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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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冷。”明希打出一个喷嚏。赵根缓缓摇头,“不,若是别人,万福要走,我也随他。这孤寒佬,岂是他能对付得了?万福逞的是年少热血。一旦孤寒佬吮尽他的血肉,他这辈子就毁了。”

    “那你想怎么办?与孤寒佬打一架?没有用的,腿长在万福身上。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吃这称砣。火苗映亮明希的脸”。明希脸色犹豫,“有句话,我不知是否当说。赵根,你不觉得万福被扭曲得厉害吗?孤寒佬当初不愿收他为徒,说不准就是看出他的心性。我爷爷说,在江湖上走的上了一点年纪的人,都有识人之术。”

    “狗屁识人之术!这佑民寺前摆摊的术者哪个不是哄哄骗骗?我他妈的还天伤星下凡呢。”赵根躁怒,心头郁火,手往门框上重重一捶,灰尘簌簌落下,“万福为了我,才与孤寒佬混在一起。我不可以看他这样。他得回去。他还有家。不是我们。”

    旧社会有所谓江湖十二相,就是:京、皮、朵、目、柴、马、离、降,、风、火、随、谣,其中除皮相有些确能以真实技术替人治病,离相以杂技谋生外,其余多是骗人勾当。赵根这些日子在佑民寺外来往倒也见到一些事情。所谓,摆卦算相,大抵即是察言观色,即敲、打、审、千、隆、卖六个字。敲就是旁敲侧击;打就是突然发问,使对方措手不及,仓卒之间吐露真情;审就是察貌辨色,判别真伪,由已知推未知;千就是刺激、责骂、恐吓,向要害打击;隆就是赞美、恭维和鼓励;卖就是在掌握了对方资料之后,从容不迫地用肯定的语气一一摊出来,使对方惊异和折服。父亲来问儿子,是希望儿子富贵;儿子来问父母,必然是父母遇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妻来问夫,面上露出一片希望神气的,是想丈夫富贵腾达;面上露出怨望神色的,必然是丈夫好嫖好赌。赵根读过一本《民国黑社会》,对这些江湖术者虽无恶感,倒也是无甚好感。

    那“时,你又上哪找万福?去海南?再说,万福这么恨妈妈,就算你找到了也没用。说不准,他妈还真是杀了自己的老公。赵根,万福说他亲眼看见他妈杀了他爸,你信吗?我怀疑。天晓得万福这次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或许人家觉得与我们在一起累赘,不好施展拳脚。赵根,你就别管这档子闲事,好吗?”明希温言。

    这话说得真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万福是真怕自己与明希拖累吗?不可能。万福不是这样的人。赵根一脚踹去。门应声倒地。风更见凶戾,嘶牙咧嘴。一只贴住断壁走的黑毛狗,平空摔出一个跟斗,嗷嗷一叫,尾巴夹紧,奔远。赵根已难睁眼。明希站起赶来,侧身蹲下,艰难地拖起门板,遮好门户,扣上栅,回头,眼角淌下泪,手缓缓伸出,抱住赵根的腰,冰凉的脸在赵根肩膀上伏下,哽咽道,“进屋吧。不要再病了。我们生不起病的。”

    明希头发蓬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万福是因为明希的出现才离开的么?赵根仔细回想万福下午说过的每句话,心中狐疑不定,扳起明希的下颌,端祥这张泪盈盈的脸。

    “若想留下万福,或许有法子。派出所或者卫生执法机关会愿意管辖孤寒佬这种假冒老军医。我们打电话过去,揭发他行骗的手段,并已诈骗了许多钱财。我想,他们一定有兴趣。孤寒佬关起来,万福就走不了。万福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赵根的声音不无迟疑。

    “万福若是知道了,会恨死你的。天下难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这个法子可行。你以后如何面对万福?装做没有事情发生?你装得出,我装不出。再说,那孤寒佬,那么老了,若是被派出所没收了所有钱财,他以后还靠什么过日子?赵根,让他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让他走,他会把你当兄弟,你若不让,他会一辈子记恨你。”明希苦口婆心。

    明希思维的缜密也让赵根心惊。这些他都已经考虑过,也正因此,才难决断,孤寒佬,那是老狐狸。万福奔着他的钱去,哪会有啥好结果?

    “万福是一时气话。”明希的声音轻下去,“或许他看到我对你好,心里失落。孤寒佬对他就像我对你一样。也许万福在孤寒佬,不,辜玉甫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我想,他父亲死了,这点,万福没说假话。嗯,你看这。”明希抿嘴,手指向蒙在板壁上一张被烟熏黑发脆的报纸,指着其中一行字,“中苏两国认为在国际关系中应当摒弃任何国家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和在任何地方谋求任何形式的霸权的企图和行动。赵根,你又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万福呢。你这也是在谋霸权哦。”

    赵根扭头。在灶膛炉火的摇曳下,看得分明。这是一张五月十八日的旧报纸,明希所念是《中苏联合公报》中的一段。赵根不禁失笑。也不知那位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如此诗意死法的老者是如何调教出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赵根擦去明希脸上泪痕,“那只有我们俩了。”

    “我们俩就我们俩,怕啥?你耕田来我织布……”这话说得露骨,明希的声音戛然而止,眼角眉梢耳根脖颈齐齐羞红,推开赵根,往布帘后跑。屋内一时静寂,只听见彼此蹦蹦心跳。良久,赵根涩声说道,“我还是不放心万福。晚上,我去寤歌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