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以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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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以零 (第1/3页)

    1

    任何数字除以零,都不会得出一个有意义的数字来。理由是除法被定义为乘法的逆转:如果你先除以零,然后再乘以零,就会重新得到开始那个数字。然而,乘以零只会得出零,不会得出任何别的数字。没有任何数字乘以零会得出非零的结果。因此,除以零的结果实际上是无意义的。

    1a

    里瓦斯太太进来的时候,雷内正望着窗外。

    才待了一个星期就要出院吗?连真正的待都谈不上。老天知道,我可是非得长期待下去不可。

    雷内强作笑脸说:我肯定你不会待很久的。里瓦斯太太爱在病房里指手画脚。大家都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做做姿态而已,但医生助手们对她还是留了点神,以免她偶然成功。

    哈。他们倒巴不得我走。你知道如果你死在医院里,他们会负什么责任吗?

    知道

    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们所担心的。始终是他们的责任

    雷内没有理睬,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眺望一道烟雾横过天空。

    诺伍德太太?护士叫道,你的丈夫来接你了。

    雷内又向里瓦斯太太嫣然一笑,然后离开了。

    1b

    卡尔再次签了名字,最后护士把表格拿去处理。

    他记得他送雷内来住院时的情景,并且想起在第一次询问时那些老套的问题。当时,他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是的,她是一名数学教授。你在《名人传记》里可以找到她的名字。

    不对,我是搞生物学的。

    以及:

    我留下了一盒我需要的载物玻璃片。

    不,她不可能知道。

    还有他预料中的问题:

    得过。那是大约二十年前我读研究生的时候。

    不,我是试图跳楼。

    不,当时我和雷内还不相识。

    如此等等,等等。

    此时,他们确信了他能干可靠,便准备让雷内出院,接受门诊治疗。

    蓦然回首,卡尔心不在焉地觉得有点吃惊。在整个询问期间,除了短暂的一刻外,他没有丝毫似曾相识的错觉。和医院、医生、护士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的惟一感觉是麻木,是枯燥无味,是机械重复。

    2

    有一个著名的证明,得出一等于二:该证明的开始是定义:假设a=1;假设b=1,得出结果:2=2a①,也就是说,一等于二。人们容易忽视的是,这个证明过程中将零作为被除数。在这一点上,该证明越过了雷池,使所有的法则都彻底无效。允许除以零,就是允许证明不仅一和二是相等的,而且任何两个数字无论是是真实的还是想像的,无论有理数还是无理数都是相等的。

    2a

    雷内和卡尔一回到家里,她就立刻走进书房,来到书桌面前,开始将她的所有手稿翻转过去,面朝下,一股脑儿扫成一堆。折腾期间,每当有一页纸面朝上,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退缩。她想干脆一把火把书稿烧了,但那样做只有象征意义。其实,只要根本不瞧它们一眼,效果是一样的。

    医生也许会把这种举止描叙成自我强迫性行为。雷内想起先前自己作为病人在这些傻瓜的监护下所受到的屈辱,不禁皱起眉头。她想起自己作为有自杀念头的病人,被锁在病房里,受到医生助手们二十四小时的监护,还要接受医生的询问。他们一副屈尊的派头,说的话枯燥又乏味。她不像里瓦斯太太,不会玩弄伎俩。其实那些伎俩很简单,只要说,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康复,但感觉好些了。他们就会认为你差不多可以放出去了。

    2b

    卡尔站在门口注视雷内片刻,这才走过门廊。他回想起整整二十年前,他自己被放出来那天的情景。他的父母驱车来接他,在回家的途中,母亲唠叨了一些空洞无物的话,什么大家见到他会多么高兴呀等等。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才没有挣脱母亲抱着他肩膀的手臂。

    他为雷内做的一切,正是他自己在被监护期间想接受的。尽管最初她拒绝见他,他还是每天都上医院来,以便她想见他时,他在身边。他们俩有时候交谈,有时候只是在医院里散散步。他没有发现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过错,而且他知道,她很高兴他这么做。

    他确实做了种种努力,但他只感觉在尽义务而已。

    3

    伯纳德罗素②和艾尔弗雷德怀特海③在其合著的《数学原理》中试图将形式逻辑作为数学的严谨基础。这部大作以他们所认为的公理开始,推演出愈来愈复杂的定理。到了第362页,他们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定理,终于证明了1+1=2。

    3a

    七岁那年,雷内察看一个亲戚的房子,她着迷似的发现地板上铺的光滑的大理石地砖呈完美无瑕的正方形。一个一行,两个两行,三个三行,四个四行:地砖拼成正方形。无论你从哪面瞧去,形状都一样。更奇妙的是,每一个正方形都比最后一个正方形多出呈奇数的地砖。雷内获得了顿悟。结论很自然:这种形式具有一种内在的完美,由地砖那光滑、清凉的感觉所证实。还有,地砖彼此拼接,之间的线条严密得天衣无缝。她为这种精确性激动得浑身颤抖。

