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长篇】 by 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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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 【长篇】 by 谷子 (第1/3页)

皇家围猎,气势非凡。

    一声炮响,鼓角齐鸣,漫山遍野蛰伏着的大小野兽受了惊飞跑起来。

    燕国都城向北一百五十里外的草甸,一群全身甲胄、跨马背弓的士兵呼喝连声,驱赶着一应猎物。

    时值暮秋,金风微凉,天高云淡。

    远远的青黑旄旗指处,整队铁骑四下齐整一分,勒马肃立,拥出两名装束华丽的青年男女。

    男子身姿挺拔,英俊沉稳;女子体态健美,秀丽大方。两人年纪仿佛,一路谈笑,并肩纵马而来,相映成辉,令人称羡。

    燕国当今皇帝名凛,此时一身盔甲,明黄缎上刺绣着云水龙纹,袖镶金边,围裳分两幅,海水江崖缀底,华贵端严,尽显至尊天子风范。

    他今年恰恰十八岁,虽未及弱冠,然而打量身材面容,已然隐隐显出凌驾诸人的霸气。肩背结实,臂长腰细,棱角分明的面容,漆黑高挑的眉峰——两腮细细的胡须已然刺破了少年人白皙的肌肤,露出头来。

    其实,该算青年了罢。不过燕凛心里,并没这一层的分界,毕竟现在无人有胆量以这世俗的标准,约束他评价他。

    孩提时即位登基,十五岁亲政。三年之间,聚敛人心,把握实权,理政安民,地处北疆的燕国国富兵强,皇帝威望日隆,自此令边邻诸国再不敢轻视少年燕凛。

    其时燕国人称当今圣上天纵英资,直追高祖——高祖指的是燕离,当年开疆辟土,铁骑踏遍天下,几乎使得北国无一池一地不插燕军青旄战旗的军神皇帝,十余岁起于草莽,终有江山的少年天才。

    史载高祖虽贵为天子,却不好逸乐、不近女色;姿容出众而不喜言笑,性情聪敏而多郁郁寡欢。这样看来,少年的燕凛确是有几分与之相似,只是他身边的近臣却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赞誉,因为毕竟燕离死得太早,那样清苦的一生,莫说为人君者,便是与寻常人家少年儿郎相比,也显得太过惨淡,只是那份惨淡在皇帝治下芸芸生民眼中,便尽数给驾长车踏破千山的豪情霸业遮没了,看不见摸不着。

    这时正是秋末,山中鸟兽俱肥,打围的御林军一路奔驰,把那些黄獐白鹿、野兔雉鸡向皇帝御驾之前驱赶而来。

    燕凛身边的少女满头发辫,珠翠围额,一身织锦短衣,足踏羊皮小靴,单手控缰,与他并驾齐行,身姿矫健,显然也颇通骑射。两人说笑之间,青年天子声音清朗凛然,少女却吐语甚是含混,显然讲燕国的官话不甚流利。

    这是燕凛即位以来册封的第五个妃子,他为笼络北疆游牧民族、安定边塞,许下部族可汗这门婚事,迎娶其次女朝格吉珠丽为妃。

    燕凛禀性端方严谨,平日只是勤于政务,不务玩乐,因此也不大擅长在同年龄的女孩子面前讨巧,可惜娶妻这码事他并不能像日常杂事一般拎来史靖园顶缸,他心里又怜惜那女孩子背井离乡,因此也并不想仅仅将这场联姻当作国事处理。这一回他忙里抽身,带着朝格吉珠丽来草场秋狩,就是想让她开心。所幸这位来自草原的公主,性情颇为明朗爽快,燕凛与她谈起北国风光、草原大漠,询问她家乡的情景,两人一时也聊得颇为开心。

    一身甲胄的青年皇帝一抖缰绳,马刺一点坐骑侧腹,那匹浑身血红的燕赤宝马立时如风般奔驰起来,朝格吉珠丽跟在他身后纵马飞驰,清脆的笑声飞扬天际。

    她笑着说,皇帝……让我见见你的箭法,好不好?

