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

    赤色幻觉 (第2/3页)

基基。我的意思并不是单说那自然的风貌,不,怀基基的污染程度也许甚于其它地方。然而,夏威夷的放纵和自由,是天下独步的情调。

    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

    当时我想,如果我有一天能够出国(越南的那一次除外),一定要选择美国的夏威夷。这原本是虚荣心作怪。

    除此之外,也许还是因为它是离中国较近的美国吧。它击中了我这一代人的美国情结。整个亚太的荣辱,都与东京-夏威夷-旧金山这条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线有着颇大关系。

    当初,孙中山先生选择的,便叫做檀香山。从中,痴心的学者们或能追寻我国近代化发源的踪迹。二战的神秘,半个世纪仍笼罩于此难以散去,东西方交汇和冲撞,是因为这组岛屿仍在不断成长吗?

    随着我的长大,对死的渴望便一天天强烈起来。青春消逝时产生的脉冲唤醒了意识中消极的成分,环境的压迫,恋人的离去,都召唤我走向归宿。他们说我心智有了毛病。哼,由他们说去。没有人能理解我。

    我在国内试图自杀了三次,都未能成功。一次服了安眠药,但被一位朋友送往医院。

    另一次在长江上跳水自杀,被一位解放军战士捞起。还有一次,我在山海关试图卧轨,最后一刹那因为发现远处有人欣赏而愤然离去。

    我没有去我国市场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谋求新的自杀,因为夏威夷的影子在心灵中复现了。

    我认为在中国,是自杀不了的了。国家与自杀有什么关系呢?国家赋予自杀者以勇气。日本的剖腹与美国的用左轮枪射击头部,在中国都是罕有使用的,这便是差异,从而影响了民族性格。

    “八重樱”这家酒店,并非是我原定的那一家。在乘日航班机来夏威夷的途中,我凭机票的座号幸运地中了奖,可以在这家日本人开的酒店免费住宿两夜。

    这是一家不错的酒店,具有四星级的标准。我免费住了两夜后,决定再继续住下去。

    这好像是服食了毒品一般。

    然而,也许正是由于“八重樱”深处溢出的某种说不出的诡秘气氛,以及它所安排的(?)我与日韩二国人的会见,使我重新感到生死事大,破坏着我自杀的企图,消减着这种蔑视造物的决心。

    【7】

    “注意大堂里的树。”朴相柱一字一顿地说。

    昨日毁坏的龙血树的地方,已然出现了一棵茂盛的新树。而那死亡的躯体,竟被打扫得毫无痕迹了。

    我很惊讶,酒店的效率如此之高。他们从哪里弄来这活的生物呢?这一株原本在野外成长了许多年头的树,离开了它多年居留的处所,心情又该怎样呢?

    我为新来的树生出怜惜。

    “你注意,新树与旧树几乎难分差异。”我根据韩国人所说,再仔细打量。的确,枝干的位置和叶片的部署,都与死去的那个生命雷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复制品。

    我因为常坐在大堂观察这里的景色,所以对自己的眼光有一种自信。

    赤焰煅烧掉的,只是一种假象。

    日本人不知什么时候猫一样出现了,这时凑了上来。

    “你知道,这是日本人盖的酒店,我们总是能找到解决困难的途径。这是大和民族在世界上成功的原因。”他似乎急着想把一切解释清楚。

    “什么办法呢?”“当然,我想酒店又买了一棵新的。”“可是,真像原来那棵啊。”“这个……”日本人欲言又止。

    当我单独与朴相柱在一起时,他说:“你看到了吧,此间的怪异。树也许是一个例子,一个线索。我们可以再做一个实验。你想不想看?”

