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荫长依旧 by 玫瑰瓣瓣

    青荫长依旧 by 玫瑰瓣瓣 (第3/3页)

会他,竟径自出门去了。

    燕凛望着她的背影,根本不知该想些什么。他从不知道,那瘦小的身体里竟然承载了如此强烈的感情,也不知道容相的宝贝究竟是什么,在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吗?

    不到半刻,容荫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件事物,是那个包着素色锦缎的木盒。

    燕凛沛然色变:“这……是……”

    容荫小心地打开锦缎,露出木盒深色的刻纹,那动作就像对待最珍贵易碎的玉器。

    “这就是相爷最心爱的宝物……呵呵,皇上见过的吧?”

    燕凛看她取出里面的手卷,抖动着双唇说不出一个字。

    容荫嘲笑地看着他:“皇上很吃惊?”

    “朕……不知道……”

    容荫闻言表情一敛,极凝重地打断他:“皇上不知道什么?”

    燕凛一时语塞,对着她冷若冰霜的容颜,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啊,不知道什么?

    是不知道他竟将这些悄悄收藏?还是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留言?

    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关怀?还是不知道他良苦的用心?

    见他迟迟不答,容荫转开眼,轻抚着手卷,低叹道:“皇上又知道些什么……”

    燕凛顿时有如有百针刺心,只能苦笑着闭上眼睛。

    却听容荫继续道:“这是相爷最珍爱之物,每每他都亲自打理,从不许我动手。我曾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相爷却什么也不说,只用微笑的眼神看着它,嘱咐我打扫的时候小心不要弄坏。我问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何不收藏到柜子里?相爷说这东西让他看到就觉得非常开怀,所以当然要放在随时能看到的地方。我从不知那里面是什么,直到那一夜……”

    说到这里,容荫露出个悲戚的笑容,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在她手上。

    “那是相爷生辰前夜……

    “这次生辰,相爷居然一反常态要大办,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也从那时起,几乎每天都撵人出府,大家人心惶惶。可相爷似乎是铁了心,就连在相府工作了二十几年的总管老余也被他挑出错处遣走。好在他们各自出路都还不错,所以即使伤心不舍,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我是怎么都不愿离开相府的,所以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更是尽心侍候,生怕相爷一不如意就把我赶出去,也许正因如此,我居然是留到最后的一个……”

    容荫一边说一边翻动纸页,逐个抚过上面的字迹,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

    “那天夜里,相爷把这盒子交给我,让我烧掉。我非常吃惊,急问为什么?相爷许久没有言语,只用手指摩挲着盒子表面,那眼神里的留恋不舍居然连我都能看出。我求相爷留下它,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相爷居然会有那样的表情。相爷却说,‘罢了,该断的始终都要断,烧了。’他说这话时,表情淡漠,可是我却感到一丝悲凉……

    “诚惶诚恐地拿走盒子犹豫要不要烧掉,打开才发现原来里面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一卷卷手扎。起初我以为那又是相爷收集的前人古卷,不经意发现他的批注,才知道那竟是皇上的御笔。原来,相爷说总该要断的,竟是与皇上的情谊。

    “我终究没有烧掉它……也许是因为不忍,也许是因为不舍,我只是偷偷把它藏起来了,我不希望相爷有一天后悔。可是,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后悔了……”

    容荫停了下来,密室里一片寂静。燕凛像是失去了生气般毫无动静,无神的眼睛呆滞的凝视着某一点,整个人都像是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应。

    两人都一动不动,直到容荫忽然笑了一声:“我真是傻子!其实,这情谊早就已经断了,我又何苦替他留那么久……”

    一股纸张燃烧的味道飘来,越来越浓烈,燕凛慢慢回过神,看见窜起的火苗,惊恐地叫道:“你在做什么?!不……”

    看着在木盒中燃烧起来的纸堆,容荫终于露出满足的笑意:“其实,我早就该烧掉它了。可总是舍不得,舍不得……盼着他回来看到也许会开心。我错了,若还有情谊,他能回来,又怎会不回来?他不回来,不是情谊已断,就是已经……我又留着这些干什么?”

