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13-14 by 天天天使

    思无邪 13-14 by 天天天使 (第3/3页)

立,一个是含笑挑眉,万事不萦于怀的潇洒,一个是淡然微笑,全心信任依赖的平静,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两人之间不言一语的默契、互视一笑的脉脉温情仿若自成一体,旁人再难插入半分。这样的情义,这样的信任,就算是老天也难以拆分,让人忍不住自心底生出钦羡之意。

    云王瞳孔蓦地收缩,心底突然生起几分忿忿不平之感。

    昔日婚礼惊变之时,他们虽然也是情比金坚的模样,但是,却更多的是一种冲动、偏执、义烈,虽让人觉得他们情深似海,却不能够让他动容,甚至钦羡。而此时,明明没有山盟海誓的动人,没有脉脉含情的凝视,只是自然而然地肩并着肩,却给人一种他们就这样相依相靠,直到地老天荒,谁也不能拆散的感觉。

    他这般苦苦相逼、不死不休的追杀,竟然成全了他们的爱情、成全了他们的信任吗?

    不甘,不忿,不平……

    看着二人的目光,不再冷漠,却似是利箭般,直射向二人,带着难以诉说的恼怒与羞愤。

    还不待云王开口说话,梅苍冥突然长笑道:“云王殿下,我们区区两条烂命,竟劳动你数千里的奔波劳苦,实在是愧不敢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子只好努力回报云王殿下这份深情厚义!”

    身形倏动,一道宏大掌气直冲向云王。

    众人谁也料不到梅苍冥在这样的劣势之下,竟然还敢主动出击,一时反应不及。云王坐骑远远便感到那道沛然莫敌的掌气,一声长嘶,人立起来。云王眼神一凝,飞身飘落,身姿翩翩敏捷,倒比他那些手下反应还要灵敏。

    梅苍冥微微一笑,掌势不变,气势却是一往无前。只一瞬之间,云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竟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不由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双掌连划半圆,斗转星移,借力打力,同时足尖一点,飘身后退,避开掌力,竖掌当胸,凝视以对。

    梅苍冥一掌挥出,也不再追击,笑吟吟地斜睨云王:“云王殿下,好功夫!”

    云王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只道梅苍冥嘲讽自己,气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便要扑身上前。但他性子素来坚毅冷漠,脑中念头一转,深深吸了一口气,已是心平静气,面如止水:“你想激怒我?”

    梅苍冥一怔,眼神蓦地悠远,淡淡一笑:“被你看穿了?我还打算趁你心浮气燥,跟我单打独斗之时,胁持你逃命呢!”

    云王微微皱眉:“好主意,好办法,只是,你以为你有机会吗?”

    梅苍冥耸耸肩:“你是个好对手!”

    云王心头突然涌出怪异的感觉,似乎眼前这人,不是他心心念念、恨之入骨的仇敌,反而是个了解自己、明白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悔婚辱己之仇,杀父灭门之恨,到底谁比较无辜,谁比较伤心怨恨,谁又欠谁比较多?

    摇摇头,云王叹息。事已至死,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梅不死,云不归,昔日的誓言,犹在耳边,纵然他在得知梅、易两家满门死罪的那一刹那,惊愕,难堪,不满,甚至愧疚,但,他又何尝不明白父王的真正用意?一切,早已经注定,就算他想收手,也做不到了!

    努力挥去一直萦绕心头、若有若无的负罪感,云王手一挥,几十骑倏地举起弩弓,支支寒光闪闪的箭尖对准梅苍冥与易嫣。

    梅苍冥眼微眯,心下赞叹:果然不愧是皇族权贵,连这军中威力奇大、素来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才装备的连环弩也能带来,看来,自己想要逃出生天,真是难于上青天呢。

    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在云王手下一干人眼中,却是挑衅之意,不由得大怒,更有几人沉不住气,手中弩箭连环射出,疾若闪电。

