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眼魔煞(上)

    第十五章 大眼魔煞(上) (第2/3页)

捞些外快,以便增加收入,就讨好地对那老年人说,“老先生,你要不要按摩舂骨,挖耳屎?”

    一般老年人的筋骨大都渐趋硬化,甚至麻木不仁,活动能力受到阻碍。他听到按摩舂骨,恰正投其所好,欣然接受了王明的提议,但不要挖耳屎。于是他重新坐在椅上,闭了眼睛,准备享受按摩和舂骨的乐趣。王明把活动坐椅向后一按,使老人的坐式随即变成了半卧式,稍为伸直子双脚,两臂分别搁置于左右椅档之上。壁镜中反映此老面色白皙,看起来似乎缺乏生气。王明先替老人按摩,从头部按起,一直摩到脚跟,甚至拉指骨,扭肩筋,捏痧筋等等,功夫恰到好处。使那老人非常受用,不久就睡熟了,发出呼呼的鼾声,第二步是舂骨。王明高卷两袖,露出了满生黑色汗毛的粗臂,好像两条铁棍,捏紧拳头,开始舂骨,准备大显身手。

    “得,得,得!”他三声轻响,那是王明的杰作,舂在老人的大腿上面。

    “喔啃,喔唷!朋友,轻些,这样重,好痛,吃不消。”老人从梦中惊醒,叫喊道。于是王明改变方针,落手轻微,舂得毫不着力:“得,得,得!”不久,那老人又开腔厂:“喂,朋友,太轻了,不过瘾。”

    于是王明把舂力稍为加重,“得,得,得,得得!”

    老人道:“喔……啃!太重,太重……”

    王明又减轻他的舂力,轻得像拍灰尘。老人埋怨道:“太轻了,太轻了,你这人……”

    工明心里暗骂道:“这老东西,轻也不好,重也不好,混帐!”他又稍为加重舂力:“得,得,得……”

    老人忽然笑道:“这样正好,好,很舒服,朋友,你多舂一会,我会多给你小帐。”

    正明听到又有额外赏钱可收,不禁心花怒放,于是格外卖力,供献全副精神,为那老人服务。他在舂骨时,拳法熟练,动作敏捷,轻敲微舂,来来去去,连他自己的脑壳也随着双掌的上下活动,而左右摇摆起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那是王明或拳或掌所发出来有节拍,重轻适中,缓急咸宜的舂声。他—边舂,一边心里暗想:“不知道这老先生肯给我多少小帐?……会不会再是十元洋钱,像那北方客人那样……不可能,那老人的衣衫穿得很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他想到这儿,把自己天生的那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大,仔细打量这个老人的全身,忽然发现对方的表袋里,藏着一只扁形的金表,还有“条金链,系在表上,链旁镶着两条细而短的小金链,每条各串一个金质洋钱。

    那些发现,使王明心里继续往下想道:“那老人一定是有钱的,可能他也会给我十元小帐……像可爱的北方客人那样……”

    “得得,得……”那又是王明舂骨的声音。想到那位北方客人山东大汉,王明感到非常快乐,不禁笑起来了,可能是乐极忘形,他拳头的舂力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加强,像舂北方客人那样的舂法,“拍,拍,拍!”三声大响。

    “救命呀!救命……”老人高声叫嚷起来。

    原来那老人久病初愈,腿部的肌肉已经消失殆尽,老骨头非常脆弱,经不起王明的重舂,何况他的空心拳,犹如铁锤,舂上去又疼痛,又麻辣,无怪那老人家要大喊救命。

    店里其他许多理发师和顾客听到有人大叫救命,无不惊惶失色,连忙拥挤过来,秩序顿时大乱。他们看到那老年人面色灰白,双目含泪,身体激烈颤抖,嘴里连声呼痛。

    王明的师父杜公最早冲到现场,心急地问道:“小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王明已经吓得面如上色,身上发出冷汗,话也讲不出来。他忙着用双手在老人的腿部不断地按摩,发觉后者的大腿骨上微微隆起,可能是发肿了,这使王明非常惊骇,暗想:“该遭犯关啦,骨头可能舂断了。”杜公大骂王明:“死人,还不滚开,没用的东西,每天要闯祸,你这小鬼,一无用处。”王明被骂,一声不响,连忙退立旁边,可怜地低着头,皱着眉,狼狈不堪,像灰孙儿子那样。

    杜公连忙俯身去检查那老年顾客的伤势,手指轻轻地抚摸一番之后,站直身子,说道:“肿了,快,快把他送到伤科医生石小三那边去治疗……小鬼,背他去!”

