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15-18 by 小宇

    静夜思 15-18 by 小宇 (第2/3页)

    更早的记忆,是窝在容相的怀中,安静地看着那毛笔一笔一笔安静而漂亮地画在雪白的纸上,构成每一个稳重大气的字。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他看过容相的字,他读过容相的文,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沉稳、中正、磅礴,又怎是一般的人所能模仿出来的?

    不敢再去碰剩下的纸页,怕看到那被容相珍藏的宝贝,怕那些记忆翻江倒海地涌出,怕自己再没有勇气去面对,怕自己会忍不住痛哭出声。容相,燕凛原来一直没有长大,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赖在你身边撒娇的孩子,还是那个喜欢缠着你的孩子,还是那个将你当成一片天一个世界的孩子。

    只是、只是,燕凛,你这样狠心,你这样绝情将容相处死,将容相那伟岸的身体一片片一点点地分割,你让容相去承受这天地间至大的疼痛,你又有什么权利去逃避?现在知道了痛,却为何在那时不曾想过,你有多少次安睡于那个怀里,你有多少次在那个怀里躲开了无情的攻击,你有多少次从那个身体里汲取力量来长大!

    咬紧牙关,燕凛继续伸手出去,拿起纸页。这样的痛苦,是对自己的惩罚,为什么只让容相痛,你却在这里安然享受他的保护?

    纸页上依然是他的习作,却已是十岁之后的了。习作的下方些许空处,是那个熟悉的字迹,整齐干净的小楷:“皇上虽年幼却心怀万民,甚是欣慰。只是稍嫌稚嫩,需多教导以朝堂利益得失,考虑周详方能显君王本色。”

    简单干净的几句话,却让燕凛想起了太傅对他的教导。原来太傅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容相授意,都是容相你亲自对我的教导!

    翻开下一章,却发现刚才那样的正常评论变成了口语化的抱怨:“方轻尘那家伙!居然没事过来误导我家小凛!那个自私自利又狠心绝情的家伙哪里好了!不行不行,要好好引导,不能让我家孩子的明君气象被他毁了!”

    话语一反平常的稳重精明,竟像个孩子一般赌气地抱怨。从不知晓容相这样一面的燕凛看见这样可爱的评语,不禁很想笑一笑,嘴角扯了扯,却始终挤不出一个笑容。手指轻轻划过那几个字——我家小凛,我家孩子……

    燕凛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爱哭鬼,庆幸此刻史靖园没有在自己身边,否则这样泪涕横流的糗样,被他看了可不是被笑死?原来容相,从小在他的面前便说着君臣之礼,说着礼仪尊卑,说着皇上和臣,却私下里,在心里,一遍一遍,用他温润的声音,轻轻地唤他的乳名。

    我家小凛,我家孩子。容相,原来,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一直是你的孩子,是你至重至亲的孩子!我却从来不曾知晓。容相,被自己的孩子这样伤害,这样处置,这样冰冷绝情地对待,你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伤心?你是不是也曾……憎恨我?

    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燕凛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待眼前清明些,才继续看下去。每一张纸上,都有着容相认真的注解,都有他对他成长的欣慰,都有容相对他悉心的教导。一字字一句句都那么熟悉,都从太傅的口中听到过,容相,原来你一直都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看着我,关怀我!

    原来,你从来不曾走远,你从来不曾疏远我!

    最下面的一张纸,新得有些不寻常。燕凛心下疑惑,还是轻柔地将其展开,全篇却都是容相的字迹,干净整齐。上面的墨迹深浅不同,看出不是一天写出来的。上面一字一句,都是如今燕国的隐患,该怎么处理,该怎么决断,容相都用一种并非强迫的方式字斟句酌地写出来。

    容相,其实你明知道的,明知道也许没有叛军,你会死在我的绝情下。而我既然绝情,又怎么还会再次来到这里看这箱子里你的留书?你明知道如此,你却还是将你所有的担心,将你所有的思虑都一笔一划写下来。是不是你盼着,你想着,哪怕我再也不会听从你,不会在乎你,你也希望哪怕留下只言片语,能够在我危急之时解救我?