    这军中弩箭连环九射,箭尾连着箭头,一眨眼功夫,已到了面前,端的是杀人利器。

    梅苍冥手中长剑倏地挥舞起来,剑气纵横,身姿飘逸,招招式式宛若梅花,或孤绝,或雅逸,或清隐,或淡然,刹那间,天地间尽是傲梅绽放之姿,隐隐有暗香盈袖。

    云王一直带着淡淡疑惑的眼神,在梅苍冥这套梅花剑法使将出来之后,又复清明平静。

    “寒梅剑法”固然是藏柳山庄的绝学之一,但惟有梅苍冥学成这套剑法,甚至加以改进,超越前人成就。梅苍冥也凭这套剑法纵横江湖,博得侠义奇才之名。

    这套剑法共有十八式剑路,式式精妙绝伦,不过眨眼功夫,数十支利箭皆或落空,或被长剑格飞。

    梅苍冥剑指苍穹,剑华绽放,整个人看起来狂傲不羁,竟是光彩夺目,令人目眩神驰。

    却听了一声冷哼,梅苍冥斜睨一眼,只见一人布衣长衫,满面风尘,容颜甚是平凡,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只是他背负铁弓,却双手空空,不曾取弓拔箭。

    梅苍冥一笑:“先生有何指教?”

    那人缓步前行,淡淡道:“不过雕虫小技,没的污了梅少侠的眼!”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众人听了都是一愕,不知所以,梅苍冥却是忍不住笑道:“先生乃是箭术大家,连环弩虽然厉害,不过是仗着机关精巧而已,自然不入先生之眼!”适才发箭的几人才醒悟过来,原来此人是在嘲讽自己箭术差劲,只是那人绝对有资格质疑自己的箭术,众人只觉羞愧,满脸涨红,低头不语。

    那人微微一晒:“梅少侠到是好眼力,可惜,可惜!”他目光极是淡然冷漠,看着梅苍冥,却不自禁地掠过一丝赞赏与惋惜。

    梅苍冥洒脱一笑:“最难辜负美人恩,情到深处无怨尤,先生说我可惜,我却要笑先生痴愚了!”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慢慢取下铁弓,从描金箭壶里取出一支雕翎箭,冷冷道:“既然无悔,那最好也不要有恨!”话音未落,箭已搭在弦上,弓开如满月,原本淡漠的神情一扫而空,凛然杀气瞬间充斥全场,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手中铁弓长箭,射出炽热眼神,整个人气度神采宛如出鞘之剑,哪里还有方才平凡黯淡之感?

    梅苍冥轻轻挽了个剑花,含笑凝视对方长箭,身形不动,却别有一番慵懒滋味,看到旁人眼中,只道梅苍冥狂傲自负,不由暗暗心喜他不识好歹,不懂形势。但看在那人眼中,却只觉对方周身上下无一丝破绽可以乘虚而入,他就那么轻轻松松而立,却仿佛却天地融为一体,似有若无的气机淡淡飘散于空中,以他的神识,居然难以感应到梅苍冥的气息。

    心中又惊又疑,按照以前的情报资料,梅苍冥虽然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真正论起武功造诣,距离绝顶高手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而眼前的梅苍冥,竟是连他也探不出深浅,难道梅苍冥在这一年之中,有何奇遇,以至于武功突飞猛进?

    两人静静对立,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心中一声长叹,既然始终找不着破绽,也只有抢攻了。双手一动,一道虚影仿佛划破时空般直射梅苍冥的心口。

    梅苍冥身形倏忽移动,剑光若秋水横空,铮地一声,雕翎箭一剑两断,跌落在地。看似轻松写意,但梅苍冥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有意以剑硬接一箭,正是要试探对方的实力,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力量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长吸了一口气,体内百脉回春,内息涓涓流动,长剑直指,遥遥锁定对方气机。

    那人一箭既发,双手急速抽箭、搭箭,引弓,拉弦,只听得嗤嗤声响,一支支长箭宛如突破时空的限制,变成一片茫茫幻影。众人只觉眼前是宛如连成一线的黑色大网,竟看不清到底发了几箭,更看不清箭势走向,在空中划过或直或弧形轨迹,将梅苍冥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死。

    只听得梅苍冥一声长啸,“寒梅剑法”十八式一一展开,或如一任群芳妒的冷诮,或是月影黄昏的暗香浮动,或是零落成泥的孤高绝尘,或如清浅水边的疏影斜横,剑光滚滚若孤峰横绝,又如云雾缭绕飘缈不定,但听得金玉相击般的清脆响声连绵不断,零落的箭矢堆成一片,直看得旁观众人心荡神摇,不知不觉手中一片冷汗。

    那人一轮箭雨射毕,欲待抽箭再射,却只觉胸口一滞,实是已精疲力竭,一双手臂微微颤抖,就连最简单的挽弓如满月也无法做到。他苦笑地注视气息不乱的梅苍冥,心中又羡又讶异,正要开口认输,不料身后突然飞过破空一箭,直射向远远静立的梅夫人。

