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阳台上

    第一章 在阳台上 (第2/3页)

虎、蜥蜴和绿蜥蜴那样,只看到它们的背部。帕洛马尔先生的客厅里,有个橱窗式的窗户,开向阳台,橱窗内的架子上陈列着许多新潮花瓶。晚上,一只七十五瓦的灯泡为这些花瓶照明;阳台女儿墙上白花丹的枝叶正好搭在这个橱窗外面的玻璃上。每天晚上开灯的时候,栖居在白花丹枝叶下面的这只壁虎,便爬到玻璃上来,停在电灯附近一动也不动,如同蜥蜴待在阳光下那样。电灯光吸引来众多昆虫和蚊子;如果它们进入壁虎的活动范围,便会被它吞食掉。

    帕洛马尔先生和夫人每天晚上都要把安乐椅从电视机前移到橱窗边,从房间内观看这个爬行动物那衬托在黑暗背景上的白色腹部。他们有时也犹豫不决,不知是看电视呢,还是看壁虎,因为不论是电视还是壁虎,都可以给他们传授一些另一方不能传授的信息:电视的活动范围是世界各地,会聚着来自各种事物可见面的光波刺激;而壁虎则代表静止的一面,隐蔽的一面,即眼睛能够见到的那一面的反面。

    最不寻常的是壁虎的足,简直跟人的手一样,有柔软的手指和指节肚。它的脚趾按在玻璃上,吸盘就能牢牢吸住。那叉开的五个脚趾像幼童画的花瓣;行走时脚趾收拢起来像个没有全开的花朵,然后再伸开贴在玻璃上,留下宛如指印般的痕迹。这些细软而有力的脚趾好像具备巨大的智慧,仿佛它们只要摆脱贴附在垂直平面上这个任务,便能赢得人手才能得到的赞誉。据说,人手就是从摆脱了挂在树上或爬在地上的任务之后,才变得如此灵巧。

    它的四肢一弯一曲,似膝似肘,支撑着身躯灵活地运动。它的尾巴轻轻贴在玻璃上,形成一条中线,仿佛尾巴上那一道道色环恰好从这里起始,绕尾巴一周,又在这里终止,把尾巴捆绑得结结实实,使之成为一件坚实的工具。壁虎的尾巴大部分时间是懒散地、一动不动地贴在玻璃上,好像除了充当辅助支撑之外,它既无其他才干也无别的奢望(它可不像蜥蜴尾巴那样灵巧得犹如书法家的手)。但是需要的时候,它也能活动,也相当灵活,甚至具有一定的表达能力。

    它的头部从这个角度仅可看到那体积可观且不停颤动着的口腔,以及那两只突起的、没有眼睑的眼睛。它那口腔像个柔软的布袋,从坚硬的、布满鳞片的下颌一直延伸到腹部。那白色的腹部贴在玻璃上,仿佛长满了黏性的微粒。

    当蚊子飞经它的口腔附近时,它那又细又长的说不上什么形状的舌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来钩住蚊子并把它吞人口中。其速度之快,使帕洛马尔先生难以确信自己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壁虎的舌头;但他现在确确实实地看到那个蚊子在壁虎的口腔内。因为壁虎的腹部贴在明亮的玻璃上,仿佛被X射线照射着那样,透明可见,可以看清壁虎的内脏吞咽这个猎获物的过程。

    如果各种物质都是透明的,如果我们脚下的土地和我们体外的皮肤都是透明的,那么我们看到的决不是一些轻轻扇动的透明的薄膜,而是这些透明外表内部的倾轧和吞咽。也许位于地心的冥王正手执生死簿,透过花岗岩层从下面注视着我们呢;也许那些被撕得粉碎的牺牲品正待在强大的捕食者的肠胃里等着被消化呢,如果这个强者不被另一个强者吞食。

    壁虎可以待在那里几个小时不动,只需时而动动舌头捕捉蚊子或小虫。其他昆虫,甚至是蚊子的同类,有时无意地停落在距壁虎的嘴仅几毫米的地方,壁虎好像也不注意它们,是壁虎头上长在两边的那双眼睛看不见它们吗?是壁虎有自己的择食标准,我们不知道呢?还是它的行为没有常规,全凭一时高兴呢?

    壁虎的四肢和尾巴上长着色环,头部和腹部布满细小的圆斑,这一切使它在外表上像个机械玩艺,像一部经仔细研究制作的机器。因此人们不禁会问,既然它需要完成的动作有限,这么精工细作是否是浪费呢?或者说,壁虎的奥秘是否是:安于现状,减少消耗呢?这是否是帕洛马尔先生应该吸取的教训呢?馋年轻时的行为准则是:追求不止,超常发挥啊。

    喏,现在一只飞蛾进入它的捕食范围了。它不会理睬这只飞蛾吗?不,它把飞蛾捕捉住了。它的舌头变成了捕捉蛾子的网,并把飞蛾送进口内。它的口腔装得下飞蛾吗?它会把飞蛾吐掉?它的肚子会撑破?不,飞蛾已进入壁虎的口腔了,还在口腔内抽搐,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但还未被吞食者的牙齿嚼烂。喏,现在它已越过狭窄的咽喉,变成一个小团团,开始在那撑大了的食道中挣扎着缓缓下行。

    壁虎不像原来那样懒散了,现在它张着嘴喘气,抽搐般摇晃着头部、身躯和尾巴,沉重地撞击腹部。今天晚上它该吃饱了吧?它会走开吗?它的最大愿望已经满足了吗?它想检验的最大捕食量就是这些了吗?不,它还留在那里,也许现在睡着了。一个没有眼睑的动物,睡眠是什么样呢?

    帕洛马尔先生也不能离开那里,他需要留下来继续观察壁虎。暂停总是暂停,从来是不长久的。即便他现在重新打开电视机,他在荧屏上看到的仍然是杀戮行为的继续。那只飞蛾,那个弱小的欧律狄克已渐渐沉人自己的冥府。喏,又有只蚊子飞过来,正要落到玻璃上。这只壁虎的舌头又闪电般地晃了一下。

    3、椋鸟入侵

    今年秋末,罗马有个奇异的景象,天空中到处都是飞鸟。帕洛马尔先生的阳台是个绝妙的观察点,他的视线可以从这里出发在屋顶上面广阔的天空中遨游。他对这些鸟儿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这种鸟儿叫欧椋鸟,成千上万一起飞行,它们从北方到这里来会合,然后一起飞往非洲沿海地区越冬。夜晚这些鸟儿就栖息在市内的树上,如果谁把汽车停在台伯河滨的街上过夜,第二天早晨非得把汽车彻底刷洗一遍不可。

    白天它们待在什么地方呢?南迁过程中在一个城市停留这么久有什么意义呢?它们夜晚为什么要如此稠密地聚集在一起呢?它们的那些空中表演是进行演习呢,还是接受检阅?这些问题帕洛马尔先生都还未能弄清楚。现有的种种解释都有些可疑之处,或完全依据一些假设,或摇摆于各种可能之间。如果这仅仅是些人云亦云的传闻,那是可以理解的;但人们的印象却是,科学理论既不证实这些说法,也不否认这些说法,它对这些现象的解释很笼统。既然如此,帕洛马尔先生便决定靠自己的观察,靠自己观察时直接得出的结论,来弄清他能够看到的那个局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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