    我说:“那就看吧。”

    韩国人拉着我到他的房间。

    他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茶杯,猛地把它摔碎在地上。

    然后,他又拉着我离开房间。我们并不走远,只在能观察房间的楼梯处呆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动静。俄顷,韩国人拉着我再回到他的房间。我们看见茶杯的碎片不见了。茶杯很完好地放在茶几上。

    “服务员来换过了。”我说。

    “没有。你都看见了,门根本没开过,没有人进去。”“难道有秘密通道?”我打开衣橱门。

    “韩,你在世界住过这种旅店吗?”“这家酒店难道真的有鬼?”“这里的秘密,说出来会吓人一跳。你想听吗?”“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正在干的一桩大事。你愿意加入我吗?”“你先说说。”事情的蹊跷,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是否还能置身于外呢?我开始想韩国人最初找我搭话,便心怀不可告人的目的。

    【8】

    朴相柱说他这几年一直在追踪一件事情,这几天终于有了一些结论。

    这事就是,日本人想统治世界,重新建立他们失去的帝国。

    嗯,倒是一件新闻。也可能是事实。日本人是有这种德性。

    由于用的是我们都不熟悉的英语,我们交流这样重要的问题很是费劲。有时我们不得不进行笔谈。最终我弄懂了他的意思。

    “知道A教吧?”“知道,在银座放毒气的邪教组织。是大日本主义极端团体。”“知道爱因斯坦的质能公式吧?”“太知道了,E什么M什么的,多有名啊。”“美国人当初用这个公式造了原子弹,摧毁了日本。”“不用原子弹,日本也会完蛋。”“我不跟你争论这些细节。但对于日本人来说,他们只记得自己是原子弹的受害者。

    他们在任何场合都要坚持:是核武器使他们战败的,而不是其它。这是很有脸面的一件事情。“跟我们中国在奥运会上拿银牌后的情形一样哪。我一边不安地抑制这种联想,一边问:”那么,爱因斯坦质能公式跟A教有什么关系?“”简单讲,美国人只从爱因斯坦那里学到了怎么把质量变为能量,而日本人自二战后却一直在做相反的工作。这个,外界蒙在鼓里。“”这不可能。热力学第二定律不能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或熵定律,是说宇宙万事万物从一定的价值和结构开始,不可挽回地朝着混乱与荒废发展。物质和能量,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转化,从可利用到不可利用,从有效到无效,从有秩序到无秩序。

    这被爱因斯坦称为整个科学的首要定律。

    它的意思就是,一棵树烧毁了,它只能变为灰烬,而灰烬是不能还原为树的。

    可是,我明明看见了龙血树和茶杯的“复活”。

    日本人在做什么惊人之举呢?

    “这跟热力学定律无关,而跟视界、引力场和多重宇宙有关。我不太懂,但可以简单地说,日本人发现,在一定的光视界中,引力弯曲可以造成能量重新聚合成物质。这种过程是在两个相邻宇宙中完成的。”“这可是要获诺贝尔奖的发现啊。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听说呢?”“因为他们一直保守着秘密。”“保守秘密?”“A教收买了东京帝国大学的三浦小组。他们一直在干这事。他们认为这是日本民族的机密。”“那他们要待怎的?”“他们要待怎的!你这么问。他们发现了这个规律,便要什么有什么啊。他们可以变戏法一样变出物质来,就像贵国的传统魔术。”“这不就是说可以凭空制造一切?”“从理论上讲,可以这么说,因为虚空中的能量无处不在。”“这不跟当初美国拥有原子弹一样厉害么。日本政府知道这事吗?”“据我们了解,日本政府是知道的。政府没有公开这事,相反,与黑社会进行了合作,并提供了大量资金,成为了后台。”“他们成功了吗?”我也有点着急了。

    “实验室中的小范围试验已经成功了。但在实际应用中却缺乏稳定性。问题之一是不能控制与相邻宇宙连接的量子门。问题之二是不能控制转化后的形体。也就是说,形体可能会嬗变。为此,日本人在世界各地选点做实地试验。这家酒店就是一个例子。在一般人眼中,热力学定律在这里好像倒着走了。”“在夏威夷?‘八重樱’不是一砖一瓦盖的?有这等事情?”我想到那天晚上酒店的消失和红雾,不禁毛骨耸然。

