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第2/3页)

一种形象。这都会使我想到历史的重复。

    有时也有一些逃亡和追击的飞行器从这个规范区(它曾是星球上最有名的规范区之一)上空掠过,有的逃亡者看来受伤很重,飞着飞着便坠落了,像一颗流星在地面引起巨大爆炸,使我感到诸行无常。

    主战场不知已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大洋深处还是大气层外?

    另外,引力武器要到什么时候才使用呢?

    但通观整个城市布局,仍能想像这个世界全盛时的宏伟气象。我把战前的繁荣与如今的萧条对比,不禁感慨万千。

    这便是我们的未来。我部分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全景。对环境的把握感和决心对自己负责的想法又回到了脑海中。

    这大概便是我制造潜望镜的冲动之源,我猜。而新面孔的出现是一个契机。

    在兴之所至时,我把王妃也拉到潜望镜前,希望她能振作。然而她对废墟全然不感兴趣。

    她只对跟我聊天和上床永不厌烦。

    有了潜望镜后,我开始想到有一天会离开她。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想到了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想到了我的那个躁动但和平的时代。

    不知道老黑和小蜂的油画双人展是否已顺利举行?不知道雷雷的个人演唱会是否已弄到赞助?不知道大为是否还在西单的地下通道里拉《国际歌》?……

    应该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啊。

    我似乎闻到了久违的香烟的味道,它使我鼻子一酸。

    我开始期盼新面孔真的出现在潜望镜的视野里,以猎豹的姿势走向我的居所。

    但他只是在三个星期后才忽然出现在我的身旁。他并没有通过潜望镜向我走来,我们只是在黑暗发臭的下水道中碰上。我的感觉是他在有意等我。

    "好久不见。你好!”

    "你好。”

    "最近我详细地考察了我们的处境,”新面孔说。“在这里,城市游击战和农村包围城市,都行不通。因此我放弃了最初的彻底消灭未来人和解放全星球的方案。”

    "喔。”

    "所以,我考虑还是应该回到过去,这比较现实。”

    "这我听说了。你都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说你曾经是大柯最棒的助手之一。他用的人主要是二十四世纪和二十三世纪的。但二十世纪的人只用了你一个。那些人都跟他一块儿牺牲了。只有你活了下来。你一定很有本事呀。我很想听听你们当初夺取时间机器的那些事儿。这一定有帮助。”

    "那些往事呀,我早忘了。”我的心狂跳起来,但我表面平静地说。

    "连你也认为不可能回到过去吗?”

    "相当困难。”

    "为什么?”

    "不为什么。科学家没有告诉你?”

    "那倒是……我问过他。但我想力量的悬殊并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现在大家缺乏凝聚力,特别是没有一个好的带头人。那个二十二世纪的退休计划制定员,我看着真他妈跌份,像个娘们,说一口谁也不懂的鸟语。你说呢?你们也真能忍。”

    "新来的,你想当俱乐部的头儿吗?”

    听了我的话,新面孔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认真地说:

    "瞧你这么说。我想我们都不愿意等死。”

    "那干嘛偏要你来呢?”

    "当然,你比我更有资格,你是九十年代的人。”

    他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不。我可不想。”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他说:“看得出来,大柯的死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我默默。我已记不清楚海底城市管理员的长相。他是在接近成功的时刻被杀死的。他在某一点上,与面前这个人相似,尽管他们相差四百岁,可是都在试图还原历史的完整性。

    "我只是觉得,你,我,还有科学家,应该成为一个核心。别的人,要么虽然来自先进世纪但人格卑琐,要么便是来自落后时代而愚笨无知。只有二十世纪的人还有点进取精神。这一个月来,我都在暗地里找人谈心。我已说服了大部分人支持我。现在我想取得你的支持。我查过你的档案,你祖父是上海的码头工人。而我父亲是延安的革命干部。至于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科学家,是我们争取的对象。”

    "你怎么查到我的档案的?”我非常诧异。

    "为了查每个人的档案,我进入了新城的记忆中心。我想你也知道,未来人把每个偷运来的古人的档案都存放在那里。为这事我失去了一只手。”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有些奇怪。他嫁接的是一段机器人臂。他头上的伤痕大概跟这也有关系。

    "怎么回事?”

