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银行

    记忆银行 (第2/3页)

需要操太多的心。一般来讲,只是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综合指数出现变化时,中央记忆银行才送来最新的材料,我们便根据这个,以及发表在《真相日报》上的社论,编写最新版本的《中国正史》。当然了,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我们总是忙得连厕所也顾不得上(因此,只好把小便撒在可乐瓶子里)。

    这里我想作一点解释:《中国正史》的版本虽然不同,但主题都相当一致,比如,戈壁滩是绿色的,黄河从不曾决堤,监狱在押率很低,太阳从北海道升起。

    做这份工作,薪水不高,但我们干得十分卖力。这已成为了自觉行为,因为一想起矗立在青藏高原上的中央记忆银行,便总是心潮澎湃。我们可不愿意被取消一年一度回忆往事的资格呀。

    只是不知道,《中国正史》的编辑部为什么要设在信阳或者宝山?我们觉得,它应该设在北京才对。这大概与中央记忆银行设在西藏的阿里,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具体妙在哪里,我们就不太清楚了。有时也会猜想,北京这时也许不再是首都了,中国的首都已经移往了东京(明年一定要申请回忆一下这个,但恐怕会被驳回。这是个敏感话题)?

    我们的工作总体来讲十分顺利,除了有时会遇上"记忆顽童"。那是一些疯子,主要是从精神病医院里面逃跑出来的民间历史学家们,这些家伙不知怎么的把微电极从脑子里抠了出来。他们称"生物自然脑"所记得的才是最真实的事情。天哪,他们竟然相信自己的脑子!可怜的人。

    有时候,他们三五成群来到我们公司的大门前,头上缠着白布带子,或静坐,或大叫,或游行,或绝食。"记忆私有化"是他们鼓吹的口号。这真让成熟理性的人发笑。

    其实,我们在心底对他们还是抱有几分同情,但出于对公司利益的考虑,实际做出来的行动,便是报警。警察都是日本人或者日籍华裔人,他们来了,就把"顽童"们抓起来,这次也不送回精神病院了,而是通通流放到一个名叫台湾的岛子。

    每次,看着警车装着他们(像装阉猪)呼啸而去,我们都要装作那些想要偷窃我国宝贵的记忆财富的美国强盗一样,面无表情地摊摊手,耸耸肩,说上一句:"没有办法,这就是中国。"

    【六、绿匣子】

    是的,这就是中国。永远也没有办法。你要知道,在历史上,我们就一直在为着消除健忘症而作着不懈的斗争。有了记忆银行,这样的问题才最终解决了。所以,怎么允许有人来破坏这项成果呢?

    但"记忆顽童"有时也在我们内部出现,这就尴尬了。

    比如说,有一次,我刚刚在可乐瓶里上完厕所,正准备投入紧张的工作,一抬头,忽然看到同事老古伏在桌子上做着一件什么事情,看到我朝他张望,他慌慌张张把一个绿莹莹的金属家伙塞进了抽屉。

    太晚了。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东西。

    "老古,你、你有绿匣子?"

    "你、你都看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这不像我应该说的话。

    "那么,你要告密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还没有想、想好。"

    "你不要告密。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把它借给你用一段时间好不好?这东西可不容易弄到手。"

    理智告诉我必须马上离开,去报告日本人,让他们把老古流放到台湾。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样做。绿匣子是人人都知道却人人不说的秘密,我们还在警示教育材料上看到过它的照片。谁都不提它,因为它是一个禁忌。这回我是第一次目睹实物,好奇感压倒了恐惧。

    "别逗我。我可不需要。"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你为什么要使用它?你也是记忆私有化运动的成员吗?"

    "我不是。真的不是。"他都要急哭了。

    "那你干嘛要这样?"

    "不为什么。有一次我出差,他们在路边向我推销这玩艺。"

    "这是犯法的。"

    "我明白。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我又很想知道,这世界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八年抗战,中国到底战败没有。那场饿死人的大饥荒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他们说元首是个强xx犯,这是真的吗?这些年里,我脑子里一片糊涂。"

    "记忆银行不是就在西藏吗?我看你真的是糊涂了。"我两腿直哆嗦。

    "我怕冷,也头疼缺氧。再说我也没有钱买火车票。"

    我默然。老古十年前离婚了(比我早八年,在健忘的年代里你永远无法保持婚姻形态的稳定)。老古活得昏昏噩噩,腰包都被妓女掏空了。他真的没有钱去西藏了。所以,他才买了这玩艺。但这东西真的可靠吗?购买前的记忆空白怎么弥补呢?我怀疑老古永远也无法知道他所说的那几件大事的真相了。真的还不如去记忆银行呢,三个回忆也毕竟是回忆。我可怜地看着他。

