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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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爷爷,说是问这里有没有住过姓明的人家?”女孩笑容清浅,嘴角含香。赵根看得发痴,明希在他腰处一掐。赵根忙声说谢,接过水杯。水汽袅袅。屋内老者放下手中书本,缓缓回过头,“姓明的人家?”老人眉毛花白,呈三角状,很长,颇像《少林寺》里的老和尚,只是头发雪白,被屋外透入的光线一映,容颜苍古,“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户人家。住东边那间房子。不过早搬走了。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你们两个伢崽找他们干吗?”

    明希微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明希在爷爷嘴里也知道父母早已不在此处。可一时还真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来这儿看看。赵根暗自发笑。初见明希时,明希说她曾从抚州跑到南昌,她也可真能吹。明希对抚州的了解应该都得益于她爷爷吧。赵根说,“她叫明希。在这里出生的。五岁左右离开的。想回来看看。”

    老人哦了一声,摸起桌上的老花眼镜,重新戴上,看明希,就像明希最早打量赵根时那样上一眼下一眼,看得明希心里发毛,然后缓缓闭目,摸起桌上的书,是一本《周易》,翻过几页,枯瘦的指头在膝盖处弹了弹,不再说话。屋内静下,能听见阳光落在被霜冻过的瓦面时的碎裂声。女孩儿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小声打破了沉默,“中午在这里吃饭吧。我去做菜。”明希慌乱起身,“不了,我也就来看看自己在哪生的。没啥事。”女孩儿还欲挽留,老者摆手,说,“以后常来。”

    赵根与明希一前一后出了门。女孩儿犹在身后招手。赵根皱眉说,“明希,我觉得这老头一定知道你爸妈的很多事情。咱们要不要去买点苹果什么的,再来拜访?”

    明希摇头,“我爷爷也知道。他既然不告诉我,就有他的道理。我懒得问这多。”明希怔怔地瞧天空。太阳是绛红色的。四周的天幕并未因为其而有了艳丽的颜色,仍是濛濛晶莹。巷子里走来双手束在袖筒的中年男人,在吱呀吱呀地小声哼,鼻子、嘴还有眉头蹙成古怪的一小团,头还左左右右地打着拍子——

    在青呀青的秧苗蓝呀蓝的天,情妹妹站在那个秧田边。美呀美的身段笑呀笑的脸,情妹妹长得那个赛天仙。巧呀巧的双手拔呀拔的秧,情妹妹像在那个裁衣裳。甜呀甜的小嘴轻呀轻的唱,妹妹拔秧那个可想郎……

    曲调不长,仅两节。男人反复吟唱,虽然嗓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模样实在滑稽,但曲调自有的旋律也是那么舒展优美,是这样轻柔异样。明希在路口石头上坐下,“你说我爸妈是不是还没死?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好像在哪里等我过去。我爷爷说,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赵根瞟着那已渐行渐远的男子没吭声。赵国雄与李桂芝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里的抚州灯光疏落而黯淡,为一层薄薄烟雾所笼罩。这里民风淳朴、温软,崇尚读书,不善于像南昌人一样在大街上开架且寸土不让。这么冷的天也能见到手捧书本就着路灯阅读的莘莘学子。书店很多,不过大部分是教辅读物。抚州二中在这里似乎具有某种神话色彩。从行人的交谈里能听得出这地方的人对官的敬仰。市政府在一处陡坡上,门口立着的警卫沉默地举手,向慢慢驶来的桑塔纳致礼。地方很小,赵根与明希一个下午就把城区逛了大半。王安石的故居在一处很偏僻的巷子里,里面住了人,院子中间有棵叫出名字已落尽叶子的树,树桠上绷着麻绳,绳上晾着衣物。若按风水,这就是一个困,也许这里的人们并不愿意推倒心里的墙。