    王明扶起了那老人,把他背在肩上,后面跟随着杜公,走出门外,雇车而去,一路上,那老人连声喊痛。石小三是申县的跌打名医,诊视了那伤者之后,道:“伤势很重,不过还奸,骨头没有断,不要紧,快去挂号,急诊。”

    王明走近帐柜挂号。

    柜头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王明听到这句话,呆了一下,连忙奔到那老人的身边,问道:“老先生,你的尊姓大名叫什么?”

    那老年人道:“黄福全。”

    王明听了,连忙跑回帐柜,道:“王福全。”

    柜头又问:“大肚黄,还是三划王?”

    王明道:“大肚也好,三划也好,你还是写三划王吧!”

    柜头写厂“王福全”之后,继续间道:“王福全住在什么地方?”王明道,“这倒不晓得,你不必写地址了。”

    柜头道:“不可以,去问清楚。”

    王明设法,只好再去问,但当他正要动步,那柜头又道:“且慢再问他多少年龄?”

    王明一边走,一边嘴里叽咕道,“要写地址,还要年龄贼婊子的儿子,真讨厌……”

    他向那老年人问明了地址和年龄后,就照样去告诉柜头。

    柜头写好病历卡,挂了急诊的号,就对王明道:“请付诊费十元洋钱。”

    王明听到诊费十元,心里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瞪得非常之大,也可说眼若铜铃,连忙责问遭:“喂!先生,为什么诊费这样贵?”

    柜头道:“挂号费一元,药丸和膏药一元,诊金四元,急诊加倍,共计十元。”王明道:“不挂急诊,可以吗?”

    柜头道:“挂平诊也可以,不过你要等候四个钟头。”

    王明惊讶地道:“为什么要等侯这样长久?”

    柜头道:“你看!外面已有六十个病人,都是挂平诊,轮到你,也许四个钟头还不够。”

    王明道:“挂急诊,请你把诊费减少些……”柜头连忙打断他的话柄,板着面孔,对王明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来讨价还价?”

    那时,师父杜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走过来问道:“小鬼,这样慢,快些挂号,那老人正在喊痛。”王明听到师父这样说,只得从身边摸出钱来,这笔钱就是那山东客人,在不久以前,特别赏给他的送头。

    当他把钱递给柜头时,那只拿钱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实在舍不得付出去,心里感到一阵肉痛。

    他劫难重重,磨折叠叠,命途乖舛,时运不济,财与命相连,在这时,他连十元钱的财运也没法掌握,真是可怜。

    不久,石小山已经把那老年伤者略加抚摩,敷好了药膏,包扎妥当,另给一瓶药丸,就算诊治完竣。

    果然,石小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现在,那老人已能自己走路,丝毫不觉疼痛,伤势在一刹那间完全痊愈。这分明是财神与王明作对,在冥冥中施法,把他袋里的钱全部转移到石小山手中。王明送走了那老人之后,与杜公同返店里,杜公简略地把经过情况对同事们说了一遍,博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明自叹晦气,越想越气,决定不干剃头生意,卷起铺盖要走,师父杜公留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过厂几天,王明找到职业,做煤炭店的伙计,一天到晚搬煤送炭,人也变成了黑炭头包公,做了一年左右,看看这行业也没有什么出息,就辞职不干,回到灵岩老家去,过了新年再说。

    过了年后,他又返回申县,由一个在黄瓜儿县:正务衙门做主管的亲戚介绍,到该县的财政科去当雇吏,经办小贩照会和查税工作。

    雇史职位很低,待遇菲薄,不够生活费用,但这是肥缺,可捞油水。

    工明年轻,头脑纯洁。不懂如何捞钱,所以他一贫如洗,一日三餐只吃斩刀洋葱面,这是他所爱的食品,价廉物美。此外,他最喜欢吃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可是那些上等菜肴价格昂贵,本人收入有限,心虽想吃,但钱在哪里?没有钱,就没得吃,只好咽咽馋涎。

