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亭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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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长亭送别 (第1/3页)

    话说红娘奉了老夫人之命,到妆楼来叫小姐。一路上她不知有多高兴,自己没有挨一顿好打还在其次,主要是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使得老夫人不得不重新许婚,为张相公和小姐争得了幸福。一路兴冲冲来到妆楼。



    却说小姐自从红娘走了以后,一直在提心吊胆。她担心红娘会不会被拷打?出了这种事情,红娘的这一顿家法按说是逃不了的。如果她挨了打,会不会把西厢之事和盘托出呢?又担心母亲知道了西厢之事,不知对张郎用什么手段去责罚?是把他叫到中堂,当面训斥痛骂呢,还是更为严厉,送往官府?如果送到官府,追根溯源,我一定要抛头露面,出乖露丑,那时将何以堪?又想到自身,也许母亲就会命人来把我叫到堂前,严加责问,甚至动用家法,在合府仆妇丫环面前,我的脸面放到哪里去,将来还能做人吗?想到此处,不觉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根绳子,死了拉倒。但事情还不清楚发展到何种地步,也许会有转机。红娘的口才是第一流的,也许被她花言巧语,唇枪舌剑,把老夫人说服了,岂不是逢凶化吉,一天好事吗?心里不觉为之一宽,在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能死,死了对不起张郎,还是等红娘回来再作定夺。



    不说小姐在这儿患得患失,心乱如麻。且说正在小姐忧急的时候,红娘到了。她脚步轻飘飘地上楼来,一进房门,见小姐眉蹙春山,脸挂珠泪,正在向门外张望,知道小姐此时快要急断肚肠了,遂道:“小姐,红娘回来了。”小姐一见红娘,如同见了亲爷娘一般,心里一阵安慰,含着眼泪,哽咽道:“好红娘,你终于回来了,等死我也。”



    红娘想,我又不是上杀场,一去不回来。说道:“小姐,不必忧急,红娘好端端地回来了。”



    小姐道:“红娘,你为了我挨家法板,打坏了么?”



    红娘道:“小姐,没事没事,那家法板只在我身上滴溜溜地滑了半下子,被我说过了,我也怕不得那么许多。”



    小姐问道:“你是怎样说过的?”



    红娘道:“小姐,别急了,一天乌云散尽了。红娘我到了内堂,如此如此,这样这样,终于说得老夫人重新答应婚事,小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小姐听了,立刻转忧为喜,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对着红娘学着张生那样一揖,说道:“啊,多谢红娘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红娘“扑哧”一笑,用小手刮着脸说道:“小姐,没羞,没羞,把张相公的那一套都学过来了!”



    小姐脸上一红,并不十分害臊,因为这一个月来,小姐和红娘已经打成一片,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私底下已不分主仆了,这样的调笑也经常有。小姐问道:“红娘,如今母亲怎样了?”



    红娘道:“我奉了老夫人之命来唤小姐前去,等待成亲吧。”



    小姐想,尽管母亲又许了婚,可是我私下做出了这种事来,终究是不光彩的,我怎么好意思去见母亲呢?说道:“红娘,羞人答答的,叫我怎么去见母亲?”



    红娘道:“唷,小姐,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娘亲跟前有什么难为情的。



    想当日,明月刚上柳梢头,你便悄悄地约了张相公在黄昏后,你们把门关得紧,我却见到了,一个是恣情的狂,一个是柔声的浪,羞得我脑背后把牙齿儿咬着衣衫袖,低头盯着弓鞋尖儿。呸!那时节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你拿点和张相公云狂雨骤的勇气出来,见了娘就不羞了。”



    小姐给红娘这么一说,倒羞得满面通红,这鬼丫头,原来偷看了我与张郎**欢爱的模样,这才羞死人呢!说道:“鬼丫头,谁教你偷看来着?”说着,举起手,装作要打的样子。



    红娘笑着说道:“好小姐,就饶了红娘吧!你和张相公做得,我红娘看看又不要紧。”



    小姐道:“鬼丫头,你也想了吧!下回我叫张相公把你收房,好不好?”红娘道:“啐,小姐,我不来了,我不来了!”羞得一壁厢蹬脚。



    小姐可乐了,笑着说道:“红娘,你也有害臊的一天!”