    最后的一段,很短,只有寥寥数字:“罪臣自知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往后也不该对皇上决断指手画脚多加干涉。只望皇上危急之时能够抛却私怨,以国家社稷为重。”

    燕凛只觉得像有什么堵在气管里,奇怪地连出气也不顺起来。眼睛却意外地清明,眨了眨眼才发现眼窝干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眼泪竟已流干了,此刻空觉得心里痛得像是被揉过来拧过去,却也不如开头那样会痛得要人命。

    原来竟已经痛得麻木了么。才短短的一个时辰,便就痛得麻木了。那么容相呢?在这漫长的几年中,将他看做世上最珍贵之人的容相,要疏远他,要打压他,要对他不耐,对他冷漠,这样的伪装,让他痛苦了,但是容相,却哪有丝毫的好过?

    他将容相凌迟了。但是容相,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又哪里不是给了自己一个凌迟,只为在这场凌迟的尽头,能够成就他一代明君的英名。

    轻轻地、慢慢地,将所有的纸张按着顺序放入盒中,小心地展平,小心地放置,却将那最后的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隔着衣料按着信,手心处传来了心脏跳动的触感。容相,小凛会把你的教诲,好好地留在这里。以后我都会听你的话,所以,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我,你回来好不好?

    容相,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也有好好地反省过了。容相,我会照你说的,我会照你希望的,做一个明君,做一个好皇帝,我不会再任性,我不会再冲动,我不会再意气用事。我会更多地斟酌,我会将天下百姓记在心里,我会好好地做皇帝。所以,求求你,回来吧!

    嘴唇脆弱地轻颤,燕凛无意识地喃喃。突然心头一痛,喉头一甜,血腥味直直从舌根传来。硬是将一口血咽了回去。这是容相的书房,不可以弄脏了!

    焦急的敲门声响起,史靖园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担忧:“皇上!臣可否进来?!”“进来吧。”这才想起靖园一直在外面等着。这些东西看了多久,他自己都不清楚,想是靖园在外面等得着急了,怕自己出了什么事吧。

    史靖园急急冲入房间,看着坐在椅上背脊笔直神态淡然的燕凛悄悄地呼出口气。但是下一个瞬间,眉头却又皱了起来。燕凛眉眼间的悲怆,更加深重,那表情里的痛悔,更加明显。不知道他在盒子中看到了什么,又开始想不开了。

    正欲开口,却见容荫端了东西到门口:“皇上,奴婢做了容相最喜欢的鱼片瓜粥,还做了些许点心,皇上可愿用一些膳?”“容相爱吃的?朕要吃!”

    燕凛毫不犹豫便点了头。总觉得,如果能够再多靠近容相一些,如果能够再多和容相有些共同点,如果能够再多了解容相一点,他就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而他,就再也不会再犯错,再也不会让他不高兴,再也不会让他操心,他就能够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可以让他好好地补偿他犯下的一切错误。

    容相,燕凛现在才懂得错误,燕凛现在才开始弥补,是不是还来得及?你可以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用完膳,燕凛正准备将盒子抱走,却被容荫唤住:“皇上!那是容相之物,恳请皇上,将它放回原处!”“放肆!皇上行止,岂是你一介丫鬟能够左右的!”史靖园对于容荫本来就有气,此刻训斥便少有地带有了怒气和严厉。

    容荫倒是根本不害怕,抬头对着他的眼睛直视,毫不畏惧地道:“史世子,您是皇上身边红人,奴婢只是被废之相的丫鬟,只是罪臣的下人,奴婢当然是拦不了皇上。但是,容相是奴婢唯一的亲人了,这……搞不好是容相遗物,奴婢无论如何,要保得容相物品周全。况且这盒子,是容相最珍惜之物,若是有一天,有一天,容相能够再回到这相府,奴婢要还给容相一个完整的家,不会少了任何一样容相喜欢的东西!便是这院中的芍药、厨房里容相爱吃的月饼,奴婢都会努力置办齐,奴婢哪怕等死在这相府中,也是要等着容相回来的!”

    一席话说得容荫红了眼睛,她却不眨眼,倔强地直视燕凛,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却不掉出来。燕凛看着容荫,一时间像看到了自己。自己难道不和容荫一样,对容相一直这样执着着吗?想着,燕凛对她伸出了手:“拿去吧。帮朕好好地看管这相府,朕一定会找到容相,接他回来住的。容荫,你要弄一个容相最喜欢的相府出来!”