    “现在,你明白茶杯为什么碎而复原了吧。还有那树。这酒店是一个能量振荡腔。”“能量振荡腔?”“从海水和太阳中采能,然后通过引力作用,生成各种物质。”“鱼崎是个什么货色?”“我做了调查,他是武士的后代。祖父是一名飞行员,在二战中攻打珍珠港战死。他是A教中的一个小头目。他知道很多秘密。我一直在跟踪他。”我望着韩国人,看着他一脸严肃,我心里打不定主意。这离奇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不能排除一种可能:他大概跟我一样,是一个头脑不健全的人吧?

    在这个世界上,怪人怪事难道还少了吗?作为后起的工业化国家的居民,韩国人的想像力具有我们不可知的特性。

    汉城的污染是否比北京稍轻一些呢?是否不用戴口罩出门呢?

    韩国的女人为什么不像日本的女人那样来夏威夷找黑人玩呢?

    ……

    我吃力地收回思想的奔马,艰难地说:“那么酒店里那些日本人呢?”“这正是我要查清楚的。他们好像并不都是教徒。有的是真正的游客。但为什么一下来这么多?有什么事即将发生?难道实验已接近全面成功?”“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我们的人已经打入他们的内部,获得了一些证据。”“你们韩国人?”“是的。我们永不忘日本人在我国制造的那些惨案。”“我国台湾也有慰安妇问题。当然,不仅是慰安妇。”我表示我跟他站在同一立场上。“可是,你们获得了什么物证吗?”“那是我国的机密,暂时还不便泄露。”“你这不是逗我吗。”“我绝不骗你。而且,你确实看到了酒店里的种种怪异事件。你怎么解释?”我的心往上跳了一下。并不是韩国人说的事情,而是大海又在脏腑间幻影般膨涨起来。夜晚的赤焰在眼前晃动。天地间似乎正在释放一种未知的引潮力。这并不与任何具体事件有关,而它本身的存在,从来是无容置疑的。它跟这家酒店的联系,只是因为偶然和必然这两种势力,总是在交接之间吧。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直觉把我带向韩国人搭筑的桥梁,使我怦然心动。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是为什么呢?我告诉过你,我并不是什么中国谍报人员。

    我只是一个普通中国游客。“”我们来了三个人。另外两人已经莫名其妙死了。我怀疑是日本人下的毒手。我失去了帮手。我最初见到你时,特别是看到你也住这酒店,以为你也是中国政府派来追踪这件事的。虽然,我们没有得到指令说可以跟中国人合作,但此刻,要是没有帮手,事情就干不了。而且,鱼崎已经怀疑上了我。我已不能离开这座酒店一步。而这座酒店里,除了我们两人外,都是日本人。“”你也无法通知你的上级?“”不行了。即便通知了,他们也进不来这家特殊的酒店。我为进来,想了多少办法啊。“”可我怎么进来的呢?“”这也是我惊异的。如果的确不是贵国情报机关采取了什么特殊的手段,那么就是日本人的一个漏洞了。他们还没能完善其技术。“”说不定是他们有意设的一个圈套呢。不过,好吧,我准备相信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呢?“”我们一起绑架那个日本人鱼崎。我们需要他的口供。“”这件事我得考虑考虑。这可不是我来美国的主题。我是来寻找解脱的。“”无论如何,拜托了。晚上你给我回话。事情已经非常急迫。“晚上说到就到,我却拿不定主意。夜色甫临,我的思想开起了小差,臆想着各个角落的夜生活。

    最动人心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土风舞的表演和夜总会的招待,已使人醉生梦死。泰国、越南和意大利的饭馆彻夜营业,满足着环球各地食客们的口腹之欲。

