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02章 (第2/3页)

市里的灯光就像凤凰缤纷的羽毛般在山丘和枝叶间闪闪烁烁;在我们面前,则是辽阔的太平洋和它如墨水似的浪潮。

    今夜的海浪很平缓,浪和浪之间的距离拉得颇远。平缓的碎浪滑上岸边,懒洋洋地激起闪着粼光的浪头,然后自右向左地崩塌,就像一层白色的皮从海水黑色的肉上剥落。

    坐在沙滩上凝望着海浪,我心想再过两个礼拜便是圣诞节,我不想去想圣诞节的事,但它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叮当作响。

    我不知道巴比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说话。他也一样。

    我想到小戴伟霖,不知道失去母亲之后的他要如何度过今年的圣诞节。或许他的年纪还小,根本不懂死亡是什么。

    不过她的丈夫,汤姆。爱琪兰一定知道什么是死亡。无论如何,他应该还是会替小戴伟霖布置一棵圣诞树吧。他哪里还有心力把金银丝绕在树枝上?

    从我们看见尸布从爱琪兰女士身上掀开到此刻,巴比首次打破沉默:“找们去游泳吧!”

    今天的天气虽然相当温和,但终究仍是十二月天,况且今年没有圣婴潮从南半球携来温暖的潮水。海水的温度相当不宜人,而且风有点凉。

    巴比褪去衣衫,为了避免衣服沾到沙,他把衣服叠好堆在一团干燥纠结的昆布上,这些昆布白天被海水冲上岸,随后就被太阳晒干了。我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他的旁边。

    我们**着身子涉入漆黑的海水,然后逆着潮流往外游,游到离岸边好远的地方。

    随后我们掉头往北,顺着与海滩平行的方向流。拨浪很轻松,打水电几乎不费力气,我们熟练地乘着退潮的海浪前进,游了相当危险的一段距离。

    我们两个都是游泳好手——不过现在却显得有点大意。

    通常游泳的人在泡在水中一阵子之后,会逐渐减轻对冷水的不适感;随着体温的降低,体温和水温之间的差距便会慢慢拉近。除此

    之外,肢体的运动会让人产生身体发热的错觉,这种容易让人大意的错误讯息极可能导致危险。

    可是现在,冰冷的水温一直随着我们体温的降低愈受愈冷,我们始终没有达到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度,不管温度是真的上升还是假的上升。

    要是我们当时有点常识的话,游到这么北之后,我们就应该游到岸边,然后沿着海滩往回走到放衣服的位置。我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只在原处稍稍停顿。我们不停踩水,一边吸气,一边直打哆降,吸入的空气冷得足以把我们珍贵的体热从咽喉冲刷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们便不约而同地同时转身沿着原路南游,当时离岸边还很远。

    我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愈来愈沉重,胃部也十分吓人地抽筋。光是我顶着波浪的深重心跳就足以将我推入海底深处。

    虽然迎面而来的浪潮和来时其实一样平缓,但感觉上却汹涌得多,仿佛它们不断用那冰冷涂牙般的白沫撕咬着我们。我们并肩前进。小心翼翼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冬日里夜空无法提供任何安慰,都市的灯火就像星光一般遥不可及,连大海也心怀不轨。我们唯一拥有的是彼此的友谊,我们心里都很明白,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我们都会奋不顾身地拯救对方。

    当我们回到原先的出发点时,几乎连走出海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把苦涩的海水味吐掉,整个人精疲力竭、恶心反胃,浑身剧烈地发抖,脸色比沙滩上的沙还苍白c我们被冻得连焚化炉的火有多热都回想不起来。即使后来把衣服穿上,还是觉得冻得要命。那种感觉真不错。

    我们推着脚踏车离开沙滩,穿过沙滩外缘的公园草皮,走上最近的街道。

    巴比骑上单车,骂了一句:“狗屎。”