    因语言不熟,她还有些分不清“皇帝”和“陛下”这称谓间的不同,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儿似求恳似玩笑,柔软动人。

    燕凛回首,于飞驰的马背上微微一笑。

    史靖园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地打马跟着,亦是微微地笑。

    离开容谦已三年了。

    旧相国府前安平街,细细的桃树都成了荫。而他和当年那个一对眼睛闪烁着骄傲豪情,又夹杂着点点阴霾的燕凛,也早已做不得同游少年。

    燕凛搭上金鈚箭拉开宝雕弓,双腿夹紧了马腹,追面前一只蹦跳着逃开的黄羊而去,口里笑说着,这张羊皮给你做暖脚垫子。

    少女在他身后活泼地笑着应声,我不要羊,我要那只兔子。

    燕凛撇了撇嘴,单手勒缰控马,左后方有一只雪兔似是换毛太早,白色的身子在枯草中分外显眼。

    两马并驾,追风逐电,可惜猛然一只苍鹰从半空扑下,一对利爪嵌进那兔儿的背,任凭猎物几下徒劳挣扎,便双翼一振,直上云天。

    朝格吉珠丽一声惊叫,这苍鹰搏兔的一幕在二人面前上演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燕凛微微一皱眉,向后一招手,史靖园飞马赶上,解下背后朱弓递了过去,燕凛手握双弓,马鞭一挥,疾驰而去。

    他眼望着那鹰挟着兔子越飞越高,忽然自马背上一振臂,一声沉喝。

    双弓一箭,弓弦给他一拉之下,开如满月在怀。

    箭如流星脱弦,马下的细犬一声吠,向着那飘飘如纸鸢坠下的鹰奔去,不一会儿衔了来,献媚一般送在皇帝马前。

    燕凛一笑。

    一箭双穿,先射中那兔子,再穿过鹰腹,将两只连做一串。

    他把兔子连着鹰交在女孩儿手里,笑着说,你看,给你的。

    朝格吉珠丽紧紧望着他,满眼如醉如痴。

    她说,你不但是个厉害的皇帝,在草原人的眼里也是大英雄,我先前只是很喜欢你,现在更加敬爱你。

    在这少女的心里,跋涉山水,来到这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嫁给个全不认识的男子,那种悲哀和不甘,如今便给这喜悦冲散了去。草原的女儿,那一时间计较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天地少有的英伟男儿。

    燕凛给她这话说得心里微微一热。他看着那少女抱了猎物,笑颜灿灿。

    她快悦的容颜美如朝花。

    “父汗说得不错,草原的部落不和燕国战,我们永远是兄弟邦国。”

    ——她和乐昌是很不同的,乐昌心善,平日看见稚弱的鸟雀都要伤神,她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和别国妄动干戈,尤其担心燕国和秦国。

    那样重的忧虑,让小小的女孩儿更显柔弱,她心里燕凛是天地之间最善良温柔的存在,是她可依靠的兄长。

    而朝格吉珠丽的眼里他是英雄,也只有英雄,才能让草原骄傲的牧人的女儿为他驯顺如羔羊麋鹿,才值得族里那些跨刀背箭驰骋北疆的英风男儿对他俯首称臣。

    燕凛向着少女微笑,他年青的容颜也是足以令女孩子倾倒的刚毅俊伟,他在少女面前伸出手,女孩子把给日头晒出健康麦色的手放在他手里,跟他缓缓归去。

    你知不知道,草原上的青年,头一回打到的猎物,就要拿了去送给心上人。

    朝格吉珠丽咯咯地笑,畅快悦耳。她是他的妻子,虽然眼下还未必爱他,然而却已经开始为他骄傲。

    而燕凛忽地想起,还是孩童的他,初次秋狩,也是一箭射倒了只兔子,亲自捧着,那样兴高采烈地送到他的太傅眼前。

    那人叫容谦,是两朝元老,是看顾他长大的慈父,也是他掌了权第一个下令锁拿的顾命大臣——人如其名的雍容君子,平和中正。

    那天他穿了全套的宰相官服,红袍玉带,修洁端雅,温润如玉。

    于是皇帝想,自己怎么会犯那种错?

    再回首,往事恍然如梦。太和殿上恍惚的灯光,看不完的奏折理不完的政事,他连那人的容颜都快记不得,哪里还有机会,为这丁点的悲哀泪眼滂沱。

    大队人马回返驻地的时候天上已升起了白色的月亮,散落的星星弥漫着温柔的光芒。秋月明,秋草长,秋虫的鸣叫,凄清悦耳。

    燕凛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身为皇帝,他一点微薄的宠爱会是臣子无上的光荣。不过他是第一次领略,身为丈夫,一点柔情可以是妻子最大的幸福。

    他们都是他庇护下的存在。

    朝格吉珠丽笑着对他说,陛下,朝格是星光的意思,你是天上最亮的星星,我们都是你的子民。

    燕凛在凉凉的晚风里,于马背上仰望星空,于是他看到了光辉粲然的北极星,于皎皎星汉中凛然独立。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古人是喜爱以北辰来喻天子的,称孤道寡,四方为尊。