    "其实我也就是聊以自慰。我没有钱买一级品。"老古从眼神中看出了我对他的可怜,申诉一般地说。

    他哆嗦着打开抽屉,把那个东西取出来,递给我看。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金属玩艺(上面没有日本厂商的标识),一端有几根金属导线和两个"猪嘴"接头,可以附着在太阳穴上(这与记忆银行的头盔不同)。老古说他的大脑也经过了手术处理,皮层上私埋了一个电极,从技术上讲,这个电级与政府制造的其实大同小异,惟一的区别是,记忆芯片不用交给中央记忆银行保管。总而言之,绿匣子是一个由私人掌握的便携式记忆转储器,可以随时进行脑描记,并能通过普通录相机把记忆深处的事件播放出来,使主人了解到自己以前都干了什么。有了这个替代品,便不用每个冬天去中央记忆银行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非法产品。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阵,把绿匣子还给了老古。

    【七、黑市买卖】

    一个月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让老古带我来到买卖绿匣子的地下集市。在广西天坑的阴影里,我们见到了几千处窝棚。

    窝棚自然也是一种建筑物,它与西藏阿里的那幢九十九层大楼有着天壤之别。记忆也可以在窝棚里酿造出来,这体现了人类的另一种智慧。但怎么会是在广西?

    无数的人们在快活地忙忙碌碌。从表面上,你绝对看不出这是一个黑市。你也想像不出,在记忆银行一统天下的中华帝国,竟然有这样的一方世界存在并高效地运转。你会觉得,它后面一定有着来头不凡的保护伞。从形式上看,小贩们出售的也都是合法产品:鞭炮、手纸、GPS和《中国正史》。但是,当我们在那里逡巡了一阵后,便有一些模样猥琐的家伙凑了上来:"嘿,嘿!黑,黑!"我注意地看了看,他们头上没有缠白布带子。他们看上去的确挺"黑"的。

    "怎么卖啊?"老古有些经验。

    "一分钱一分货,看您要哪种了。"一个长得像头獐子的家伙用南方话说。"有每秒记录十二万亿个神经脉冲的,有七万亿的,最次的也有两万亿。区域定位从二毫米到纳米级以下。价格从五万元到九千元不等。人民币哟。真有心还可以便宜。"

    "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我胆战心惊地问。

    "瞧您说的这话。这样的货,您听说过我国有过正品吗?没有正品,又哪来的假冒伪劣?您放心好咧。都是美利坚共和国加利福尼亚州硅谷的技术。人家在越南和缅甸装配好了,我们再通过地下渠道转运过来。"

    美国?硅谷?地下渠道?我吓了一跳。老古怎么事先没有告诉我呢?这怎么可能呢?是谁在与美国人暗中勾结呢?这预示着什么变化呢?在这方面,我实在没有发言权。不知道日本人是否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是一条龙服务吗?"老古问。

    "放心,我们有专人负责把电极安装到顾客的大脑皮层上,并实行终身售后服务。"

    老古朝我眨眨眼,意思是说怎么样?

    我只是愈发紧张。我想,这来路不明的玩艺真的能告诉我,我的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吗?美国人制造的记忆,真的可靠吗?

    小贩说:"这位客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太合适?是不是觉得现在才开始记录真实的记忆已为时太晚?我跟您讲,一切都不会晚的。在咱们中国,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您一生中经历的最为惊天动地的事件,将出现在明天呢。难道您不想把它的真实过程牢牢记住?这样就不会有人骗你啦。中央记忆银行,说实话,那芯片中的记忆,都是改编过的。呸。"

    "我当然知道是改编过的。"我急忙装作不甘示弱地说。"不过,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难过,头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青藏铁路和《真相日报》,以及日本警察和台湾岛。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汪什么也不是的清水。我忙拉着老古走掉了。

    【八、记忆替身】

    半年后,我经过又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单独一人来到了黑市。经过整整一天的走访和观察,我跟人谈好了,买一个扫描十五万亿神经脉冲的最新型号绿匣子。

    我们谈妥了价钱,以及对一些细节的要求,包括涉及到如何描记痛苦和悲伤的感觉以及拉屎和**的过程等等。

    "我可以看到这些记忆吗?"最后我问。

    "呕,这不是个问题,顾客的需要我们都可以满足。"卖绿匣子的贩子诡笑着吱吱叫着说。"但严格来讲,记忆是一个人的私有财产。"

    绿匣子不是我用,而是给我的克隆体用的。为什么不学老古?我自己也不明白。

    手术是在一家私人诊所里做的。这是一个小手术。我自己出生时也做过,但那是记忆银行的美女机器人动的刀子。

    我的克隆体就躺在手术台上,头上、身上和脚上插着许多电线和管子。三个月前他还只是试管里的一个胚胎。现在,依靠快速生长素,发育成正常的婴儿了。我羡慕地看着这孩子。他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以后会记得的。他不再需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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