    "他们在那里布了饵雷。”

    我低下头,非常感动。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会儿。

    "他妈的,你猜怎么着?我还查到了那个退休计划制定员的档案。他老爹是一个开赌博城的,整个一腐朽没落的剥削阶级。”

    "那么,祝你成功。”最后,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时间机器像一个子宫。那天晚上它就停在长安街上,边缘闪射着龟绿色的光芒。四周没有其他人。一刹那我明白我正与另一个世界遭遇。

    我起初以为这是飞碟和外星人。我有些紧张,但久已有之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渴望正被唤醒。我身不由己向它走去。它下部一扇门贝壳似地无声打开了,又像女人的那玩艺。我看见门口晃动着几个人形动物的身影。然后我便像喝醉了酒,脚步腾空被吸了过去。

    我猛然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子宫”内部。这是一个圆形的合金大房间。一种心理传感告诉我不必害怕。我便真的不害怕了。

    当时我觉得我在走向我的归属。虽然这在以后被证明是一个错误念头。

    忽然,“子宫”的四壁全然透明,我看见北京城正在我的下面越变越小,像一枚澄亮晶莹而皱皱巴巴的核桃仁。跟着出现了太空的全景。无数星星忽然拉成了一根根直线。我再次失去了神志。

    那时我并不知道经历了时间旅行,而只是以为来到了另外的星球。但是这种想法很快被证明不对。

    时间机器是两名自由未来人的私人财产。我是他们偷运到二十五世纪的第三十二只禁猎动物。我被通过黑市卖给了一个古乐研究机构,过了两个月又被转让给了一个古典音乐沙龙。在那里我看见了成套的仿制二十世纪乐器,包括我熟悉的电吉他和电贝斯。在未来人欣喜若狂的叫喊声中,我开始做巡回演出。

    我的合作者不断被劫持而来。我们组织了一个一流的摇滚乐队。但我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时间机器本身。

    然而,那龟绿色的光芒,最初一段时间里曾在我梦中反复出现。我惊醒后便再难入眠。再后来我就麻木了。

    场面是那么沉闷。我抬眼看看,似乎又少了几个人。

    我看见科学家坐在角落。我没有看见新面孔。

    俱乐部又有很久没聚会了。每次聚会都有人缺席。有的人是永远来不了啦。

    上次聚会时凭空坠落的未来人尸体,还摆在一角,已经露出白骨,散发出恶臭。这可怜的动物还没有进化到足以与我们发生质的区别。

    退休计划制定员看大家到得差不多了,宣布说:“李商隐创作了一首新诗,他想给大家念一念。”

    像以往一样,来自各个时代的人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有的人哈欠连天。

    李商隐这时一甩头发走到了场子中央。我有点怀疑他在模仿我的台风。他放声吟哦道:

    战争的硝烟正把将士的雄心湮灭,

    量子的风暴刮乱了思念的苦楚,

    家乡的田舍也许已备齐了美酒,

    可是只有美人们在白头空许。

    语言的障碍曾使我愁眉紧锁,

    一朝有了新交难道竟会忘却故友?

    旅居的人也会时常深怀皇恩,

    心中忧虑的却是何时解除沦落。

    响起了几下零落的掌声。大家一齐看去,见是新面孔在拍巴掌。他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站在了退休计划制定员身旁。

    "说得真好,是不是?”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退休计划制定员或者对我们说。

    "这位新朋友评论得很对。这个激烈动荡的时代为李商隐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退休计划制定员有些激动,他一定觉得新面孔在捧他的场。这个年头,很少有人为一首诗叫好了。

    李商隐感激地揖了一下,便走了下去。这时间的弃儿,他已弱不禁风。

    我浮起一层隐隐的担心。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上了一件事情,”新面孔说。“它可以作为老李那首诗的注脚。我走到第五区管道处,碰上了冉求。”

    "他其实可能是叫宰我。他怎么啦?他现在还没来。”有人说。

    "我看见他躺在地上,一群轩辕狻正在啃他的大腿和胸脯。”

    轩辕狻是未来人通过基因工程获得的新物种。我们听了新面孔的话,都吓了一跳。冉求,或者叫宰我的那孩子,是个老实人,平时话不多,身体很弱,大家都爱接济他一点。

    "我还看见他旁边躺着曹雪芹。我上前把轩辕狻轰走,发现他们两个都是饿死的。”

    "这怎么可能!俱乐部已为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募捐了食品。你会不会看见的是两个未来人?”退休计划制定员说。

    "我没有看错。我想,这正是在座每个人不久后的结局!”