    怀基基一带,妓女们则蜜蜂般成群游动。她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妓女,不少来自北欧,较之唐人街上的,则高出许多档次。

    曾经是亚洲最大的购物中心阿拉莫瓦那,汇集着环球各地的名牌商品,大群大群的日本女孩提着“古姿”牌手袋,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

    富人区的灯火,开始点燃了海水。

    影院和有线电视频道放映着标准的美国电影。来自未来世界的英雄们打败了邪恶势力后,与年轻漂亮的女人们同床共寝。

    我想,没有比生活更荒唐的事情了。

    而且,这种荒唐已被证明便隐伏在平凡和司空见惯之中。

    与其说我相信韩国人的话,不如说我宁愿他说的这一切奇异是真,因为它们使我死灰复燃,把我从麻木中解救出来,把我变成了一个有好奇心和生活激情的正常人。我开始考虑我是否要加入一场自天而降的冒险。

    间谍,冷战,霸权!难道故去那一代人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事件,一夜间又回到了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

    而且,新的物理定律,动摇整个世界的秩序!如果我将生活在一个崭新的冒险时代中,我还会去自杀么?

    我站起来,用力擂擂房间的墙壁。它是结结实实的存在。物质这种东西,它怎么可能从虚无中变化出来呢?而我竟然是这个过程的一个关键么?我是怎么误入这复杂的事件中来的呢?

    而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我想到了道家所说的无中生有,觉得其中有一点道理。只是,怎么又是日本人洞悉了其中之秘呢?一如他们盗走了我们景泰蓝的专利。

    但我仍然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因为我忽然想到了韩国人老是把二流大宇汽车出售给中国人,尔后又对中国消费者施以骗诈的事情。

    这会不会是一个游戏?

    我感到自己正面对一种专供男人们玩耍的新娱乐方式。

    我会不会被玩了进去?

    想到游戏,我便打开电视机。这是那种交互式的的玩艺。屏幕上显示出“欢迎你到‘八重樱’酒店”的字样。我用遥控器玩了一会付费游戏。玩游戏此时最能缓解我的紧张。

    我暂时解脱了。然后,我查阅了旅馆介绍一栏。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饭店。五百个床位。建于一九九一年。这正是我读到《旅行家》介绍夏威夷那一年。

    接着,我又用交互式电视查一下我的帐单。奇怪的是我那一栏却是空的。

    我打电话到服务台,垂询我的帐目情况。服务员告诉我,连税和付费电视加在一起,我已花了一千八百五十二美元。

    按一天一百美元出头计算,我已在这里住了起码半个月了。我为我竟然已住了这么久很为吃惊。此前我并没算过日头,而是任凭时间流逝。此时,我才如大梦初醒。

    我是用信用卡预付的房费。但我知道信用卡里并无这么多钱。因为我是来自杀的,所以事先并没有考虑亏欠旅店房费的问题。

    多出的钱是银行预付的。但是,我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也许有人替我存进了一笔钱。

    这种直觉是那么清晰,使我很难拒绝。

    我想我是否遗漏了什么。

    的确,我是看了《旅行家》才决定来这里的。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没有人能在那时就布下机关。

    可是,我最终的成行,却非常偶然。

    现在想来,这偶然中有着必然。

    因此,这次来夏威夷,也许都是一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呢。哪有那么巧,在飞机上偏偏是我抽中了头奖?

    我又想到韩国人说的话。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在这一连串事件中,我到底担当什么角色呢?

    如果一切是一个预谋,那么是谁安排的呢?我来夏威夷,难道并非出于我的自自由意志?