    燕凛挣扎着想扑过去,可实在爬不起来,只能滚倒在地,尖叫着:“你在做什么?!不!!不要烧!!!你快灭了它,灭了它啊!!”

    容荫看着在地上挪动的燕凛,平静地道:“皇上不要惊慌,奴婢只是处理了一些早就该处理的旧物而已。”

    说着上前把他重新扶起来坐好,又用绳子绑住。

    燕凛拼命挣扎,可在药性的作用下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记录着容谦点滴回忆的纸笺变成灰烬,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掉……那是他留给朕的最后一点啊……为什么连这个……也不给朕……”

    容荫扳过燕凛的脸,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皇上,那根本就不是留给你的。早就该结束的回忆,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去碰触吗?”

    “不……不是的……”

    正视着容荫赤裸裸透露出厌恶的眼神,燕凛很想反驳,可是头脑里什么也没有,只回荡着那人临走时的话语:“你我两不相欠,就此永不相见吧。”喃喃自语的“不是”,是想否定自己造成的伤害,还是否定定永不相见?或者仅仅是想欺骗自己,还没有结束,那人对自己还有牵挂……

    容荫放开他,冷着脸退了出去,留下燕凛一个人看着火苗将残卷和木盒舔舐干净,只剩下一堆黑色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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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安无忌在城中四处搜索,并没有将焦点集中在皇亲权贵身上。一来燕凛是独子,没有皇叔外戚,多年来全靠容谦护持,要说有什么近亲篡位夺权是绝对没可能的;二来自从容谦消失后,他全心治国收服人心,一段时间一来,已经将权利牢牢收入掌中,若说是哪个下臣有二心那更是不可能;三来,京城治安自容谦当政时就一直良好,还没有宵小敢在城内作乱,所以遇上盗匪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被困住而无法脱身。那么,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又会被困在哪里呢?

    他已经仔细排查过许多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剩下还没搜过的,也只有这相府了。

    发现这相府闲置已久居然还有人出入,他有点吃惊,询问下属得知,那丫头以前是容相的粗使丫鬟,就住在相府后不远的小巷里,也许是思念故主,容相失踪后每天都会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上一问。

    于是操起楚国的口音,上前叫住她:“这位姑娘,请问这里可是容相国府上?”

    容荫刚从仆从进出的侧门出来就碰上这么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前来询问,虽然奇怪却还是点点头。

    安无忌继续问:“敢问姑娘,这府上的人呢?我刚从外地归来,这府上有我一位故人,刚转了一圈,发现大门紧闭,且无人进出,这……”

    容荫不解反问:“难道公子一无所知?容相获罪,这府上的人也早就遣散了,公子的故人也到别处去了吧。”

    “那姑娘这是……?”安无忌说着看了看容荫刚刚出来的侧门。

    容荫答道:“小女子不过曾经是这府上的丫鬟,见不得主人故地破落衰败,偶尔回来清扫一下而已。”

    安无忌闻言行了一礼:“姑娘真是忠心,这世上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太多,像姑娘这样念及旧情的倒真值得敬佩。”

    容荫侧身避过,还礼道:“公子谬赞,小女子告辞。”

    安无忌看着她渐行渐远,挥手招来下属吩咐道:“去府里看看有什么异样没有?”

    下属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报,除了书房暖阁过于干净整洁,看得出经常打扫外,其他的无什么异常。

    安无忌点头,要他们时刻注意相府有无其他人出入,便从侧门进去。

    里面果然如人所说破落不堪,安无忌却觉得无比熟悉。他去楚国之前,没少到这府上来过,思及容相以前气度风采,总不免黯然,自然又狠狠对那受他百般回护的小皇帝腹诽一番。

    来到书房四顾,这里果然仍如同旧时一样,随手拿起一本经略翻阅,看到容谦的批语,想起他以前写的一手好字,如今……好像已经学会用左手写字了,虽然还是不太习惯,可是至少已经不再歪歪斜斜。