    大柯死后,就没有听到过这么实事求是的话了。大家总是在互相吹捧,说着套话和谎言。我看见退休计划制定员的脸一下红了。下面一时交头接耳。

    新面孔像是有意等大伙议论了一阵,才忽然加大了嗓门:

    "所以,我们与其在这里空谈,还不如去战斗,去造反,去革命!”

    新面孔挥着拳头昂扬地说,语惊四座。那些听不太懂现代白话的人,也都从他的姿势和表情上猜出了意思。

    "他疯了。”退休计划制定员耸耸肩膀。

    "我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新面孔说。

    "依你说又该怎么办呢?”

    "首先我觉得你已不适合领导这场运动。”

    "你真疯了。”

    "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

    会场上有几个人欢呼起来。这肯定是他找的托,我想。

    退休计划制定员的脸顿时变白了。新面孔逼视着他,换上了一副无赖的笑容。我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很有趣。二十二世纪的人长得除了脑袋大一点外其它就谈不上什么了,而一九六七年的人身躯高大,四肢发达。前者很快低下了头。

    我忽然为二十二世纪的中国人成了这样而羞愧。

    "如果都没有意见,就由我来带领大家去夺取未来人的时间机器,一起回到过去,好不好?”新面孔振臂一呼。

    又有几个人大声说好。但许多人仍不敢做声。人群主要是由二十世纪以前的人构成的。我看见科学家闭着眼。

    过了一阵,一个来自清朝的人畏畏缩缩地说:“能不能谈谈您的方案。”

    "这个,我已经考虑成熟。首先,是确立一个正确的纲领。我认为,我们的纲领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退休计划制定员说:“你这是让大家白白送死。”

    有人说:“让他说下去。”

    新面孔说:“其次,成立一个指挥部,建立自己的队伍,举行武装起义,好好跟未来人斗智斗勇,这样我们就一定能夺取时间机器。”

    "不可能。”退休计划制定员说。新面孔没有理他。

    "第三,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在我的时代,参加过武斗,武斗都知道吧?这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他自豪地拍拍额头。“总之,我有比较丰富的实战经验。我来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深入研究了未来人的作战方法,他们也就那么回事。要说打仗,几千年来关键的也就那么几招。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新式武器,而是掌握武器的人。”

    那个刚才提问的人说:“我同意他。”又有更多的人附合。

    "另外,咱们这个组织不要叫什么俱乐部了。这一定是哪个未来人起的名字。听着太小资情调了。”

    "那你说叫什么?”

    退休计划制定员鄙夷而又畏惧地看着新面孔。他已感到了明显的威胁,可似乎又束手无策。

    "我查了日历。今天是公元二四八七年四月十四日。我们就叫‘四·一四’,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掌声更多了。这里面只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类词汇。但我记不起是哪里了。我为新面孔的固执感到好笑。这种叫法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大意义。何况,他并不是去打乱未来的秩序,而仅仅是想恢复旧时的格局。这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主旨已形成冲突。然而,他的真诚和热情使我惊异和感动。

    退休计划制定员无力地说:“要我下台,这也要经过民主程序。”

    这时新面孔变魔术一般掏出一把手枪,抵住退休计划制定员的太阳穴。我听见王妃和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电脑游戏冠军惊叫一声。

    "他有枪!”少数知道这种武器的人都喊出声来。

    枪的出现好像是晴天响雷。

    在座的人都被镇住了。我想,他玩得真绝。

    "爱谁谁吧。”来自一九六七年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嘟囔着。

    我和科学家知道厉害,顾不上自身安危,冲上去挡在两人中间,一边打着圆场:“哎呀,算了吧。他也是为大家好呀。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看在你是我的子孙辈的份上,饶了你。”新面孔这才收起枪,对退休计划制定员说,又朝大伙扫射了一眼。

    退休计划制定员浑身颤抖着往外面跑,像个小丑。我听见他小声说:“要、要是在二十二世纪,十个你这样的小子,我都修、修理了。”

    他一急,便不再说英语了。中国话挤了出来。带的是台湾腔!