    有一次,黄瓜儿县被台风侵袭,附近的菜市场吹坍。拆卸菜市场的砖瓦木料,原是属于工务衙门的事情,但当地三股党流氓,仗着扶桑浪人势力,想要越俎代庖,强来拆卸,因砖瓦木料,本地缺货,是很值钱的,所以引起他们眼红,何况当时中洲的东南半壁,也已沦陷于扶桑部落统治之下。流氓仗着扶桑人的势力来对付当地工务衙门,那是一贴药,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可是,工务衙门是个穷机构,经费不足,在战争时期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更使该衙门无工可施,以致穷上加穷。现在,菜市场被风吹倒,拆卸剩余砖瓦木料,有一笔油水可捞,事属本工务衙门围范,理应十拿九稳,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三个流氓头子前来作梗,当然这事使衙门主管心有不甘。他吩咐手下雇吏十人,权充打手,另外又请了王明共同前去,一定要把那些流氓驱逐,才能顺利办事。

    那主管是王明的亲戚,又是介绍职业的人,同时,王明日间在财政科工作,晚间寄宿在工务衙门的官吏宿舍里,所以主管发下命令,叫他去充任打手,那是他所义不容辞的,何况那主管拍拍胸膛,对属下群吏和王明道:“你们尽管去打,打出事来,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这时,王明闲散已久,髀肉复生,正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忽然有了打架机会,并且打出事来,可以不负责任,这是他最起劲的事,所以立即高卷两袖,露出生满了黑色汗毛的双臂,好像两条铁棍,双手又像蒲扇那样大,两只大眼睛突出来好比铜铃,身胚结实,力大如牛,宛如一个煞神,非常威武。这种赳赳武夫,头脑简单,正是被人利用的对象。现在听到主管一声吩咐,众人连忙如飞而去。

    王明率众到了现场,看到三个大流氓正在指手划脚,命令二十多个爪牙搬运砖瓦木料。于是他双手在腰部一托,高声道:“不许动!你们这批流氓,谁叫你们来的?都给我滚!”

    流氓老三发觉有人前来干涉,马上挺身而出,越众趋前,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此地来大喊小呼,你这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俺老子铁腿阿毛不是好惹的。”

    王明冷笑一声遭:“我管你阿猫阿狗,工务衙门不准你们坏蛋移动一砖一木。”

    阿毛冷笑道:“工务衙门……起码机构,吓不倒俺老子……”他说到这里,回转身去,把头一歪,用手向空中一挥,对着手下许多爪牙,继续往下说道:“手足们,不用怕,照常搬运。”

    王明一听那家伙说话无理,心中动了无名之火,同时其他工务雇吏也都看不惯这流氓的恶劣态度,心中也很愤怒,其中一位青年打手,血气方刚,火性贯顶,立即冲前,向对方攻击。

    阿毛诡计多端,早有提防,等到那青年打手冲近,立即回转身来,踢出一脚,施展飞毛腿工夫,把来人踢出五尺多远,跌倒尘埃,大声呼痛,一时爬不起来。

    “哈,哈,哈……不怕死的,尽管上来。”阿毛一腿奏功,心中甚喜,哈哈大笑之后,高声挑战道。

    王明一看,己方失利,心里发怒,连忙飞跃上前,拳出如风,向阿毛当胸击去。

    阿毛发觉对方来势汹汹,连忙侧身斜避,心里想:“这厮相貌好比凶神恶煞,决非善男信女。”他马上施用故技,又飞起一脚,踢向壬明前胸,如被蹋中,非死即伤。

    王明横跃半步,大喝一声道:“来得好!雕虫小技,何必献丑……”话刚说完,他已改拳为掌,用了六成劲力,拍出三掌,快得出奇,恰正都击在阿毛的大腿之上,“拍,拍,拍!”三声清响,好像理发师舂骨那样,随势又用左肘撞中了阿毛的腰眼。阿毛吃不消了,腿部已被打肿,腰眼也被撞伤,立即翻身倒地,站不起来。