    轻叹着放回书本,又四处看了看,略微沉吟,这是一座老宅,在成为相府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容谦在刚出任左相时,先帝本想另造一座宅邸给他,被他推辞,于是先帝便令人在城里寻了一处规模比较符合宰相地位的旧宅改造后赐给他。

    这旧宅原本是某个巨商的住所,后来家道中落,抵押出来,算来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一般越是有钱的人家,疑心就越重,家里偶尔造些暗阁密室也是寻常,更何况这里以前的主人可是富甲一方。

    按皇上的习惯,应该不会四处乱走,城门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开过,所以他应该还在城里。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所以算来,这里应该是最可疑的了。安无忌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果然在靠近墙角的地上发现一道新鲜的痕迹,像是推动重物造成的。安无忌很兴奋,四处寻找可以打开暗门的机关,可惜一无所获,看来是有必要好好注意一下那位小丫头了,只是不要打草惊蛇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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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荫自府里出来,已经日近中天,回去收拾了一下,就到附近医馆将前几天收洗的衣服送过去。

    医馆的主人是对极善良的夫妇,男主人医术虽算不上国手,但寻常病痛总是难不倒他的,夫人则爱好研究药物,对如何改进配方最大限度地发挥药效尤其感兴趣。那夫人对容荫的印象极好,觉得她聪明又勤快,所以偶尔会送点药品给她,说是常备无患。容荫也不推辞,都收下了。

    这日照例是夫人收取了衣物,付过钱,那妇人叫住容荫问道:“姑娘身上怎么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受伤了么?”

    容荫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没有啊,夫人为何这样说?”

    那夫人道:“没有就好,女孩子留下疤就不好了。我常年配药,嗅觉尤为敏锐,轻易就能从一堆药粉中分出各种药材,这世间的各种味道也就很容易能分辨出来。”

    容****也许是之前经过菜市场,身上沾染了点家禽的血迹吧,我回去仔细看看。”

    告别了医馆,容荫回家把身上的衣服都换下来好好检查了一番,终于在裙角边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感叹幸好不是沾在显眼的地方,赶紧洗掉,才开始做午饭。

    提着食盒回到相府,已经过午了。容荫也不着急,先取来抹布笤帚慢条斯理地将书房打扫了一遍,发现书架上有些东西被动过,一愣,把被动过的东西还原,继续打扫,一切如常。待都料理完毕了,才小心翼翼推开屋角的暗门,闪身进去。

    点起蜡烛,经过一段狭窄的通道,来到燕凛所在的密室,房内灯亮如豆,只能照到极有限的空间,密室顶上有两排很小的气口,空气很缓慢的流动着,仍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和木材燃烧后的糊味。

    容荫放下食盒,走到蜷缩在墙边的燕凛跟前,伸手推他。触手的皮肤温度略微偏高,皱皱眉头,倒了杯水过来,将燕凛唤醒。

    燕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是容荫,不由开口问道:“你还想干什么?”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容荫不答话,把水杯凑给他,燕凛喝了两口,道:“什么时候了?”

    收起杯子,容荫端过食盒:“皇上一定饿了,用膳吧。”

    燕凛狐疑地看着她端来的饭菜,醋溜鱼,熏肉,一盘素菜和一碗汤,不由自我解嘲:这总不会是最后一顿饭吧。

    “皇上这两天受委屈了,奴婢特意做了点拿手的,皇上尝尝?”

    这样说着的容荫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绑架者,倒像是常年在他身边服侍的侍女。

    知道他双手不便,容荫自动取了碗筷喂他。

    两人充分发扬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一个专心地喂一个专心地吃,饶是如此,这顿饭也吃得非常慢,一炷香过去了才吃了一半。

    燕凛偏过头,示意不吃了。容荫笑笑:“皇上只吃这么一点怎么行?今天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燕凛也不理她,容荫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要了?”