    “皇上!”“无妨。靖园,我们回宫吧。出来太久,宫中也不好交待。”燕凛抬手制止了史靖园的劝诫。他和容荫,都是一样的。容荫的苦楚,容荫的怨气,他觉得他都能够明白。容荫之前的不客气的说辞,他也明白,那是这个丫头为容相不平,故意说出来让他后悔让他痛心的。

    只是他觉得没什么不对。本来就是他做错了,难道他还奢望一辈子这样躲在阴影后,不去正视自己的错误?况且,凭什么容相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地心安理得地接受容相的付出容相的牺牲?

    他凭什么?他没有那个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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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慢慢走回皇宫,站在城门前看那红墙绿瓦,燕凛此时却觉得那些琉璃瓦反射的光,并不如人们看到的那般繁华,反而反射深重的悲哀。

    这里已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他又如何能够觉得这里是温暖的?

    从来不曾如此无助,从来不曾如此后悔,从来不曾如此对一切的繁华淡漠。作为君王,本该是放眼天下,本该是执着权力,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只是此刻的燕凛,心里只有容相的文字,只有容相的回忆,只有容相的叮嘱。此刻心里有着那个人的温情,还有什么是值得在乎的呢?

    走到御书房前,燕凛看看里面早已为他点好的烛,侧头对史靖园说:“靖园,今日天也不早,你早日去歇着吧,朕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臣遵旨,皇上也不必太过多虑,保重龙体,否则得不偿失。”“知道了,去吧。”

    燕凛淡淡拂袖便独自走入书房中。史靖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送他走入书房,像是看着他一个人走上一条孤寂的道路。史靖园其实心里清楚,他定是看到了什么容相留下的东西,又开始自我忏悔,开始走入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燕凛的性格,史靖园再了解不过。和他相伴将近十载,那么多个寒暑,那么多个春秋,那么多个共同进退的日日夜夜。他们共同玩耍嬉戏,他们共同学习进步,他们共同对抗容谦,他们共同研究对策……那样多的日子,是两人相互扶持相互鼓励走过来的,能够走到如今的境界,也是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燕凛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史靖园都能够清楚地把握住他所表达的心思,都能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含义。

    他其实不怕燕凛生气,不怕燕凛狠心,不怕燕凛任性,虽然燕凛的这些负面情绪会需要他花一番不小的心思。但是,他最怕的果然还是燕凛一个人走入伤心的境地。那个境地燕凛拒绝任何人的进入,包括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同伴,他只一个人抱着自己在里面沉沦,除了容谦,没有人可以拯救在那个境地里的燕凛。

    只要燕凛走入那样的情绪当中,史靖园就只能毫无头绪地站在外面,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开解的方式。燕凛把自己关在那个世界里面,他又如何进入?

    看着燕凛静静地将门关上,史靖园叹口气,转身想要离开。但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不放心地望了望书房,咬咬牙,唤了个下人过来,在他耳边低低嘱咐几声,就近便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那个人如今不是他的主君,而是他的同伴,他的弟弟,他的亲人,他担心他,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他又怎么忍心背转他,独自回去休息呢?

    燕凛只是自己走入书房中,看着宽阔的书桌上堆满的奏折。他用手按了按胸口,感觉到纸张微微的触感,深呼吸一口气,坐上龙椅,蘸上墨汁,翻开奏折,开始他君王所必须的工作。

    其实心绪纷乱,其实感情起伏,其实此刻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只是,他是君王,不是那个能够赖在容相怀里撒娇的孩子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是了。他想起容相给他说过,鹰锻炼小鹰,都是将小鹰狠心从悬崖上丢下。他就是那只被容相丢下的小鹰,但是却在飞起来之后毫不犹豫地啄死了老鹰,却忘了这也是爱的一种。

    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哭泣的资格,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格。他是君王,他是容相牺牲自己来培养的君王,他不能哭泣,不能软弱,也不能任性。现在他担负的,不止是自己的天下,还有着容相的希望。他想要容相回来的那天,能够看着他欣慰地说:“皇上已经长成臣所希望的君主了,臣非常欣慰。”他想要容相开心,他想要容相满意,为了那一天,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努力都可以付出。