    叫痛不是流氓的本色,阿毛虽被打倒,身受重伤,嘴里不哼一声“啊唷!”却连续地叫喊道:“好,打得好,好,打得好……”

    那边流氓老大和老二最初以为来人干涉,老三必能独自应付,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所以他们就站着不动,在旁观战,不料双方言语不合,立即动手,一个照面儿,老三就被对方击倒,心里吃惊,连忙快步奔来,企图围攻王明,王明面对两个流氓头子,毫无惧色,稳立瓦场,双目炯炯如电,盯着对方,高声喝道:“流氓,站住!报上名来,在下双拳不打无名小卒。”

    流氓老大道:“小子狂妄!你不配来问穷爷的大名……”

    流氓老二抢着道:“俺老子在本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乃木金刚阿牛是也。”他之所以抢先报名,无非是想以本名来威胁王明,使其知难而退,事实上,木金刚阿牛确是当地黑社会组织里的首领之一,武艺高强,平日为非作歹,街坊人士对他十分忌惮,不敢惹犯。不料今日时辰不吉,遇到了王明,而王明又是外乡之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黑社会,所以当对方报出名来,他根本无动于衷,毫不惊怕,只不过冷淡地道:“你们这批流氓,不是阿猫,便是阿牛,都是畜牲。在下是屠夫出身,正好杀猫宰牛,挖出猫心牛肺,作为下酒之物。”

    木金刚阿牛听了,大怒道:“小子无礼,不知天高地厚,让俺老子来教训你……”

    木金刚一边讲话,一边冲前,突然伸出双指如剪,直取王明的双目,所谓二龙抢珠,存心要挖掉对方的两只大眼珠。

    王明不是呆子,怎会让流氓得手?他大喝一声,右臂向上一架,阻挡来势,乘机跃进一步,侧身反击,左掌早巳挥出,结结实实地刮在木金刚的面颊上,顿时面部红肿,牙床打歪,口中流出鲜血,但王明还认为打得不甚畅快,未肯罢休,顺便踢出一腿,把对方踢扑地上。

    王明笑遭:“哈哈哈……什么木金刚,简直是枯枝朽木,—拉就倒。”木金刚扑卧尘埃,口中喃喃地叫道:“好,小子,打得好……”“打得好”三个字是流氓的口头语,凡是被人打倒的流氓,不论伤势如何严重,嘴里一定要喊“打得好”,决不叫一声‘哎唷’,否则他就丧失了好汉本色,不成其为流氓了。

    王明不明白此中道理,还以为那流氓称赞他本领好,打得好,所以心里甚为得意。

    这时,王明双目发出明亮的光芒,笑嘻嘻盯着流氓老大道:“喂!流氓,现在轮到你给我打了,怎么,你还不出手?”那流氓老大,绰号阴司童生,甚工心计,他衡量形势,对己不利,又自料艺不如人,是以不敢动武,所谓光棍不吃眼前亏,但他也不愿使自己过分示弱失威,尤其是在两位受伤的出窠弟兄,以及许多手下徒子徒孙的前面,不得不虚张声势,高声道:“好小子,你是高手,不过穷爷并不把你放在眼里。现在,穷爷救人要紧,没有工夫来惩治你,你等待着,不要走,……”他说完话,回转头去,对着手下爪牙喝道:“你们呆虫,看什么?还不把二爷和三爷扛回去医治!”他故意提高喉咙,把“医治”二字发音格外响亮,表示特别关心两位谊弟的伤势,藉以掩饰其本人内心的恐惧。

    那批徒子徒孙也都不是善人君子,平时一贯欺压良民,榨财拆梢,目前他们看到王明略施拳脚,就把三爷铁腿阿毛和二爷木金刚阿牛打伤,大家心里吃惊,不敢自告奋勇,上前助战,况且大爷阴司童生并不吩咐他们出手,众人乐得在旁观看,但有几个狡猾之徒,看到形势不妙,早巳避开,假装内急,走到墙隅屋角,或立或蹲,大小便去了。另有几个头脑灵活的,会拍马屁,已将阿毛和阿牛从地上扶起,安置在菜市场肉摊的木墩上仰卧,等待事态发展。

    那时,众爪牙正在观摩王明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妙,看得出神,忽被大爷阴司童生大声喝骂,顿时惊觉,连忙狼狈地分散开去,像无头苍蝇那样,去找寻二爷和三爷,但他们的行动太慢,因阿毛阿牛两爷,卓被几个会奉承的同伴,搬到了准备运砖木的空车厂,车轮已经开始转动。此刻,王明看出阴司童生色厉内荏,心里暗笑,可是他也适叮而止,沉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免得皮肉受苦!”