    主仆调笑了一会儿,红娘道:“小姐,说笑归说笑,老夫人还是要去见的。”



    小姐道:“红娘,我见了母亲,她查问起来,叫我如何回答呢?”



    红娘道:“咳,小姐,你从前聪明,现在可糊涂了,这还不好办,低着头哭,一声不吭。”



    小姐一想,也只有如此,以不变应万变,方能过此难关。无可奈何跟着红娘,一步一挨来到内堂。



    此时老夫人在内堂端坐,默默无言,可心里却像打翻五味瓶似的,又火又气。赖了几个月的婚,结果枉费心机,不但没有赖掉,还给自己找来了羞愧,想不到生了这宝贝女儿不争气,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丑事来,败坏了崔氏门风,丢尽了堂堂相府的脸。越想越不是滋味,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现在没有别的法子,除非不要这个女儿,让她去寻死好了。可是子母肠肚终须热,她千错万错总是我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就按照红娘说的,成全了她吧!这样一床锦被都遮盖了。老夫人打定这个主意以后,心想等会儿女儿出来,教训是非教训不可的,女儿尽管做出了这种事来,她的脸面还是要照顾,我不便在众下人面前训斥,就说道:“你们都与我退下。”



    众仆妇丫环们除了一个春香以外,都纷纷退下,只有奶娘还抱着欢郎不动身。她认为自己身份特殊,又是原告,完全有资格旁听,另外她也气不过,自己一心想当个掌刑官,好好地收拾收拾那个傲慢的鬼丫头,哪知老夫人只在鬼丫头身上像拍灰尘那样,轻轻地拂了两下,真是大失所望。现在见老夫人命红娘叫小姐来,又让仆妇丫环们退下,猜想还有什么重要事要瞒着大家,这是独家新闻,不能放过,所以照样大大咧咧地站在旁边不走。



    老夫人见众仆妇丫环都退下去,环顾四周,眼角瞥见奶娘还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天的事,都是你弄出来的,要不是你捅破,让我慢慢查问,也许不会落到这种田地,你还站在这里干吗?就对奶娘说道:“奶娘,你带了欢郎也下去吧。”



    奶娘听老夫人要她也出去,恨得牙齿痒痒的,嘴巴里说“是”。心里直在骂:“这个老东西,听都不让听,活该,生出这么个宝贝女儿来替你出丑,也是你这老东西心肠不好的报应。”一百个不情愿地拉着欢郎退下去。



    奶娘刚走出内堂,恰巧在门口碰上了红娘和小姐。红娘一见奶娘,心里的火上来了,都是你这老怪物吃饱了饭撑的,小姐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出来多管闲事,差一点坏在你手里!就对着奶娘鼻子里“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意思是说:“老怪物,你别得意,想看我和小姐的好戏,门都没有。”



    奶娘也瞪了红娘一眼,意思说:“小妖精,你别神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总有一天,还要落在老娘手里。”



    不言奶娘与红娘斗法,再说红娘带了小姐,一挑门帘,进入内堂,小姐是只管低了头,心头忐忑地跟在红娘身后,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红娘一看,内堂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夫人和春香二人,她的反应特别快,立刻猜到这是老夫人为了顾全小姐的面子,总算还有母女之情。红娘上前一步,说道:“禀老夫人,小姐来了。”



    小姐此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钻,只管低垂着头,侧身站在那里,眼泪簌簌地滚落■■■■■不敢上前去参见母亲。



    老夫人原来在低头沉思,听得红娘回禀,抬头一看,只见女儿这副可怜相,低着头,羞得脸红到脖颈,愁得眉毛打着结,两只王手不住地绞着衣襟,眼泪像雨点落下。心里老大不忍。女儿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这般担惊受怕过,算了,饶了她吧,别吓坏了她。老夫人是又爱又恨,说道:“儿啊,为娘是怎样疼你爱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小姐听得母亲责怪,心里万分悲伤,心想,我和张郎本是一对美满的夫妻,若不是你言而无信,赖却婚约,早已一双两好,何至于做出这等事来!你此刻不自责却来怪我?想想真是冤屈,不觉嘤嘤啜泣起来。



    老夫人道:“这等事不是我们相国人家做的,你这是辱没了你父亲!你是我的孽障,我去埋怨谁呢?”