    他想起容谦曾经怜惜地对他说过,帝王,本是无己之人。本来他不明白,直到年纪渐长,直到肩扛天下,直到那人渺渺冥冥不知所踪,他俯瞰自己羽翼之下,如画江山,无数生民,方才惕栗,方才醒悟。

    方才……像那人所说,为自己骄傲,到想哭。

    谁愿意做那耀眼的北极星,孤伶伶,留在空茫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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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秋夜分外清凉,墨色的天空中银河如带,闪烁的无数星子,分外美丽。

    青姑搬了几张竹椅,陪容谦在小小院落中纳凉。

    男子半闭着双眸倚在躺椅上,手掌惬意地摩挲着扶手上光滑的竹节,触感滑润微凉。他身上披着一领普普通通的鸭蛋青粗布长衫,仰面向着一天星汉,神态怡然,比之身在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更显雍容冲淡。

    青姑悄悄地拿眼睛看着他,寻常的青年,这个年纪正是满心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气的时候,而她面前的容大哥,却仿佛已经看遍红尘一般,通身都是一种翩然物外、了无挂怀的微微倦意。

    她这么打量着小容,却并没料到其实对方心里正是极世俗的打算,片刻那男子忽地显出一副极苦恼的样子,指尖揉着眉心。

    “……青姑,上回给你谈的那门亲事……”

    他话说了一半,睁开眼,一副困顿神色。

    对容谦来说,整整四世都是顾命大臣,受君主举国相托,是毫无疑问的国士大材,这一辈子纡尊降贵干起给人说亲的行当,却屡屡受挫,让他几乎要开始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青姑低头不语。

    她因为貌丑受人白眼并不是一两天,自那人在她身边,她就渐渐地想得开了。然而碰上有人瞧不起容谦,她却打从心底里觉得受了侮辱,这一回又是忍不得,和人吵了一架,怒冲冲去了。

    然而这些,她在容谦面前却说不出口,只是低头搓着衣角,一副极尴尬的样子。

    容谦自然早就知道这门亲事又吹了,事关自己,他本来是万事看开的性子,又知道青姑是个重恩情的朴实姑娘,可要是因为这点连累了她,就有违自己的初衷。

    他轻轻叹了口气。

    青姑听到他一声长息,不由得脸上红了。她早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瞒不过容大哥,可是要她自己清楚解释出来,又怎么能够呢。

    俄而听见那人悠悠地说:“青儿,你想差了。”

    青姑听到那人的话怔了怔,抬起头来,正对上容谦恬淡的面容,她给心里那股不忿就有些按捺不住,冲口说道:“容大哥……说亲这事就这么算了,我知道自己貌丑,上门的人一个个都是图财,我心里也凉了,反正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过,我宁肯就这么一辈子,也强似受那些人的拘束。”

    小容闻言,在心里又是长长一叹。

    你不是不想成家,是眼下你想守着我……他这么想着。

    在小楼的时候,敏欣曾经告诉过他,水至清人至察,都是天下至大的不幸。彼时他只是淡笑,他自然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洞透人心,只是生性并不好争辩,因此也就默然无言了。

    或许小楼的同学只是不懂他。他可以把偌大一个燕国握在掌中,求全责备地将燕凛培养起来,纵然遭受伤害,仍旧毫不挂怀。

    记得当初他受凌迟之刑,万人围观中,犹能够对方轻尘侃侃而谈自己这一辈子的对错得失,条分里析,宛如一局棋下完之后悠悠然前来复盘,检点其中的缺漏之处,一一指出,明晰清楚。他自以为这是最自然的处事态度,却将那人气得发笑,不知该如何评价他是好。

    ……难道不对么?

    小楼历世的四人,唯有他将燕国的局势维持最稳,比起轻尘而言,他的执念是几乎淡薄至无的,分内之事,一丝不苟,求不得者,也决不强求。即使失败、即使有非他所愿的突兀变故,只要以一颗平常心,将双方可能遭受的损害降到最低,也就是了。

    ……何况,他远引之日,那倔强的少年皇帝亦曾经如耍赖的孩童一般,抱着他的腿,哀哀恳求。

    由此,他便自觉该没有什么遗憾了。人去情在,毕竟这世上不如人意者十常居七八,于他又何能不留下一丝残缺呢。

    夜风拂衣,甚觉凉爽,容谦惊觉自己的思绪一时飘得远了,他略定了定神,方回过头来,笑着看对面布衣荆钗的淳朴女子。

    “青儿……”

    他这么轻轻唤了一声,若有所思。虽然心里打算过就这么陪着青姑过上一辈子,然而对这个平凡女子而言,自己又焉能替代她的一切。俗世中人,就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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