    阴司童生不加理睬,自顾自就溜,但他走了不到十步,发觉王明并未追赶,方才放心,于是回转身来,颤声道:“你这小子不要走,大爷回头就来揍你!”说毕,他匆忙地率众向前奔去,现场大小流氓溜得一个也不剩。

    当时,工务衙门的打手们都已围住了王明,欢声如雷,你赞一句,说他武艺高,我赞一句,称他本领强,把王明捧成了大英雄。

    那些临时打手,刚才都亲眼看到王明如何击败流氓头子,也曾在旁大声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虽未出手参加打斗,但目前胜利属于己方,他们当然包分享到胜利的光荣,所以大家兴高采烈。

    忽然有人叫喊道:“主管来了!”众人举目一看,果然那工务主管满面春风,脚步轻快,向现场走来。众人都迎了上去,向他报喜。

    主管道:“我早巳看到了!王明,你好,立了功,我想不到你有这样好的身手,真是难得。”他边说边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赞许。

    王明原是粗汉,被众人一捧,心里高兴,又蒙主管当众称赞,顿时受宠若惊,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他谦逊地道:“那没有什么,并非我的武功好,而是流氓太无用了……啊呀!陈大兴呢?”

    陈大兴是被铁腿阿毛打伤的青年雇吏。

    主管道:“我早已派人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原来那主管做事颇为老练,在事前他已准备了两批人马。第—批出发的是王明等人,第二批是十个后备打手,由他亲自率领,随后赶来,但并不公开出场,只在附近地区埋伏监视,假如第一批人马失利,第二批后备就立即上前接应助战,否则,就不准备动用后备军了。当他看到王明一击奏功,稳操胜券的时候,就不动声色,暗中遣散了后备打手,并立即走到现场,以幕后主持人的身份前来讲话。

    接着,主管道:“王明,你回去休息。”

    于是,他又吩咐属下雇吏道:“你们清点这里的木料,砖瓦,好的多少。分堆一批,坏的多少,另堆一批,抄一份清单给我……

    快!现在就动手……”

    “且慢,不许动!”忽然对面有人沉声道。

    原来对面来了一位中年警官,手持盒子炮,带领了四名警员,荷枪实弹,枪头装上了刺刀,正向现场奔来,不久到达。

    那中年警官道:“你们是哪儿来的,胆敢盗窃国家财产,来人呀,抓!”

    工务主管越众而出,态度自然,道:“我们是工务衙门,这里的事是属于本衙门范围,你老兄嘴巴讲话不清不爽,什么叫做盗窃国家的财产?”

    中年警官听到是工务衙门,气势较前稍为减低,但也不肯示弱,强硬地道:“我们奉了上级命令,不许任何旁人移动这儿的一木一板,半砖片瓦……”

    那主管原是老公事人员,明白官场内幕,他也不等待对方说完,就大声喝道:“住口!这是什么话,你们是哪里来的?”中年警官道:“我们是警察衙门。”

    主任冷笑道:“哦!是警察衙门,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地方安全,捕强盗,捉流氓,这是你们的份儿。我们工务衙门是强盗?是流氓?你要胡乱抓人,是不是?嘿,嘿嘿!你敢动手抓人?”