    燕凛摇头,容荫冷下脸,将剩下饭菜收好带了出去。

    燕凛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容荫有会什么行动了,反正总不过就是那些。这一天一夜的折磨其实并没有将他压垮,他仍然很清醒地意识到要尽量拖延时间,只是他有点累了,不想再花精力去猜测容荫的行为,反正就算猜到了也无法阻止不是么。

    容荫回来的时候,除了昨天的两样东西,还多带了一件,一张很小的网子,她解释道:“皇上既然说相爷没有死,那就当没有死吧……只是你看,我这精心准备的东西总还是得用上一用的,不然多浪费。”

    说着将网缚在燕凛右臂上,道:“两天,右手……你看我还是说话算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网眼不大,也就钱币大小,与行刑用的渔网非常近似,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找来的这玩意儿。

    燕凛沉默地任她捆上渔网,感觉手臂上的皮肤被网线勒得凸了起来,带着些刺痛,片刻,便有刀锋划过皮肤,尖锐的痛楚传来。那刀划的很慢,如同一个极不熟练的厨师第一次切割肉块似的,好半天才削下一小块皮肉。

    流了很多血,容荫顿了顿,才道:“我第一次做这活计,手法不熟,皇上见谅了。”

    燕凛本来就很疼,听她这么一说不觉有气,咬牙切齿道:“你要割就割,哪来那么多废话。”

    容荫听他这么说,眼角弯了弯,道:“奴婢遵命。”

    于是又专心致志割第二刀。一连割了三四刀,容荫忽然说:“皇上,奴婢听说,其实最疼的不是伤口有多深,而是要正好割在深浅合适的地方。听人说啊,深入表皮一点的地方是最疼的,不知道是不是啊?”

    燕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不说话。

    “皇上也不知道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试。”

    容荫割的很慢,手甚至有些发抖,可还是牢牢握住刀不曾停手。慢慢地,燕凛的右手变得血肉模糊,只是她每一刀都割得很浅,倒果真只是“深入表皮一点点”,并未伤及筋骨。

    燕凛疼得说不出话,原本紧握的双手也渐渐松开,从指间落下一撮细碎的黑色残灰。

    容荫这才停下,仔细打量一番,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些残渣。”

    又看了看一旁的木盒残骸,冷嘲道:“真不容易,你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抓到这一捧残灰?可惜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燕凛瞪着她扫走那堆残骸,忍着疼断断续续的低吼:“如何会没有意义?朕错过的,会尽力去挽回;朕做错的,也会尽力去补偿。怎么会没有意义?”

    “补偿?挽回?”

    容荫转回来,手指轻轻碰触燕凛的伤口,满意地看到他疼得皱起眉头,凑近他耳边,轻声问:“这样是不是很疼很疼?……比起昨天来又如何?”

    燕凛死瞪着她不回答。

    她一点也不生气,仍靠在燕凛耳边吐气如兰:“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啊?”

    根本不需要回答,燕凛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容荫抚掌笑道:“原来你也懂得,这样是会很疼,也是会恨的啊。真好真好……”忽然话锋一转,冷声道:“那你又有何理由认为他不会恨你?”

    一句话,让毫无防备的燕凛生生从头冷到脚。

    容荫接着道:“很疼吧,可你应该能想象,他该比你疼上千倍万倍。所以,他是不是也该比你恨上千倍万倍?这样,你怎么会觉得,他还会回来?”

    这话说得狠绝,犹如在燕凛心上插了一刀。

    “不对!他……他救了我……他还救了我……他只是为了我好……所以……”

    燕凛已经语无伦次,连自称都忘记了。

    容荫也不与他争辩,只用一种很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连再见都不肯……那恨与不恨,伤与不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又何必欺骗自己呢?”

    燕凛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者,也许……他已经死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彻底?你应该早有所觉,只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对不对?”

    “不可能……容相那样的高人……”

    燕凛虚弱地反驳被容荫讥诮地打断:

    “呵呵,真可笑,高人就不是凡人了吗?高人就不会生老病死不会疼痛不会怨恨了吗?比起我来,皇上不也是高人吗?还不是一样会受骗,一样会痛,一样会恨。我说的,对吗?”

    “不……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原谅我的……”

    燕凛反复地这么说着,不知道是想说服容荫还是想说服自己。

    容荫叹息道:“是啊,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也许会的。前提是……他还活着……”

    密室中瞬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