    小姐听母亲提起了父亲,更为悲痛。是你老娘亲先行辱没了父亲,我是被你逼出来的,现在却把一切罪错全都推在我身上,想到此处,不觉放声痛哭。



    老夫人见女儿如此悲伤,心更软了,想想事已如此,责怪也无益,说道:“我儿,不要悲伤了,这事不能张扬,让人家看笑话。你做女儿的丢脸,为娘的也不见得光彩。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何况为娘就生你一个,因此把你正式许配给张生,了却你的心愿,现在总该称心如意了吧?不必啼哭了。”



    小姐听见这句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娘啊,你早该这样了,不过现在还不算晚,足可以挽回局面,所以也就止住悲声。



    老夫人道:“红娘,命你到西厢书房去,把那个禽兽给我叫来。”



    红娘连忙答应道:“红娘遵命!”立即转身出了内堂,兴冲冲地向西厢而去。



    张生并不知道西厢之事已经泄露,还在书房内得意洋洋。这一个月来,夜夜拥着如花似玉的小姐,爱个不够,亲个不够,男欢女爱,沉浸在欢爱之中,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他想,我张珙真是三生有幸,获得了绝色佳丽的眷爱,享此人间艳福,也不虚此生了。可惜现在只能明去暗来,偷偷摸摸,更不能终日对此解语花,实为莫大的憾事。不觉叹气道:“小姐啊小姐!不知何日得成连理啊!”



    这时,红娘到了,听得张生在屋里自叹自言,心想张相公啊,大白天这么高声朗叫,这秘密不败露才是怪事!忙上前敲门,叫道:“张相公,开门,开门!”



    张生听得外面敲门声很急,听出是红娘的声音,心想,怎么大白天小姐就来了,那太妙了,连忙答应道:“来了,来了!是红娘姐姐吗?”



    红娘道:“快些开门!”



    张生一边应声“是”,一边把门打开,说道:“小姐呢?她在哪儿?”



    红娘道:“呸!还问小姐呢!你们的事败露了!”张生听了,吓得脸色陡变,说道:“啊哟,这还了得!不知哪个走漏了风声,坏了我的好事?”红娘道:“谁叫你在书房内如此高声朗叫,给人家听到了,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大怒,把我叫去,用家法逼问我西厢之事。”



    张生道:“红娘姐姐,不能讲啊,要替我们遮盖遮盖。”红娘肚内好笑,终究是夫妻在一张床上睡,一个心眼儿。说道:“我被老夫人重重责打了一顿。”



    张生道:“红娘姐姐,是小生连累你的,害得你受罪了!”



    红娘道:“我被打得没办法,只得全都讲出来了。”



    张生道:“啊哟,这便如何是好?红娘姐姐,那老夫人听了如何呢?”



    红娘道:“老夫人听了,大发雷霆,要把你扭送官府,办你个引诱良家妇女之罪。”



    张生急得两手乱搓,心想一经官府,斯文扫地,我有何面目再立于世上。说道:“这,这,这……我命休矣!”红娘见张生急成这个样子,心想这个傻角也是不经吓的。说道:“相公别急,红娘话还没有说完哩。”



    张生道:“那老夫人究竟如何?”



    红娘道:“那老夫人被红娘如此如此,这样这样一说,她自己觉得理亏,不敢去官府告发,无可奈何,只好把小姐正式许配给你。”



    张生听了,不觉笑逐颜开,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但又怀疑不是真的,问道:“红娘姐姐,这是真的吗?”



    红娘道:“谁来骗你!我就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来请相公到内堂去面许婚姻的。相公,快走吧!”