    “骂得好。”我说。

    然后我们便骑车各自返家。

    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们还是一回家倒头就睡。沉睡,作梦,生活就这样继续。

    那次之后,我们没有再去过焚化场的窗口,也没有再提起爱琪兰女士。

    经过了这么多年,巴比和我依然是毫不犹豫愿为对方肝脑涂地的至交好友。

    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啊!那些我们可以用感官起初体验的东西——像是巧夺天工的女体结构、自己的骨头和肉、冰冷的海水和天上的星光等等——反而比我们碰不到、尝不到、嗅不到或看不到的事物还要不真实。脚踏车和骑脚踏车的小男孩或许并不如我们内心的想象般真实,也不如爱、友谊和孤独这些比世界更持久的情感实在。

    在这个三月夜里,焚化场的窗户和里面的景象比我料想的还要真实。竟然有人凶残地把一个搭便车的人活活打死,而且还挖掉他的双目。

    即使杀人的动机是为了和我父亲的尸体掉包,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挖去他的眼睛呢?有什么理由非得要这个可怜的家伙连眼睛都没有就被送人火坑?难道毁尸的动机纯粹只为了追求卑鄙下流的刺激?

    找想起那位理光头、戴着一只珍珠耳环的彪形大汉,他宽大粗犷的脸,还有他那双冷面杀手的眼睛,又黑又镇定。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铁一样冷冰冰,还带点铁刀生锈的刺耳。

    他这种人的确有可能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在人肉上划刀就跟在野地里随意攀折树枝一样泰然自若。

    焚化室里,桑第和他的助手正将担架车前往火炉的方向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我满怀罪恶感地赶紧从窗口闪避,好象是我不小心触动警铃一般。

    当我再度靠近窗口时,我看见桑第扯下口罩,并从墙上拿起电话

    筒。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先是充满疑惑,然后是警觉,最后变成勃然大怒。由于双层玻璃的阻隔,我无法听见他说话的内容。

    桑第把话筒用力捧回去,几乎要把整个电话机都从墙上砸落。

    不管电话的另一端是谁,这一声巨响想必把他的耳朵清得一干二净。

    桑第一边把橡皮手套脱下,一边用着急的口吻和他的助手说了些话。我觉得好象听见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欣赏或关爱。

    他的助手杰西卡恩有着灰狗般消瘦的脸颊,红头发和赤褐色的眼睛。他单薄的嘴唇总是抿着,平思开始将尸袋的拉链拉上,掩住流浪汉的尸体。

    桑第的西装外套挂在右边门上的一个挂钩上。当他把衣服从挂钩取下的时候,我发现他外套下面居然挂着一条肩挂式手枪皮套,因着手枪的重量而下垂。

    看着平恩还在笨手笨脚地摸弄尸袋,桑第开始对他大呼小叫——并对着窗户比手划脚。

    我猜自己应该没有被看到。

    不过,别忘了我是个超级乐观主义者,乐观是我的自动反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听从比较悲观的直觉莫再逗留才是明智之举。我沿着车库后墙和尤加利树丛之间的缝隙仓惶前进,穿过弥漫着死亡香味的空气,朝后院逃逸。

    在我脚下,枯叶像被踩碎蜗牛壳发出清脆的响声,还好有晚风吹动头顶上树枝的声音作为掩护。飘洋过海的晚风带着大海空茫的声音吹拂着,掩盖了我的行迹,同样也会掩盖跟踪者的脚步声。

    我敢确定那通电话是其中一个医院杂役打来的。他们一定是在勘验过手提箱的内容,发现父亲的皮夹之后,断定我一定到过医院的车库并亲眼目睹交换尸体一事。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桑第才理解到原来我出现在他家门口的动机并不如他想象般单纯。他和杰西。平思一定会马上跑出来看我是否还在附近张望。

    我来到后院,修整过的草皮此时似乎比印象中宽阔许多。我没有胆量穿过砖造的内院。事实上,我已经决定不在房子和车道附近逗留,走原路回去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过草坪,来到殡仪馆后方的玫瑰花圃。在我面前是一片拾级而下的梯台,上面布满了交错的格子围篱,像隧道一样的藤架,和迷宫般蜿蜒崎岖的小径。

    在这个气候温和的沿海地区,春天丝毫不会为了配合节气放慢开春的脚步,此时花圃里的玫瑰花早已盛开。红色和其他深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看起来变成黑色,像是为这充满罪恶的祭坛而栽种的玫瑰。不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白色的花,大小就跟婴儿的头颅一样,在微风演奏的摇蓝曲中摇头晃脑打着瞌睡。