    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又获得了其他顿悟、其他成就。二十三岁就完成令人惊叹的博士论文,写的系列论文好评如潮。人们将她比做诺伊曼④,大学竞相笼络她。而她自己对这一切向来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种完美的感觉,她学到的每一个定理都具有这种完美,与地砖一样实在,一样精确。

    3b

    卡尔觉得今日的他是在与劳拉相识之后才诞生的。他出院后闭门不见任何人,但一位朋友设法把他介绍给劳拉。最初,他将她拒之门外,但她理解他。他身心俱疲时她爱他,一旦他康复后,她又让他自由。通过认识她,卡尔懂得了什么叫感应他人的心灵。他脱胎换骨了。

    劳拉获得硕士学位后继续深造,与此同时卡尔也在大学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后来,他饱受各种精神危机和心脏疾病,但再也没有绝望过。

    一想到劳拉这种人,卡尔就惊羡不已。自从读研究生以来,他就没有和她交谈过,这些年来她的生活怎么样?不知她爱上了什么人?他很早就认识到了这种爱是什么,不是什么。他对这种爱无比珍视。

    4

    十九世纪初叶,数学家们开始探索不同于欧几里得几何的几何学。这些新几何学得出了似乎荒谬的结果,但在逻辑上却没有矛盾。后来证明,非欧几何是与欧几里得几何学一致的相关学问,只要欧几里得几何学在逻辑上没有矛盾,非欧几何也就没有矛盾。

    但要证明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一致性,这可难倒了数学家们。到了十九世纪末叶,所取得的成就至多证明:只要算术在逻辑上没有矛盾,那么,欧几里得几何学就没有矛盾。

    4a

    开始的时候,雷内只觉得这是个有点恼人的小麻烦。当时她走下大厅,敲敲彼得法布里希办公室敞开的门。彼得,有空吗?

    法布里希将座椅从办公桌往后推开。当然有空,雷内,什么事?

    雷内走进去,心里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以前她从来没有向系里任何人请教过问题,都是别人向她请教。没有关系。我想请你帮个忙。几周前我曾告诉你我正在研究的体系,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你想用这个体系来改写公理系统。

    正确。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开始得出十分可笑的结论,到现在我的体系也自相矛盾起来。请你看一看,好吗?

    法布里希的表情在意料之中。你想当然可以,我很高兴

    太好了。问题就出在头几页的例子里,其余的供你参考。说着她递给他薄薄的一扎手稿,我觉得如果让我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的话,你可能会受我的引导,只能得出和我相同的结论。

    也许你说得对。法布里希瞧了瞧头几页,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完。

    不着急。如果有机会的话,只是看一看我的假设是否有模糊之处,诸如此类的问题。我还会继续研究的,到时候会告诉你我是否想出了新东西。好吗?

    法布里希微笑道:你准会今天下午就来,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问题。

    恐怕不会,这个问题需要我之外的另一副眼光。

    他摊开双手。我试试吧。

    谢谢。法布里希不大可能充分理解她的体系,但她只需要某个人来检查公式的细节问题就行了。

    4b

    卡尔是在一位同事举行的一次聚会上与雷内相识的。他被她那张脸吸引住了。那是一张异常平庸的脸,大多数时间不苟言笑,但在那次聚会期间他看见她微笑了两次,皱了两次眉。看她笑时觉得她不会皱眉,看她皱眉时又觉得她不会笑。卡尔很吃惊:他能够辨认出什么样的脸经常微笑,什么样的脸经常皱眉。但是对她那张脸,他却捉摸不透。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了解雷内,读懂她的表情。不过,这无疑是值得的。

    此时,卡尔坐在书房里的安乐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最新一期的《海洋生物学》杂志,倾听雷内在客厅对面她自己的书房里揉皱纸张的沙沙声。整个晚上她都在工作,可以听出她愈来愈焦躁不安。不过他进去察看时,她又板着平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他将杂志放到一边,再次起身走到她的书房门口。只见书桌上摊开一册书,书页上布满难以辨识的公式,点缀着用俄语写的评注。

    她浏览着一些资料,难以觉察地皱皱眉,啪的一声合上。卡尔听见她嘀咕一声无用,将书放回书架。

    这样下去你会弄出高血压的。卡尔取笑道。

    别以我的保护人自居。

    卡尔吃了一惊,我没有。

    雷内转身瞧着他,怒目相对。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工作有效率,什么时候没有。

    心一凉。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他退了出去。

    谢谢说完,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书架上。卡尔离开了,心里竭力猜测她的瞪视的含义。

    5

    在1900年举行的国际数学大会上,大卫希尔伯特⑤列出了二十三个悬而未决的重大数学问题。他列出的第二大问题是请证明算术在逻辑上的一致性。这个问题一旦证明,就将保证高等数学许多内容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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