    我开始怀疑我的真实身份。韩国人直觉到我是间谍。而我可能真有一个“秘密身份”。但我一直蒙在鼓里,或者说,被别人蒙在鼓里。

    最大的怀疑,是自己是否是一个装了程序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并没有被告知此行的真实目的。他自认为一切都是出自我的决定。但实际上他是被操纵的。一旦时间到了,某个程序启动,他就意识到,哦,我原来不是来自杀的,我还要干这干那呢。他就会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好莱坞电影中这样的情节很多。

    因此,我来夏威夷后,陷入自杀的矛盾,只是在表演给别人看,以迷惑对手,实际上是静静等待下一个指令。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我要自杀的念头。它是一个密电码。

    这时已经到了要给韩国人回话的时间了。我拨了个电话到朴相柱的房间。没人接。

    我刚搁下电话,电话铃却响了。是韩国人,他问我是否已决定加入他的计划。

    我说:“有一个问题。我查了这旅馆的历史,它建于五年前,不可能凭空突然出现,你忽略了这个吧?如果它在众目睽睽下一夜间变化出来,难道不成了当地最轰动的新闻?”

    “这我忘了告诉你。首先,它建得很快,只奇迹般地用了三个月时间。其次,建造的时候,一切都用大棚围了起来,对外说是实验新的工艺。谁也看不见。等大棚撤去时,建筑已成形了。这难道还不让人怀疑?”这是一个理由。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察觉?”“当然有。不是我们就知道了么?但很多人都遭到了追杀。你决定了吗?”我沉默。

    “韩,你难道忘了南京大屠杀?当你的祖国正面临危险时,你还能想到单独一人去自杀么?”最后一刹那,我犹豫是否要把我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告诉他。但我放弃了。我惊喜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指令,并非是我自主的决定。我说:“我正要告诉你。要不,还是你自己干吧?如果一切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们中国政府也一定有所察觉。我们会有所反应的。国内爱国主义情绪正在升温。我们跟日本还有钓鱼岛事件要算帐呢。”

    那边半天不作声。

    我说:“实在对不起。我想,在这件事中,我会做我应该做的。”

    我郑重地拒绝韩国人,这个来自能够生产二流大宇牌汽车国家的男人。一种对本民族的自信闪电般撞击着我的心灵。

    “那好吧,中国人。我将自己行事。”他悲壮地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犹豫了一下。

    “嗯,”韩国人的语调忽然变得低郁悲凉,使我一惊。“我刚才给我夫人打了个电话。我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她在欧洲一所大学念书。我不敢告诉她我面临的危险,韩国面临的危险,世界面临的危险。现在,我真想念她。韩,你想念你国内的亲人么?”“我没有亲人。”“啊,对不起。不过,韩,有一件事。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能否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夫人?”“我不敢肯定。因为,没准,我还是要去自杀的。”我害怕他再说下去,包括留下她夫人的地址。我急切地搁了电话。

    又一个指令在心中出现。我拨了日本人房间的电话,但是没人接。

    我颇觉不妥。

    在另一个内心指令的指挥下,我决定直接去找日本人。这将是一次正面交锋。我将赶在韩国人之前。然而,我明明记得他上次告诉我的房间号是一六一二房间,但我却没找到这个号码。

    我有些心惊胆战。我打电话到服务台。我说了鱼崎辉的名字。

    “抱歉,我们酒店没有这个人的登记。”“那么一六一二房住的什么客人呢?”“抱歉,我们没有这个房间。”“可我明明去过那房间。”“那一定是你看错了房号。”电话搁断了。

    我震惊而失望地看看窗外天空。星星从云层中溢出。海水发出正常的拍岸声。但我嗅到了其间的尸臭味。

    我开始紧急收拾行李,准备退房。当我准备跨出房间时,我再次回头看了看窗外,只见一片浓浓的红光浮在外面,星星已然隐匿了。

    沉闷的雷声传了过来。我不再猜测这是美军借夜幕掩护在做实验。血光之灾是否已迫在眉睫?