    这时突然有人声从我身边传来;他们讲话的声音被风吹得稀稀疏疏、断断续续。我沿着一排高耸的格子围篱爬行,沿路不停从白色木条交叉处的方格空隙回头探视,并小心地将纠结的蔓草推到一旁。

    两道手电筒的强光从车库附近放射出来,将灌木丛逼出阴影,连鬼魂都吓得往高处的树枝弹跳,光线继续横扫过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桑第。寇克在握着一把手电筒,身上必定携带着我先前看到的那把手枪。杰西。平恩手里可能也握有武器。从前的时代,殡仪馆业者和他们的助手是不携带武器的。今晚以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生存在那个年代里。

    我很讶异地看见第三支手电筒的光线在房舍远端的另一个角落出现。接着我看见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新加入的搜索人员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哪里冒出来,可以这么快加入搜索的阵容。他们一字排开,下意识地穿过后院,内院,游泳池,拿着手电筒四处探视,他们的身影就像梦魇中没有固定形状的恶魔般,一路朝玫瑰花圃逼近。

    梦魇中分不清脸孔的追逐者和找不到出路的迷宫,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山坡上的花圃由上而下形成五层阶梯式的平台。虽然沿路大多是平地,而且平台和平台之间的斜坡也还算平缓,但是由于下坡的速度太快,我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失足跌倒或摔断腿骨。

    矗立在四面八方的花棚以及格子状围篱,看起来愈来愈像被掏空的废墟。玫瑰花棚和围篱的低处攀满了带刺的蔓草,当我从旁仓惶跑过时,它们似乎具有动物生命力似的突然扭动。

    整个夜晚严然已成为一场清醒时分的梦魔。

    我的心噗通噗通猛跳,连天上的星星都跟着摇摇晃晃。

    我觉得整个天顶即将朝我扬下来,就像雪崩一样速度愈来愈快。

    好不容易冲到花园的尽头,我可以看见矗立前方约莫有七尺高的铁栏杆,它光亮的黑色油漆在月光下闪耀。我用脚跟嵌入地上松软的泥土紧急刹车,可是依然控上坚固的栏杆,不过撞得不是很用力,所以并没有受伤。

    我几乎没有制造出任何噪音。由于栏杆上竖着的尖矛非常坚固地焊接在横杆上,所以铁栏杆在我的冲撞之下并未发出声响,只是稍微震动了一下。

    我整个人背靠着铁栏杆往下蹲。

    我的嘴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味,可是我已经干渴得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右边的太阳穴也隐隐刺痛。我伸手触摸自己的脸,发现有三根荆刺插在肉里。我把它们通通拔出来。

    想必是逃下山坡的途中不小心被岔出来的玫瑰花荆刮到,不过我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或许是我冲得太快太猛,此刻连玫瑰花浓郁的芳香都变成刺鼻的腐臭。我甚至可以闻到自己防晒油的味道,就和刚涂抹时的味道一样浓——只不过现在还混杂了些许汗酸味——想必是出汗时又把防晒油的香气蒸发出来。

    我忽然有种荒诞的想法,觉得那六名猎捕我的杀手可以像猎犬一样凭嗅觉闻出我的行踪。不过,我目前暂时不会有危险,因为我处的位置是在他们的下风处。

    我抓着铁栏杆,栏杆的震动沿着我的手一直传到骨子里。我趁这个机会往上坡的方向张望。整个搜索队伍正要从最顶端的梯台爬到第二层梯台。

    六道镰刀似的强光在玫瑰花丛中挥来划去,被灯光扭曲的篱笆看起来像是恐龙的白骨。

    这座花园里可以藏身的角落远比上方的草皮多,因此搜捕人员要检查的地方也大幅增加,但是他们的动作似乎有愈来愈快的趋势。

    我小心地越过栏杆,以免夹克的口袋或牛仔裤的裤管被栏杆顶上的尖矛钩到。一片宽阔的土地呈现在我面前,幽暗的山谷,绵延高起的山坡,和分散各处却看不太清楚的黑橡树。

    山上的野草在经历近来丰沛的冬雨之后长得特别茂盛。我从栏杆上跃下来的时候,草的高度大约在我膝盖附近。我可以嗅到新鲜的青草汁从我鞋底下压扁的草叶挤出来的气味。

    我确信桑第一伙人绝对不会放过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于是连跑带跳地逃离殡仪馆。我必须在他们抵达铁栏杆之前,逃到手电筒照射的范围之外。