    张生难为情极了,心想这些丑事,正应该设法遮掩,怎能去不打自招呢?说道:“啊!红娘姐姐,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西厢事发,小生心中惶恐,有什么脸面到那里去见老夫人?小生不去!”



    红娘道:“相公,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害臊的?既然事情已经泄漏了,总得有个了结,你也应该去主动认错,投案自首。现在俺崔家陪酒陪茶倒过来迁就你,用不着你再去请媒人来求婚,你怕什么。我不愿意再当师父,收你这个苗而不秀的没出息的徒弟了。”



    张生道:“小生怎么敢去啊!”



    红娘道:“呸!你真个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当初你在说‘小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时那么胆大,在月光下跳粉墙时那么胆大,你一个月夜夜做夫妻,又那么胆大,你一个人在书房毫无顾忌地高声朗叫又那么胆大。现在西厢事发,你就这般的胆子小!你以为能遮掩过去就遮掩过去,做夫妻能遮掩一辈子吗?”



    张生听了,觉得甚是有理,可是实在放不下脸来,只是“这个,这个……”红娘道:“张相公,别再这个那个的了,你如果不去,对得起小姐吗?



    别说每天朝踩露水夜踏霜的来西厢陪你的辛苦,你不想想她是抛弃了名节而来的,今天老夫人重新许婚,正是保全小姐名节的好机会。你再推三阻四,有何面目去见我家小姐?”



    张生听了,感到事已至此,如何能逃避得过,就横下一条心来,说道:“也罢,红娘姐姐说得对,为了小姐的名节,小生万死不辞!”



    红娘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有情有义、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小姐没有看错人。事不宜迟,老夫人和小姐都在内堂等着,快些走吧!”



    张生虽然鼓足了勇气,说了那“万死不辞”,想想去见老夫人却仍然怕得心里打鼓。跟在红娘后面,也和刚才小姐下楼一样,一步一挨,真希望西厢到内堂这段路永远走不完。不多时,已到了内堂口。



    红娘一打帘子,说道:“张相公来了!”



    张生此时,已是骑在虎背上,要退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满面羞惭,低头走进去,走近老夫人面前,连忙施礼,说道:“老夫人在上,晚生张珙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见了张生,越看越生气,回起话来当然也不会有好声气。说道:“哼,好一个秀才!枉为圣门弟子,知书达礼,你是读过《孝经》的,难道忘了‘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的教诲吗?竟然作出如此荒唐之事,岂不有辱斯文!”



    张生羞惭难当,窘得无地自容,头更加垂得低了。



    老夫人又说道:“本则要送你到官府,念你十载寒窗,免得断送了你的锦绣前程。先生虽然不义,老身我不能不仁,你应当扪心自愧!”



    小姐在母亲身后,张生进来时,并未回避,虽然不敢正视,但一直偷偷地看着,见张生羞惭满面,低下了头,心里也替他难受。原是同病相怜,现在听母亲这样严厉责骂,小姐心里更加不好受了,老娘啊,你不自己想想,难道都是人家的错吗?说得也太过分了,张郎是否受得了?希望他能忍得一时之辱,以博百年之好。



    红娘在旁听不过了,不是说好叫张相公来当面许婚的吗?这个积世的婆婆还唠叨些什么?再说过分了,傻角受不了,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看你如何收场,刚才这傻角还再三不肯来呢,还是提醒一下吧。说道:“啊,老夫人!”老夫人对红娘瞪了一眼,心里想道:你这小贼人别来阻止我,总得让我说两句出出这口气。说道:“如今我也不与你多作计较,就把莺莺许配与你为妻,成全了你们吧!”



    此话一出,喜坏了三个人。小姐听了,心花怒放,自己的名节终于保住,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夫妻了。红娘听了,十分高兴,这桩婚姻总算落实了,也不在我半年来的奔波辛苦。张生听了,喜出望外,刚才的羞惭忧愁一扫而光,从心底里感激老夫人,他按捺不住心头之喜,连忙抢上一步,叫一声:“岳……”



    “母”字尚未出口,老夫人马上阻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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