    容相,我早已欠了你,你是不是还愿意接受我的回报?小鹰现在懂事了,那么现在才反哺,是不是还不晚?头越来越沉,最终燕凛手中的笔轻轻地掉落,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书房,只是布置和现在都不一样。正疑惑间,看着书桌前坐着什么人,只一眼,他就激动地叫了出来。只是他发现,他没有声音,连这个躯体,也仿佛透明。

    书桌的前面坐着的是非常年轻的容谦,英俊的容颜,沉稳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精明干练。他的怀里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容谦正写着什么的手看。一会儿看得不满了,手便突然抓住了容谦正在写字的右手,哇地开哭。容谦低头看着他笑了:“小凛孤单了?容相现在就陪小凛玩。”然后将笔一放,拿起桌上做的小小的木头玩具便开始逗他,燕凛小小的手掌将容谦的手指包覆住,咿咿呀呀地叫唤着,还咯咯直笑,容谦也便低了头笑着逗他。燕凛看着容谦的笑容,心神激荡,容相,容相!正欲上前像小时候那般将他扑个满怀,容谦却突然不见了。

    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来到御花园中。茂密的树下,是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皇上!危险!请皇上快下来!”他抬头,看见树上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可爱的容颜。只听他嫩嫩的声音大声说道:“朕有旨!谁敢给容相说朕爬树的,朕要打他屁股!”听着这稚嫩的话,燕凛不禁笑了。好像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唯一知道的惩罚的方式便是打屁股。容相总是威胁不听话的他:“不听话的孩子是会被打屁股的!”可是,容相一次也不曾打过他。是因为君臣之分,还是容相从不曾舍得?只听稚嫩的声音一声惊呼,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太监宫女惊叫成一片,只有一个身影掠过,稳稳接住了往下落的小身体。那个人皱了眉头训斥:“皇上这是在做什么?没有好好在太傅那里学习,反而跑来爬树?这是为君之道吗?皇上龙体贵重,若是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容相很严厉地指责他,却在指责的同时,将他转过来转过去地看身上有没有受伤。

    是啊,他都还记得。那会儿爬树从树上掉下来,当真是被吓得肝胆俱骇,容相接住他之后,他就只知道在容相怀中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容相虽然斥责他,却也还是将他抱回寝宫,将他抱在怀中细细抚慰了很久。那时候他也终于知道,容相是一个神人,无论他有什么事情,容相总是会来救他的。只要有容相在,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再一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左相府中。茫然间走到书房,看见容相在写着什么,奋笔疾书。写到一半,却发现容相愣愣地停下笔,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那孩子都不需要我了,我还这么操心干什么?”燕凛一听,顿时想要大叫:“容相!我需要你!你永远是我的容相!”只是,身不能动,声不能发,只能看着那个人带着苦涩的笑容,摇摇头,却继续开始动笔,微笑着说道:“算了,那个别扭孩子我是不指望了,若是有一天能帮他,总是好的。”

    再然后,看着那个人被绑在法场上,行刑手的刀一刀一刀下去,毫不留情,而他承受着天地间至大的疼痛却始终面带笑容地看着对面高台上的人。他随着容谦的眼光望过去,却是那个冷酷的自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他冲上去,对着高台上的自己大声叫喊:“停下!停下杀戮!停下伤害!不要伤害容相,不要继续……不要让我失去他!”只是声音远远传出去,却没有人听到,扑到容相的身上,想要替他挡住一切的伤害,也于事无补。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他只能透过泪眼,看到容相的手臂,一点点一滴滴地被割裂,被伤害,血水滴在地上,红得刺伤了他的眼睛。

    容相,很痛对不对?你恨我对不对?可是为什么,你还要带着那样包容一切的微笑来看着向你施加刑罚的我?是不是就算在被我伤害,你却依然视我为你的孩子?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周围一切突然变得漆黑而冰冷。燕凛此时神思已经开始模糊,他在想,是不是他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该下地狱去接受惩戒了?然而,他只看到远方有一个影子在艰难地挪动,他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却从心灵的深处清楚,那个人,就是他的至亲!疯了一般想要扑上去,疯了一般想要留下他,却发现自己被藤条绑住动弹不得。

    他受了伤!他残了身!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会死的!他不要他死!他的亲人只有容相,他的依靠只有容相!他所有的爱,只有容相!

    那个身影不动了,静静卧于水塘泥潭中。那一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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