    我愈跑离市区愈远,这不是个好征兆,在野地里我完全无法寻求任何协助。每向东跑一步,我就愈向孤立靠近一步,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跟任何人一样脆弱,或许比大多数的人都还脆弱。

    我的运气好正巧遇上这个季节,若是在燠热的夏天,这些长高的

    草就会变得金黄、干燥,那么我走过的地方势必会留下一道草杆被践踏的轨迹。

    我恨不得这些新长出来的嫩草能在我走过之后自动弹回原处,将我走过的足迹掩盖。否则,只要是稍具观察力的搜寻人员都能看出我的去向。

    在大约离铁栏杆两公尺处的斜坡底端,原先的草坪紧接着浓密的灌木丛。五尺高的芒草丛混杂着一簇簇的羊须草;形成室碍难行的障碍。

    我急忙费劲地杀出丛林,来到一处宽约十英尺的天然排水道。

    这里没有长什么植物,因为被前一场暴风雨冲刷之后,山脚下这个地方露出一条长条形的岩床。加上两个星期没降雨,整条岩脉都是干的。

    我停下来让自己喘口气,并倾身将芒草微微向两侧拨开;勘测对方的人马目前抵达花园的什么位置。

    他们当中有四个人正在爬铁栏杆。当他们从铁栏杆爬上去再翻下来的时候,手电筒的光线时而像镰刀一样划过夜空,时而在篱笆间晃动闪烁,有时则毫无目标地刺人地面。

    看到他们的动作如此快速敏捷,不禁令人提心吊胆。

    他们是否都和桑第。寇克一样携带着武器?

    不过,想到他们如动物般敏锐的直觉、速度和锲而不舍的斗志,我想他们大概不需要配戴武器。要是他们逮到我;大概会活生生用手把我撕成碎片。

    我怀疑他们会不会也将我的眼睛挖掉。

    那条宽敞的排水斜坡——上坡可通东北方,下坡则直通东南方。

    由于我目前已经被逼到城市的东北极点,若再继续往东北走对我十分不利。

    于是我决定往东南,沿着草丛中的岩石水道走,一个只想尽快回到人口密集的市区。

    柔和的月光洒在前方略呈杯状的排水道上,看起来就像冬日池塘上薄薄的一层白冰,朦朦胧胧地呈现在我眼前。两侧高大银白色的茫草显然被霜冻得僵直。

    我按栋住内心的恐惧,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完全托付给黑夜,就让黑夜像风推帆船一般推着我前进。我沿着缓坡一路往下跳,几乎没有脚触地的感觉,仿佛在冰冻的岩石上溜冰刀。

    约莫又过了两百码之后,我来到一个两山交叠之处,原来凹陷的水道又多出一条岔路。我毫无减速地走上了右边的岔路,因为这条路是通往月光湾较直接的路线。

    从交叉口前进没多远,我就看见灯光朝我的方向逼近。大约在前方一百码处,岩脉从长满青草的山边向左急转弯之后就消失在视线之中,搜寻光束的来源就在那道急转弯后面,但是我能辨别那是手电筒的光线。

    殡仪馆的那帮人不可能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穿越玫瑰花圃。这些人势必是外面找来的佣兵。

    他们试图将我两面包夹。我觉得身后像有一整个军队的人马在追赶,一排一排的士兵像魔术般从地底下一路冒出来。

    我急忙停下脚步,考虑要不要离开这条岩脉,改定旁边有芒草或灌木丛掩护的路。我同样还是可以顺着这条岩石水道的方向走,可是这么一来,无论我怎么小心,难免会在沿途留下行踪。到那时候,他们可能会从草丛里蹦出来将我制伏,或者在我试图爬上山坡的时候一枪把我打死。