    那警官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改变浯调,道:“我们接到报告,这儿有人打架。”

    主任道:“打架,谁在打架,你们为什么不早来,来抓流氓?这事情很明显,你们和那批流氓是……”“喂,喂,喂!老刘,这又何必呢?大家都是老朋友,计较这种事情?”人丛中忽然发出声音,接着一个牛山濯濯的老头儿出现在群众前面。

    刘主管看到这个秃头老人,笑道:“是你呀!老李,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那秃头老李对着中年警官,把头一歪,道:“沈警官,你们回去吧!这儿的事交给我。”

    沈警官对那秃头老牵好像十分恭敬,连忙立正,举手敬礼,口中说一声:“是!”说毕,回转身去,开步就走,后面跟随着四个荷枪实弹,枪头插了尖刀的警员。

    秃头老李等到沈警官走远之后,转身向刘主管笑道:“老刘,我们到对面茶馆里去聊聊……”刘主管点头答应,临走,他吩咐属下雇吏道:“你们赶快清点这里的东西……越快越好。”

    他讲完了话,跟着秃头老李上茶馆去了。

    显然,他们是去讲斤头的。

    过了几天,刘主管送给王明—笔数目不大起眼的银币。

    王明心里明白:这钱是他打架的酬劳。当然,他只不过分得一些剩余的碎银,该款仅够支付他所爱吃的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费用而已,真所谓逢到打架,窜在前头,论功行赏,拿些零头,此后,打架的机会不多,王明又无用武之地了,他的收入有限,生活费用高涨,以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境况十分拮据,长此以往,自觉不是良策,于是他开动脑筋,想做生意。粗汉用脑,想出来的主意虽好而不妙。王明思忖到:父亲前从逍遥岛带来呢绒衣料数套,寄存在申县的亲戚家里,何不售去此物,当作本钱,贩买土布,摆设摊头,或运往自由区域出售,可获厚利,这生意要比做财政科的倔吏好得多了。主意打定,王明立刻向上级告假,急赴申县,从亲戚那边提回呢绒衣料,售得当地币值一万元钞票,心里非常高兴,决定冉回黄瓜儿县,准备先辞职,然后贩卖土布,希望从此一帆风顺,大展鸿图。

    目前,他身边有钱,胆量也大了,所谓人仗财势,于是乘车回到黄瓜儿县,但他暂时不去辞职,先要休息一下,以便享受几天快乐。

    他走进菜馆,要了一斤花雕,什么湖边三蔬,圈子面,新鲜醋溜鱼,枪虾以及其他所爱之物,都叫来吃。

    那时,王明年逾弱冠,年轻人胃纳极好,更兼以往无钱使用,想吃的东西都没法吃到,馋口难忍,可是,这时情况不同,身边有钱,岂有不放怀大吃大喝之理?所以他叫了一碟又一碟,吃个不停,好像是囚犯才从牢狱里释放出来,饿鬼受到布施那样,狼吞虎咽,吃相不大雅观,直到他的大肚脯里实在塞不下食物,终于抹了抹嘴巴,付帐出门。

    他走出菜馆,心想道,“今天口福不浅,大吃一顿,反正没事,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索性去观钱塘狂潮,享了口福,再饱眼福,有何不可?”

    王明叫了人力车,从东门出去,沿途观赏风景,嘴里唱着小调,自得其乐,那小调是一种田头山歌,歌同非常粗俗,他这样唱道:“正月里,想我郎,郎呀,郎呀,是新年,小才郎呀,

    出门去,

    已有大半年,小妹妹的鲜花儿,为何不来采?老来了,无子呀!好比苦黄连……呀呵呵。”

    接着,他又唱遭:“二月里,想我郎,郎呀,郎呀……”

    忽然,他面色大变,高声叫喊道:“啊呀,不好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呢?该遭倒运啦,做人做完了。”他一边叫喊,一边用双手浑身乱摸,不论是上身的衣袋,或下体的裤袋,袋袋都已摸到,空空如也,九千多元的钞票不翼而飞。

    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王明惊慌失措。不但王明本人惊慌,而且连累了那人力车夫也吓了一跳,以为这位仁兄大发神经病了,连忙放下车子,准备开腔。

    不料王明抢先问道:“喂!车子人,你……你看到我的钱吗?”

    人力车夫惊异地道:“你的钱,你的什么钱?”

    王明满头大汗,道:“哪!我的钱,九千多元……”

    人力车夫道:“九千多元?那么多,你在发梦?”

    王明心急如焚,颤声道:“真的!我不会骗你,我记得钱放在裤袋里,怎么不见了?你看到过吗?”

