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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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上) (第1/3页)

    门扉被风推搡,月光从墙壁与房梁参差不齐的接合处流来,装满小半个屋子,并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方将阴影与光亮分割,割出一只只河里的鱼。时间放慢步子,被鱼的尾巴在身上卷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

    明希放下手中的结,是一只寓意吉人天相的吉祥结。

    “如果没遇见你,我都不晓得自己现在哪里。也许在某户人家屋后的坡地上坐着,傻傻地看着天空发呆。我爷爷说,死了的人都会变成星星。我爷爷还说,天上满是星星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的第一颗星星就是他。石板青,青石板,石板青青钉铜钉。铜钉亮晶晶,朝我眨眼睛……”明希轻哼,眼光里有了薄薄水雾。赵根也会唱这首童谣,后面两句是:“问我星星有多少。天下无人数得清。”这并不是欢悦的调子,或许正因为此,大部分的孩子都不会唱后面这两句。明希的声音在墙壁上那些鱼一样的月光里轻轻一滑,径自唱下,“我替妈妈捡星星。”赵根一愣,不过没说不对,中国这么大,有所差异那是正常。

    明希痴了半天,几缕发丝垂至眉边。这些日子明希的头发长了不少,用橡皮筋在脑后绾成一束。明希还独自买了一块力士香皂,并声明,若谁敢偷用,得打断他的手。当然,在明希的逼迫下,他与万福也都开始用肥皂洗头洗脸。明希的理由是,自己干净一点,生意好做一点。万福不服气,说,“那你当日为何泥猴儿一样?”明希一脚踢去说,“那是没条件。懂不懂。猪。”明希说的确实是,至少赵根明显感觉到来擦鞋的人有时还会前倾身子,问他是哪里人,做这行有多久了。

    明希从床头摸起一本书,“赵根,你的书。我下午看了几眼。你为何这样喜欢看书啊。你每天都要忙到大半夜。还早早起来看。不困?读书有啥用?嘿,阔了当官的;发了摆摊的;穷了上班的;最是可怜读书的。还有什么摆个小摊,胜过市官;喇叭一响,不做省长;全家做生意,赛似总书记。没听过吗?”

    这些顺口溜赵根还真没听过,或是因为老家足够闭塞,但也知道这是一个读书人被嘲笑的时代。在为墙壁糊报纸的那天,赵根就看到过一则过期新闻。说是哈尔滨有个兽医学科的博士,因分配问题陷入困境,省内或无相关专业或编制已满,无法收留。博士本人联系到外省,但黑龙江省规定:博士生外流必须交纳二万元培训费。为早点能拿出这笔庞大的费用,博士在母校校门口摆起了小烟摊。赵根来了兴趣,“还有么?”

    明希轻笑,闭目想想,脱口而出,“一等公民是官倒,出了问题有人保;二等公民是公仆,老婆孩子享清福;三等公民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四等公民是个体,骗了老张欺老李;五等公民坐机关,抽了塔山品毛尖;六等公民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七等公民手术刀,划开肚皮取红包;八等公民交警队,马路旁边吃社会;九等公民是演员,扭扭屁股赚大钱;十等公民是园丁,鱿鱼海参分不清。嘻嘻,我们是几等公民呢?”

    这话说得是。一等公民是官倒。在南昌的这些日子,赵根没少在街谈巷议里听到人们议论两年前江西省省长倪献策被判两年有期徒刑的事。这省长,在过去,叫封疆大吏,那是了不得的人物。据说,倪献策即批准拨六十万美元外汇额度为洪海电子有限公司支付走私货款,结果,构成徇私舞弊罪。六十万,还是美元,这是多少钱啊!“我们不是公民。我们是流民。自然不在几等之内。这词倒写得不赖,这又是你爷爷教的?”赵根笑道。

    “才不是呢。我在南京时,在夫子庙那,有个戴眼镜的卖茶叶蛋的,花白头发,身上倒不脏,人干净清爽,与我爷爷蛮谈得来,嘴里老唱这些东西。我天天听,就记住了。还有什么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搞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什么种地的撂了荒,做工的摆摊忙,教书的下课堂,当兵的出营房,掌权的做官商。什么。五十年代全民炼钢,六十年代全民度荒,七十年代全民下乡,八十年代全民经商。我问我爷爷他是什么人。我爷爷说是教授,说他是替儿子挣娶媳妇的钱来着。”

    “啊,那以后有机会去南京,上夫子庙,听他唱上几声。”赵根兴致勃勃。

    “死掉了。卖茶叶蛋数票子时,头往胸前一搭,就死了。我爷爷说是脑溢血,也可能是心肌梗塞。人走得舒服。一点痛苦也没有。”明希把手中的书抛给赵根。

    书是赵根在佑民寺前旧书摊那花一块钱买的,《中国古代兵法大全》,厚厚一本,只有上册,都是文言文,幸好有注释,就蒙着看,也读得口角清浅。后来,在水观音阁废品站见到门口堆了一大堆书,底下的书都浸在水渍里,问老板卖不,结果花三块钱便抱回一大堆大学语文什么的。明希气得骂败家仔,说,“你看得懂吗?”

    赵根说,“看得玩呗。”万福见了就笑,隔日搬来更大的一堆。赵根问,“从哪弄来的?”万福说,“你不记得我对你提起的带子巷那个图书馆吗?窃书不算偷。这可是你说的。”赵根好气又好笑,想起自己在老家那个图书馆所干下的这种不可告人的勾当,又按捺不住对这些书的喜欢,心里被猫抓了一般难受。隔几天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参观学习,也不搭理万福的冷嘲热讽,扯起他,一路攀墙越屋爬树,从老式的绿油漆洋式窗户潜进那幢二层老楼,在呛人的灰尘中逗留了一下午,摸摸这本摸摸那本,恨不得全搬走,最后拿了十余本,用衣物包裹好,心里暗想,这可真是借,看完就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南昌的青山路与文教支路都有旧书市场。说是旧书,也不尽然,卖的多是新书,应该是盗版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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