    在前方转弯处,手电筒的灯光变得愈来愈明亮。

    我退回水道的交叉口,改走一分钟前放弃的左侧岔路,大约走了六、七百英尺之后,我又来到另一处交叉日,这次我想走右边的岔路——往城里的方向——但愿是又害怕他们识破我的路径,所以我决定走左边的那一条路,尽管这样走下去只会让我离市区愈来愈远。

    突然间轰隆隆的引擎声响起,巨大的噪音让我误以为是低空飞

    过的飞机。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强光扫过在我左侧和右侧的山顶,直接扫过岩石水道,距离我的头顶只有六十到八十英尺。这道光又亮又强,带有重量和质感,犹如一道涌出的白色熔岩。

    超强力的探照灯在照射到远处东边和北边的山脊之后,折射出一道弧形的光束。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精密复杂的设备?

    难不成桑第。寇克是某个**军事组织的头子?难道殡仪馆地底下就是暗藏武器和弹药的军事总部?不,这不太可能。在这个时代里,像这种败坏社会的事情只算是现实生活里的一部分——不过,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思议了。这无疑是夜间新闻没有捕捉到的一条漏网新闻。

    我必须知道上面发生的状况。假如不去勘察的话,就跟一只走实验室迷宫的傻老鼠没啥两样。

    我穿越水道右边重重的灌木丛,越过一道山洼,然后爬上山坡,因为那似乎是探照灯光来源的方向。当我开始上坡的时候,探照灯的光束又开始在上方的高地扫视——跟我想的一样,从西北方照射过来——接着又扫视第三次,把我正一步步接近的那片山坡照得一片通明。

    在用手和膝盖跪在地面上爬行十英尺之后,我匍匐前进爬完最后十英尺。爬到顶端的时候,我钻进一块突起的岩石下方寻求掩护,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张望。

    一辆黑色的雄蜂号驻足在隔我一个山头的山顶上,紧邻一棵大橡树的下风处——你也可以称它为威蜂号,那是雄蜂号尚未改装卖给民间使用前的原始名称。虽然我只能从车灯的余光中隐约看见它的外型,但是雄蜂号有几个错不了的特色:方盒状沙十型笨重、四轮传动、整座车架在巨大的轮胎上,任何一种地形它都有办法来去自如。

    我现在可以看见两道探照灯的强光:一把握在驾驶员的手里,另一把则由坐在前座的同伙控制,每一把探照灯的镜面至少有沙拉盘那么大。像这样强度的光,大概非得靠雄峰号的引擎发电不可。

    这时驾驶员扭掉探照灯,将雄蜂号发动,从橡树的树荫下疾驶而出,以压垮高速公路的气势横越山顶上的草坪。它的车尾朝向我,迅速地在山头消失后又从另一端冒出来,爬上更徒的一个山坡,在这些沿海的山坡上畅行无阻。

    其余在地面上搜索的人员则拿着手电筒或许还有手枪,一直在山洼附近徘徊,目的在防止我爬上高处,逼得我往下走到搜寻人员能找得到我的地方。雄蜂号继续在山顶上四处巡逻。

    “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我喃喃自语。

    我怀疑从山脚下和沿海街道上是否可以看见山坡上的这些活动。大概没有多少城里人会在这个时候走到室外,况且,他们必须将头抬到某个仰角才能看见山上引人注意的骚动。

    看到探照灯的人或许会以为那是一些青少年或大学生在附近找寻驯鹿或一般野鹿的踪迹:虽然不合法,不过这种不血腥的嗜好,一般人大都还能忍受。

    照这个情况研判,雄蜂号很快就会转回我所在的方向。根据它搜索的习性,它大概再两下子就会抵达这个山头。

    我从山坡往下退回山洼,那正是他们希望我去的地方。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相信自己有办法逃脱,如今,那份自信心不禁开始锐减。

    我拨开重重杂草回到疏洪道的岩床,继续朝被探照灯逼上山之前走的方向前进,走了几步,突然被正前方一对发光的绿色眼睛摄住。

    是土狼。

    这种动物四处游走,外表与粮近似,体型稍小些,嘴鼻的部分较尖,具有相当的危险性。由于生存空间遭人类侵占,它们经常潜入山脚下原本十分安全的住户后院猎捕人类所饲养的牲畜。每隔一阵子就会听说上狠成群结队突袭叼走小婴儿的消息。虽然主狼鲜少主动攻击成年人,不过若是在它们的势力范围内碰上下班一群——甚至只有一对,也绝不能单凭它们的自制,和自己略占优势的体型而心存侥幸。