    风雪留人君且住,管它红尘谁沉浮。懒身不愿出草庐,浊酒饮罢看旧书。

    明希走得脚底起泡,眼瞅夜色像鸟一样默默飞来,便寻了一家路边大排摊钻进去。

    吃过饭,门口立有迎宾小姐灯火通明的宾馆自然不敢进,找了半天,在长途车站对面找了一间小旅馆,七个人睡的通铺,一宵三块钱,发了霉的木楼板,墙壁潮湿,到处粘满一块块黑色污渍,有像人头的,有像狗鞭的。天花板落了大块,老鼠在上面嚼木头,咯吱咯吱。居然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尊观音菩萨,也许不是菩萨,是花神娘娘,却没有香火,胡乱放着一堆肮脏的小学生的课本,还有水瓶与茶杯。房间隔壁是厕所,尿骚味扑鼻。屋里已有鼾睡的人,鼻息如雷。明希睡了一会儿,爬到赵根床上,说冷。赵根也睡不着,搂住明希,心里倒是毫无邪念。须叟,又有人进屋,动静挺大,赵根睁眼去看,是一个二十岁民工模样的年轻人,挎着布囊。在赵根隔壁床边躺下,也不脱鞋,老咳嗽,时不时起来开灯喝水。折腾良久,又有人进来,拎一个黑色上面印有上海字样的塑料公文包,五十来岁,样子倒像是来抚州出差为了省几块钱住宿费入袋的县城干部。终于迷迷糊糊睡去,眼见天色麻亮,明希睡得香,脸上有红润之色,不忍叫醒,起身在厕所里掬了把冷水往脸上浇。再回到屋里,那年轻人已经与县城干部坐在明希床铺上聊天。

    年轻人唉声叹气,操外地口音。那县城干部在鼓励他要鼓起生活的勇气。赵根为明希掖好被角,倒杯热水,慢慢喝。也不知道县城干部的哪句话触动了年轻人的情怀,年轻人从布囊里翻出一尊黑魆魆的观音像,说是他在南方建筑工地上挖出的金菩萨,要让县城干部鉴别。赵根听到这,在心底笑出声。这年轻人实有八、九是骗子,而此刻,虽然天色甚早,街边准有这年轻人的同伙在外候着。若县城干部想拿这菩萨像去做鉴定,毫无疑问,就得被这年轻人与他的同伙给唬弄了。这种骗子的伎俩并不高明,但,骗也就是骗这种爱贪小便宜又多少有点家底最好包内能有一大笔公款的县城干部。笑嘻嘻的县城干部与哭丧着脸的年轻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赵根乐出声,明希醒了,揉揉惺松的睡眼,问笑什么。赵根一说,明希也笑。明希洗完脸,县城干部与年轻人回来了,这一刻,县城干部的那张老脸发了光,就劝年轻人把这东西捐献给国家。年轻人说,他这年在外面打工,老板没发一分钱工资,家里还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就说得涕泪交加,最后,仰起一张苦脸说,要不,你随便给点钱。我这金菩萨给你。你爱了国就是我爱了国。我都没了回家的路费。县城干部动了心,不无犹豫。这时,昨晚上那个鼻息如雷的家伙坐起身,一脸胡须,抓过年轻人手中的菩萨像,用指甲一抠,抠出一道黄灿灿的光线,再拿到鼻尖一嗅,马上喝道,“你这玩意儿卖多少钱?二千我要了。”说着,从床底下拉出行囊,掏出一叠钱,往年轻人手里塞。县城干部马上变了脸色,说,“你这人咋这样啊?这可是文物。要献给国家的。”结果,你一言我一语,县城干部渐渐热血沸腾,嘴角两撇胡子一抖一抖,从塑料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老人头,就往年轻人手里塞,嘴里还说,“别急,这里有二千块。保证让你回家好好孝敬母亲。”

    明希见这县城干部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不大,坏事了。县城干部如梦惊醒,疑惑地打量下屋内四人,钱缓缓往回收,说,“要不,咱们再到银行验验。”赵根见势不妙,拖起明希就走,那胡须汉投来一道凶光,嘴里说道,“是啊是啊,还是老哥说得对。去银行验验,小心驶得万年船。嘿,我这包里的钱没你多,折子我可有几张。”胡须汉穿双排扣西装,肩宽,体态臃肿,上身显得格外长,下身特别短。满脸灰暗,有两牌肥嘟嘟肉肠似的厚嘴唇。赵根哪敢再听下去,与明希飞奔下楼,朝汽车站过去。明希知道闯了祸,不住地回头看。到车站一问,去南昌的车最早要七点半。还有四十多分钟。赵根买了车票,与明希上了车,就在座位上祈祷,车啊,我叫你祖宗了,快点开吧。

    赵根也是没经验。虽然赵根可没少亲眼目睹老家小城的沙龙帮与站前帮干的事。

    梅花帮覆灭后短短一年,沙龙帮与站前帮又横空出世。他们多半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前帮的势力范围在火车站那边,手腕上纹两把交叉的斧头。沙龙帮的势力范围在商业街、影剧院与广场这边,手腕上纹虎或龙。站前帮主要在车站设赌,偷窃旅客财物,以及敲诈外地人的竹杠。法子很多,比如拿个空瓶兑上水,故意往行色匆匆的旅客身上撞,洒瓶摔在地上,然后就揪着旅客的衣裳要赔。不给钱是不可能的,给的少还要挨打。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沙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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