    人力车夫怒道:“放在你裤袋里的钱,怎么来问我?你这个人的神经好像不大正常。”

    哭丧着脸,呆呆出神,王明心里恨不得痛哭一场,但脑子却忙于思索那笔钱怎会遗失,所以连哭的工夫也没有。

    歪斜着眼睛,那人力车夫不耐烦地注视着王明,嘴巴里叽~L咕咕道:“客人!怎么样,呆着做什么?走不走?”

    王明也不理会对方的发言,自言自语道:“这次倒霉,犯关啦!……”“喂!客人,走啦!不走,车钱拿来。”人力车夫高声道。

    亏得王明身边还有零钱,车资不成问题,又好在目前的地点离开财政科不远,他无可奈何地付了车钱,垂头丧气步行回到宿舍,准备明天去销假上班,对原来想辞职不干的念头已被打消得一干二净。王明失去了仅有的财产之后,心里懊恼万分。他把失款的情况告诉同事,但谁也不敢相信。他们认为王明在编造故事,讲说笑话,穷小子哪里有这笔巨款?这是不可能的,只有呆虫才会相信他的话。

    ”

    王明心直口快,肚子里藏不得疙瘩,有事必须要吐出为快,不讲难过,讲必尽情。他对同事们讲出失款的事,其目的希望获取对方同情,而结果反被他们嘲笑一番,所谓人轻言微,实话也变成了谎言。

    生活压迫是现实问题。收入菲薄,王明受到经济威胁。当时,百物腾贵,币制贬值,收入薪金还不够他享受大饼油条和光面,这样下去,他如何度日?困难的境况迫使他写信到乡下家里,恳求父亲王音乐师一现在他是老农一汇钱接济,但事与愿违,父亲回信,说:乡下年成不佳,五谷歉收,家中大小人等都处于半挨饿的状态下,不但无钱可汇,而且他还希望王明汇些钱去,以济燃眉之急。

    父亲的来信更使王明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他情绪恶劣,工作也不起劲,要想动脑筋捞钱,可是缺乏胆量,又怕犯法,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王明的忧愁、感伤、唐颓、急躁、心神不宁、意志浮动,以及不满现实的那些情况,都被当时爱国的地下分子看在眼里。他们前来游说,鼓励王明前去革命,怂恿他到四明山区参加游击队伍,直接打击扶桑民族,因他年轻力壮,又有武功,正是他们所要争取的对象。

    王明的思想正在左右摇摆不定之际,听到有此良机,又经对方巧言宣传,打游击有说不尽的好处,于是他满心欢喜,一口答应,准备三天之后,在南门外集合,以便同向四明山区进发。三天后,许多有志青年在爱国地下分子的领导之下,大家掩护了身份,在南门外的静僻之处,待命出发,但时间到了,他们还不见王明到来,横等竖等,连他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爱国分子心中生疑,大起恐慌,以为那家伙——王明存心不良,一定是去向伪政府报告了他们的行踪,于是发出暗号,纷纷不约而同,三五成群,开步动身先走了。原来王明失约的原因是改变了初衷。当他被爱国地下分子游说时,觉得革命才是他的出路。青年人血气方刚,情绪冲动,凡事不加考虑,就一口答应去打游击,但等到回到宿舍,头脑比较冷静,仔细一想,觉得如果革命不成,是要被杀头的,自己又是家里的独子,天生王明,父亲要靠自己传宗接代,因此,他怕杀头,就改变主意,不想革命了。至于那些地下爱国分子,他只得对不起他们了。生活是现实的,无钱不能过活,王明遂把过去已经打消了的坏念头,重新又想起来了,准备动歪脑筋捞钱。

    利用职权,是当时大官小吏捞钱的不二法门,皇天不负苦心人,年轻的王明也开始作弊了。他利用过期的证件,涂改一下,发给商人,得到伍干元酬劳。酬劳是好听的名词,其实就是赃款。王明捞到伍千元钱,心里大为高兴,但他初次贪污,不免心虚,时时刻刻提防东窗事发,于是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辞职,从速离开黄瓜儿县。