    我快步出门。电梯门打开时,我忽然看见里面趴着一个人。我走进去把他翻过来,看见是韩国人朴相柱,已经断气了。我退出电梯。我顺着楼梯往下跑。刚过了一层,我看见拐弯处的墙上映着一个人影,像守候动物的一个猎人。我赶紧又跑上楼,钻进我的房间,把房门死死地反扣紧。

    我再次打日本人的电话,却老是占线的声音。

    夜色惨淡,像打翻了一个染缸。云端上好像有人在锯木头。我把所有的窗户关紧,并拉上窗帘。

    但红光却能透过窗帘浸入。我仿佛在看一场皮影戏。云层间似乎有人影在动。这是我在惊恐中产生的又一重幻觉吗?

    跟着,墙壁也开始透明。韩国人的脸映在窗上,眼鼻模糊,张口欲说什么,顷刻,又消失掉了。

    一切一切的话语世界都在成为现实。

    我被溺毙感抓住。夏威夷,巨大的航空母舰正在往下沉。

    慌乱中我向服务台拨电话,只听见一片忙音。

    此时,掌中的电话机竟也透明起来,成了一个玲珑的小玩意。我一低头,看见了我自己的内脏,一颗血淋淋的心正在皮下跳跃闪烁。

    整个夏威夷,浸在一片红光中,像一只透明的大虾,微微颤动,还没死透。我丧失了时间感。我仿佛看到历史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却又分不清是哪一段历史。而人们正在经历死亡,自己却浑然不知。

    我坐在房间里,陷入昏迷。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红光消失。墙和身体恢复了物质实体。我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有人敲门。

    我冷汗下来。我拿起一把椅子,守在门边。我大气不敢出。

    “有人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

    我不作声。

    对方连问数声。跟着,是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我正要用椅子砸下去,却看见是酒店的的服务员。

    这是一个亚裔人。他看见我高举椅子,脸上竟毫无惊诧恐慌之色。

    “是韩先生吗?”“是。”我狼狈地放下椅子。

    “有什么事吗?”“您是否遗失了什么东西?”“我掉了东西?”“是这样,我们在电梯里捡着一个皮夹。从里面的信用卡和证件看,好像是您的。”我摸摸身上,果真,皮夹不见了。

    “现在,皮夹在经理处。您可以去领回来。”训练有素的“八重樱”酒店的服务员漠无表情地说,对刚才发生的奇异事件却不置一词。我忽然怀疑起我的感官。

    【9】

    经理坐在办公室中巨大的皮椅上。这是一个秃顶的日本人。他见我进来,便起身致礼。

    “欢迎您选择我们酒店。”他使用的是娴熟的中文。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他也坐在大班台后面。他背后的墙上,挂着美国和日本的国旗以及世界地图,地图上,日本列岛被涂上了鲜亮的红色,跟中国国旗的颜色一样红。

    猛然见到日本国旗上太阳的闪光和列岛的赤色,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我为自己这个动作感到无地自容。但经理并没有取笑我。

    “我们已了解到,您来自北京。以前有台湾和香港的中国人来,但还没有中国大陆的人来。您能来这里住宿,是我们全体员工的荣幸。”“谢谢。您中文说得真好。”“中文,还是我小时候学的。那是一九四三年在上海。日中邦交正常化后,我去中国访问过很多次。我去过北京、上海、西安、重庆和武汉。我很喜欢中国,尤其是你们的古典诗词和绘画。你看外面的景色,便多么像一幅中国传统的水墨山水画啊。”经理并没急着提皮夹的事。

    的确,已接近清晨。夏威夷灰色的海水正被染亮。云层下,太阳正酝酿着新能量的爆发,但还没到那当儿,便如含羞的女人脸在雾镜中。缓缓斜坡上的一幢幢美国人的私宅,错落地显示出朴素的轮廓。几条高架立交桥上,赶早的小汽车偶尔无声驶过。昨夜的噩梦,毫无踪影。这真使人百思不解。

    “仔细体会,这里面便有王维的禅景。虽然时空经历了巨大的变迁,但我坐在这里俯视时,心情和古人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韩先生有没有这种感受?”我摇摇头。