    方才受到刺眼的探照灯强光照射,我的夜间视力目前仍在逐渐恢复当中,在经历一阵紧张的气氛之后,我赫然发现到这对发亮的绿眼睛两眼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土狼靠近许多。此外,除非这只土娘正把胸口贴近地面采取全力扑跳的姿势,否则能从这么低的位置盯着我看的绝对不可能是上狠。

    当我的视力重新适应四周的黑暗和月光时,我看见一只没什么好畏惧的猫站在我面前。不是美洲豹那样的大猫,否则就比遇到上狠还惨,而且更应该感到害怕。它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家猫罢了,淡灰色或者是米白色,在这么阴暗的情况下我无法分辨它的毛色。

    大多数的猫都不笨,就算追老鼠或小渐增追得不亦乐乎,也绝不会轻易冒险闯入土狼的势力范围。

    其实,我现在才比较清楚地看出它的模样,在我面前这只奇特的小动物似乎非比寻常地敏捷和警觉。它直立地坐着,满脸疑惑地倾着头,两只耳朵坚得尖尖的,对我上下打量。

    我才向它走近一步,它便立即用四只脚站立起来。当我再向前跨一步时,它便旋风似的从我面前逃离,沿着这条被月亮扫满银光的岩床往下冲,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在夜幕的另一个角落里,雄蜂号再度展开搜索行动。它尖锐的引擎声快速的朝我逼近。

    我赶紧加快步伐。

    我大约走了一百码之后,雄蜂号顿时停止咆哮,只是停在某处不动,引擎的噪音听起来就像缓慢而深沉的喘气声。强烈的灯光在我头顶上疯狂地四处扫射,企图找寻猎物的踪迹。

    当我抵达下一个水道分叉口的时候,很惊讶地又看见那只猫正在那里等候。它坐在叉口正上方,不偏左也不偏右。

    我一往左手边的岔路靠近,那只猫就迅速地往右手边的另一条路奔跑。它跑了几步停下来,用它那灯笼般的眼睛回头看我。

    那只猫想必也清晰地察觉到四周搜捕的人马,它不光只是听见雄蜂号发出的噪音,而且还听得见人的脚步声。以它敏锐的感官,它甚至能嗅出他们具攻击性的气息,以及一场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火并,它一定也和我一样想设法避开这些人。我若趁此机会跟着这只小动物的直觉前进,或许比仰赖我自己的直觉来得强。

    这时原本闲置的雄蜂号再度雷霆大作。隆隆的巨响在凹陷的岩床里前后回荡,仿佛车声同时朝我们逼近又朝我们远去。在这一场回声的风暴当中,我整个人被犹豫不决所淹没,不断挣扎、载浮载沉。

    最后我决定跟着猫的路线走。

    当我正要从左手边的岔路转身的时候,雄蜂号风驰电掣地穿越岩床东侧的山顶,我刚才差一点就往那个方向走。然后它又猛然停住,一动也不动,那一刹那仿佛是时间暂停的中空地带,给人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两道车灯的强光就像马戏团是挂在半空中的特技表演钢索,另一把探照灯则直直向上插入黑色夜幕。时间穿过那段中

    空地带,开始重新走动:雄蜂号从山顶往下开,它的前轮瞒册地冲下山坡,后轮紧接着越过山脊,一路朝山下冲锋陷阵,轮胎不时带起泥土和碾碎的杂草。在这当中,车上的一个人兴奋地高声欢呼,另一个人则开怀大笑,他们似乎在这场猎捕行动里恣意狂欢。当车子往下行驶到和我只有五十码距离的时候,探照灯突然从岩床扫过。我连忙扑身趴下,连滚带爬地找地方掩护。硬邦邦的岩石撞到骨头上真不是滋味,我感觉到太阳眼镜在我的衬衫口袋里碎裂。我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道雷劈似的强光便从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火烫烫地划过。我眯着眼睛看见探照灯抖了一下,随即转向南面扫视。还好雄蜂号没顺着岩床往我这个方向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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