼睛如同一双黑色水银晶莹发亮。万福躺倒在柔软的浅褐色的厥草上,冷笑,“我说甭理他哟。瞧,这会都说我们都是假的,是空气。”
“我哪这么说了?再说,空气也不是假的。”赵根分辩。
“竹啊花生啊都不存在。这话是你说的吧。它们都是假的,我们那能还是真的?至少,它们好吃得……”万福抛起花生米,嘴巴接住,咯吱一咬,眼睛望向明希,一脸得意,“看,你能吗?我们上饶人。”
明希笑了,笑得像猫头鹰。
万福打个寒颤,“你好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哦。”
明希没理他,问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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