    辞职照准,王明当天就溜,扬言要到申县,去谋出路,其实他却另搭车辆,走着相反的道路。

    到了会稽附近的柯桥,他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两个骨瘦如柴的稚龄儿女,在路边哭泣,哭声凄凉,而孩子们也在旁陪哭,一边连声叫饿。

    王明看到这种惨状,同情心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去,向那女人问明情由,无非是家破人亡,生活无依。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王明也不例外。他立即从身边摸出一千元钱,送给那女人。她接过钱,问了王明的姓名,然后再三道谢而去。

    乐善好施,是人类应尽的义务,不论王明的钱财来源如何,但布施穷人,总是一件好事,只要王明布施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女人的美色,或想打她的主意,就算心安理得了。

    王明的布施在冥冥中积了善缘,后来他在清白山遇险,被人救出,此人就是现在这女人的孩子之一,但那是将来的事,容后再述。

    当时旅行,旅客经过关卡都要呈验证件。

    王明辞职,但那枚财政科的徽章并未上缴,而当局也马马虎虎,没有向他索回证章,所以这次王明回乡,形同离职潜逃,就全靠这枚小东西掩护身份,顺利地通过沿途关卡,平安到达家乡灵岩。

    王明回到家里,看见双亲面黄饥瘦,心里非常难过,连忙从身边挖出剩余的钱,清点之后,尚有四千之数,统统交给父亲,自己分文不留。

    双亲看到王明归来,如获至宝,又见儿子奉上许多花花绿绿的钞票,好比“久旱逢甘雨”,孝心可嘉,老怀大慰,于是挽亲谋眷,向东村西乡四山打探,谁家有窈窕淑女,要为儿子配亲。许多女性亲眷愿意作媒,因作媒是成人之美,且婚姻成功,男女双方家长一定要赠送或多或少的礼物给媒人,所谓谢媒。

    同时,他们都说王明粗眉大眼,相貌堂堂,人品又好,烟酒不吃,做事勤力,这种小伙子,到哪里去寻?何况王家的家境稳当,王音乐师夫妇又是本村出名的善良之人,将来他们做了舅姑,决不会虐待媳妇,所以许多农家都肯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王明。

    可是王明的眼界很高,不是嫌东家的少女不够高大,便说西家姑娘眼睛太小,选来选去,东不成,西不就,惹得几个媒人大为生气,不免口出怨言,骂道:“婊子的儿子,嫌这样,嫌那样,要十全十美的大姑娘,到那里去找?此人这样难应付,我们弄得不好,可能将来要被他舂梅(与媒字同音)浆。现在大家敬谢不敏,一致行动,不要做媒,让他去做一辈子的老光棍吧!”

    几个亲眷做媒失败,心里很不高兴,几乎老羞成怒,使王父王母不好意思,再三向他们讲好话,总算大家没有破脸。

    她们不肯做媒,对王明来讲,毫无影响,因他还有隔壁叔婆,以及前院伯公自动来作月老,只要有好的小官人,哪怕娶不到好的媳妇?初步经过叔婆和伯公的物色,再由王明本人横拣竖拣,结果,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对象。

    女主角是南村山坳里毛家的毛头姑娘,经过了十八变之后,不但生得容貌端正,身材修长适中,而且一对眸子既圆且大,可与男主角王明的双目媲美,在男女双方相亲时,大眼睛对着大眼睛,一见倾心,越看越爱,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于是毛家姑娘遂为王明所看中。

    是前生注定的事,莫错过好姻缘。

    于是王毛两家,由父母之命,再凭媒妁之言,就订婚了。此后,王明蠖屈家乡,帮助父亲,干农民的活。

    农民的生活是一日不力作,一日食不足,出作入息,非常辛苦,尤其是在耘田之时,往往被蚂蝗叮得腿部流血,这是最为乇明所畏惧的。

    时未到,运不济,王明虽勤力种田,但天公并不作美,硬是不下雨,旱季降临,农作物受到影响,收获大减,再加上扶桑人与中洲的内奸横征暴敛,乡民的生活情况更趋困难。

    那时,有个“五服之内”的堂兄王青,前来向王明游说,邀他同到柴桥自由区,参加游击队伍。对王明言,那是旧事重提,但他现在想到自己已有了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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