    那人一向自负箭术无双,绝不愿自己与梅苍冥一对一之时,有人插手其中,此时见比斗尚未结束,却有人偷袭梅夫人,心中大怒,霍然回首,却只见云王一脸冷肃,一双眸子宛如冰雪般幽冷,只是眸底深处却是燃着熊熊烈焰,而他手上握着一张铁弓,正是引箭待发之势。

    那人心中一凛,不敢再看云王,却又忍不住茫然失神:“大伙儿一直不曾出手攻击梅夫人,只是因为她是殿下心上之人,可殿下又为何突然下此狠手?”想着主子诡谲难测的心思,纵然是心爱之人,若是背叛了自己,只怕他也会毫无顾忌地痛下杀手吧,一念及此,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脑中浮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却又硬生生地强自压抑下去,不敢多想。

    梅苍冥眼底余光瞥见长箭冲着易嫣而去,急忙一个转身,掠向易嫣,手中长剑挥动,劈断长箭。他眼望着易嫣,吁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询问她是否安好,易嫣面上神情突然大变,“小心”二字尚未叫出来,梅苍冥耳边已传来漫天漫地般破空之声,一瞬间也说不清有多少利箭铺天盖地地直射而来。

    梅苍冥一个旋身,伸手抱住易嫣,长剑舞成一片光华,护住两人全身。一时也不知挥了多少剑,挡了多少箭。发箭之人俱是武功一流的高手,利箭之上所附真力之强,梅苍冥每挑、挡、劈下一支利箭,便耗费一分真力,数百支利箭格挡下来,以梅苍冥的耐力,也不禁手酸臂麻,暗暗叫苦。

    他一边格挡利箭,不知不觉中往悬崖边上退去。箭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箭雨终于停下,他脚底一软,一个趔趄,易嫣忙伸手抓住他。抬头望去,几十人围成一圈,死死守着前左右的退路,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好像在他们眼中,自己已是死人一名。

    梅苍冥挽住易嫣的手,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朗,这一笑,却是洒脱不羁,宛如云散日出,照亮了人间万丈,所有人都几乎被那一刹那间的明亮晃得睁不开眼。

    云王心神微动,一向冰寒冷漠的心,也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这样的风采,这样的光芒,竟是倾尽了世俗的绝世风姿,硬生生让他身边那秀丽柔美的易嫣何止是失了风采,简直就是瞬间黯淡无光。

    但这一瞬的钦佩之情,却让云王更加难堪、痛恨,眼底波光一闪,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顿时无悲无喜无怨无恨,只是淡淡然说道:“你终究是插翅也难逃我的掌心!”

    梅苍冥扬眉朗笑道:“错了!”

    “哦?难道你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梅苍冥摇摇头:“你以为还会有什么笨蛋敢冒着触怒云王殿下的危险,来救我们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呢?”他转头凝视易嫣,两人四目相投,仿佛自有一种他人难以言明的默契与理解,却听易嫣微笑道:“你决定便是!”

    云王心头涌过一丝诡异的感觉,却见他们携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云王再傻,也明白他们的下一步打算,不由惊叫:“后面是悬崖……”

    梅苍冥笑着打断:“不过是一死耳,至少我还是自由的!”他笑着深深扫了一眼云王,“云王殿下,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并非所有人、所有事皆能如你所愿,为你掌控!人生多苦,何必让仇恨主宰了自己的一生,得放手时便放手吧!”长笑声中,两道紧紧依偎的身影纵身跃入苍茫之中。

    云王急呼:“不——”急急冲向悬崖边上,只见悬崖之下云雾缭绕,看不清崖底到底有多深,他们两人就这么跳下去,几乎可以肯定必死无疑。

    本以为杀了侮辱自己的人,便能重新找回以前空明冷漠的心境,但此时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爱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却完全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只是说不出的疲累与空虚。

    恨吗?当然。

    爱吗?曾经。

    怨吗?或许。

    只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开心?!

    却听一个声音轻轻的问道:“殿下,我们是否要派人下去……”

    他摇了摇头,他们是生是死,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为何非要与这样两个不起眼的人纠缠在一起?已经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又何必还要继续执迷下去?难道非要亲眼看到两具血淋淋、面目全非的尸体,才能真正解恨吗?

    唇角微勾,他想,他应该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悬崖,他冷冷道:“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