    会场安静了好半天。没有人说话。人们死死盯着那把枪。

    那是我那个时代的玩具,与这个时代的慢波武器不同。新面孔是怎么把它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呢?时间旅行中携带金属异物是极易发生危险的。

    我感到的确要对新面孔另眼相看了。退休计划制定员是个好人。自从大柯死后,这大半年来还多亏了他主持日常工作。他惟一的缺点是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使大家耽于得过且过。

    我怀疑是随着时代越进步,人们就会对某些基本的事情越冷漠,包括生与死、理想与信仰这样的问题。大柯是一个少有的例外,但退休计划制定员的确是一个代表。

    因此这时顾不得退休计划制定员了。也许其实我们更需要新面孔这样的人。我趋向于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恢复大家的信心和斗志。

    我便站起来,大声说:“请大家拥护他吧,难道这不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转折吗?”

    指挥部由新面孔、科学家和我组成。只有我们三个是来自二十世纪的人。这样的组合,是新面孔的提议。大家也没有异议或者有些小小的异议却也不便说。

    新面孔有枪。仅这一点就足以确立他的权威。

    大柯在世时,我们曾想尽办法去搞一枝枪,都没有成功。原因是,有关这个时代里每一件武器的下落,未来人都能用仪器进行追踪。你一旦接近武器,马上就会遭到盘询和攻击。

    这便是后来大柯死亡的直接原因。

    但新面孔拥有枪,而且他自称已经用它杀死了三名未来人而没有出事,这使我们都感到他的不同寻常。

    虽然可以解释为这把“五四”式手枪属于古代的武器而逃过了未来人的监视,但这仍然可以使人对持有者产生敬畏。

    新面孔没有交待枪的来历。当别人问及时,他总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要从今天的角度来看,那只是一件非常原始的武器。

    这里没有人怀疑它能不能打响。

    枪已成了一个象征,比如,金庸小说中某个帮派长老所持的信物。

    我们将“四·一四”的人重新进行了编组,让那些老弱病残和书呆子靠边站,承担觅食的任务,而让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和姿色颇佳的女人组成冲锋队,去夺取时间机器。时代的进步与否在编组时暂不作为条件予以考虑。

    这里面,只有我利用我的权力让王妃没被编入冲锋队。新面孔则包干了宋朝名妓李师师。

    行动开始后,我们更加感到新面孔的不可或缺。

    数次,他敏锐地预感到了未来人的忽然袭击,及时让大伙迁出了可能出事的地区。

    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没被毁坏的能量循环中心,解决了大家的温饱问题。

    他在全球开展了广泛的通联工作,找回了许多失散的古人,并把他们都团结在了“四·一四”周围。

    他指导冲锋队中几个能干的人去追查时间机器可能存在的地方。很快都有了线索。

    他还开始用语录鼓舞大家。这一招对古人特有吸引力。

    在一些人偶尔露出畏难情绪时,他就给大家朗诵一首充满战斗激情的诗歌:

    摘下发白的军帽,

    献上素洁的花环,

    轻轻地

    轻轻地走到你的墓前。

    用最诚挚的语言啊,

    倾诉我深深的怀念。

    北美的百合花开了

    又凋谢

    你在这里躺了一年又一年。

    明天

    朝霞升起的时刻,

    我们就要返回那亲爱的祖国,

    而你

    却将长眠在大西洋的彼岸

    异国的陵园

    …

    新面孔告诉大家,这首诗叫做《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

    我们不正处于一场世界大战中么?李商隐赶忙掏出小本抖索着把这首诗记录了下来。

    有人称呼新面孔是摩西,那个把以色列人带出埃及的先知。但他不悦地说:“叫我同志,叫我战友。”

    我们三人也作了分工。新面孔全面协调,我负责宣传工作,科学家进行技术上的准备。

    似乎新面孔有事更愿意跟我商量,这可能因为我是九十年代人的缘故吧。我觉得,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问未来之事,但对我表现出格外恭敬。

    新面孔常以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而拍我肩膀,虽然我本人其实很不当一回事。

    他甚至暗地里对我交底:“那科学家仍然属于内控对象。别看他现在老实,总有一天他会跳出来反咬一口的。他们这种人,我清楚得很。”

    我有意不去讲我那个时代的事情,包括文革的结束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我认为这都会影响他专心致志地开展工作。

    我们终于侦察到,有一台时间机器控制在白军的一支小分队手里。

    但是要接近它,却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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