    “您看,那远处的山峦,那些云彩,还有那些岛屿上的建筑,其中不是也暗含着一种《山居秋暝》之意么?当中国已形成了深奥的哲学体系,当日本已出现了完美的艺术原则,这里可还是火山轰鸣呀。可惜一般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种造化之美。我们日本人注意到了,所以我们成功了。

    这也便是日中关系与日本跟其它国家——例如韩国——之间关系的不同。“日本人指出这一点,使我震颤。他是如何把这现代的美国与中国唐代诗人相融的?而这神秘的酒店,坐落在这一切的中心,具有何种感应力?我记起了那些关于日本正在进入一个”中心“的议论。

    我忽然头痛欲裂。我在椅上的不安相被日本人看在眼里。

    “我们酒店是请一位中国人设计的。这一点请韩先生放心。”“中国人设计的?请我放心?”“是呀,是一位有名的中国建筑师,他旅居日本已有多年,设计了很多为日本人称道的建筑。中国人到了日本,往往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当年的吴清源先生便是如此。当然,日本人也没亏待他们。我的意思是说,您不妨把‘八重樱’当作自己的家,多住上几天。这里十分安全和舒适。”“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在此的公务很快将办完,而且经费也拮据起来。我想快些离开这里。”“不要那么急嘛。我们也想挽留您呢。至于经费嘛,我们可以为尊贵的客人打折扣甚至免费。但这似可不必。我们知道,韩先生是富有的中国人。这几年,中国的经济是越来越强大了。”他眯缝着眼,带着一丝笑意打量着我。

    他说我是富有的中国人,语气非常肯定。

    他认为真有人为我这趟“出差”提供资金?

    经理也是A教中之人,这一点确信无疑。可是,酒店竟是中国人设计的,难道中国人也参与了这个阴谋?

    “最近,我们一些客人说,他们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也许您也看到了什么。但您以为是幻觉。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先生来自北京,应该很清楚,长城之北便是沙漠和草原哪。远古的时候,蒙古骑兵从那里海浪一般一**冲下来。他们把富庶的中原,或许还有江南,当成了可以任意泛舟的海面。但实际上中原和江南本不是海。就像月球上的海,都是平原。成吉思汗的这种幻觉是很清新的,但是却不真实。因此他的儿孙们后来才想到跨洋攻击日本,建造了现在看来也算是巨大的战舰。但这样耗资不菲的努力,竟然失败了。这是试图把幻觉变成现实的一个例子。”“那是遭遇台风的缘故,并非元朝没有实力。”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继续谈起幻觉:“有人说,在太平洋上生活的人,便容易产生幻觉,并要以幻觉为生。这是批评我们日本人哪。这当然是他们的错误结论。日本人与蒙古人不同。他们生活在四面环海的岛上。他们对自然有更深的感悟。幻觉有时也会转变成现实哩,只要时机到来。您说是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珍珠港的电影中,日本飞行员的被水泡胀的尸体,正被铁钩打捞上来。

    “那么,不久将有盛大节日。韩先生一定要参加呀。您会看见一点什么的。这也是我们挽留您的原因。”“什么节日呢?”“唔,到时候便知道了。”经理神秘地递了个眼色,却不愿多说,打开抽屉,把皮夹拿出递给我。

    “请查点一下。”“感谢你们拾到了皮夹。”“皮夹是一位客人在电梯里捡的。顺便问问,韩先生深夜里,要到哪里去?”“这个……”“如果不方便,就不必回答了。”我面前浮现出韩国人的面容。经理既然拿到了皮夹,也一定发现了电梯里的死尸。

    当然,其实便是他一手制造了这起死亡。我正与一个杀人犯交谈。

    “我想问问,是哪一位客人拾到的皮夹。我要向他当面致谢。”“这个嘛,那位客人不愿留下他的名字。但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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