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 水之卷-2

    宫本武藏 水之卷-2 (第2/3页)

  清十郎脸上的表情还是正经八百,自己的手却已经盖上了朱实的手。



    “讨厌!”



    朱实用力推开他的手。



    被这么一推,清十郎更加欲火中烧。朱实正要起身,清十郎却顺手紧抱她娇小的身躯。



    “要去哪里?”



    “不要,不要……放开手!”



    “嘿!陪我嘛!”



    “拿酒……我要去拿酒来。”



    “不拿酒也没关系。”



    “娘会骂我的。”



    “阿甲呀!正在跟藤次谈心呢!”



    他的脸紧贴着朱实埋在衣领下的脸颊,这使得她双颊火热,死命地转向一旁:



    “来人呀!娘!娘!”



    朱实真的大叫了起来。



    清十郎才一松手,朱实拽着袖口的铃铛,像小鸟般逃到后面去了。她的哭声杂和着里屋一角的笑声。



    “啐……”



    清十郎有些尴尬,有些寂寞,又有点苦涩,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要回去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走到走廊。带着一脸不悦,正要走出去。



    “咦?清老师!”



    阿甲见状,急忙抱住他。现在她已梳好头,化好妆了。



    阿甲抱着他,并大声地喊藤次。



    “别这样!别这样!”



    好不容易让他坐回原来的位子。阿甲立刻为他倒了一杯酒,安抚他的情绪。藤次则把朱实拉了出来。



    朱实看到清十郎面色凝重,轻笑一声,低下了头。



    “快替清老师倒酒!”



    “是。”



    朱实端起酒壶。



    “她就是这副德行。为什么我这女儿老是像个小孩呢?”



    “这样才好呀!像含苞的樱花。”



    藤次也在旁坐下。



    “可是,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呀!”



    “二十一吗?看不出有二十一了。她长得这么娇小———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朱实像小鱼一般,表情活泼地说道:



    “真的吗?藤次先生。好高兴!真希望能一直十六岁。因为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美好的事。”



    “什么事?”



    “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在十六岁的时候。”



    她抱着胸。



    “我那时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关原之战那年———”



    阿甲突然拉下脸,说道:



    “别叽叽喳喳的,尽说些无聊话。去拿三弦琴来!”



    朱实嘟着嘴,站起身来。随后弹的三弦琴,与其说是满足客人的娱乐需要,不如说是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



    太美了今宵



    要是阴天的话就让云遮住吧



    遮住那泪眼相对的明月



    “藤次先生,您知道这首歌吗?”



    “知道!再来一首。”



    “真想弹一整个晚上呢!”



    在黑暗中



    也不会迷路的我



    唉呀却让他迷惑了



    “哦!这样你确实已经二十一岁了。”



    清十郎一直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不语,好不容易才恢复心情,突然说道:



    “朱实,喝一杯!”



    他便递了一杯酒给朱实。



    “好,我喝。”



    她一点也没推辞,干了一杯。



    “好!”



    朱实立刻把杯子还给清十郎。



    “你酒量好像不错!”



    清十郎又斟了一杯。



    “再喝一杯。”



    “谢谢!”



    朱实没放下杯子。酒杯似乎太小了,换成大杯,可能也还无法尽兴呢!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张尚未被男人碰过的红唇,还有一双小鹿般羞涩的明眸。但是,这女人到底把酒喝到哪里去了呢?



    “不行呀!我这女儿喝多少也不会醉。还是让她弹琴好了!”



    阿甲说道。



    “有意思!”



    清十郎兴致高昂地倒酒。



    藤次眼看情形不太对,有点担心。



    “您怎么了?小师父今夜喝多了。”



    “没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清十郎没完没了。



    “藤次,我今夜搞不好回不去了!”



    说完又继续喝。阿甲又附和着他的说法:



    “好啊,想在这里住几天都可以。对不对?朱实!”



    藤次使个眼色,悄悄把阿甲拉到其他房间,小声地对她说,这下子伤脑筋了,你看清十郎那痴心的样子,不管如何,一定要朱实点头。朱实怎么想并不要紧,倒是你这个母亲的意见比较重要。两人认真地商量,看看要付多少钱。



    “这个嘛……”



    阿甲在黑暗中,用手指撑着浓妆艳抹的脸颊,仔细思考着。



    “怎么样?”



    藤次膝盖靠过来。



    “这事不错吧!他虽是个兵法家,但是现在吉冈家里可说是家财万贯。再怎么说,上一代的拳法师父长久以来都是室町将军的老师。弟子的人数也是天下第一。而且清十郎尚未娶妻,不管如何,这不是一桩坏事啊!”



    “我也这么想。”



    “只要你同意,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那么,今夜我们两人都住在这里喽!”



    这房间没灯火,藤次不客气地抱住阿甲的肩膀。这时,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响。



    “啊?有其他客人吗?”



    阿甲默默点头。然后用她那湿润的嘴唇,靠到藤次耳边说道:



    “待一会儿再来……”



    这对男女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清十郎已经烂醉如泥,藤次也在另一间房里睡了。说是睡,其实藤次根本无法成眠,心里一直等着半夜阿甲的造访。然而,到了天亮,后面房里仍然静悄悄的,藤次和清十郎的房间,连衣服的磨擦声都没有。



    藤次很晚才起床,一脸的臭相。清十郎则比他早起,在靠河的房间又喝了起来。阿甲和朱实坐在一旁,毫无异状。



    “那么,您要带我们去喽?一定喔!”



    他们好像在约定什么事。



    原来四条的河岸正在上演阿国歌舞伎,他们正提到这件事。



    “好,一起去吧!你们先打点一下酒菜。”



    “还有,也要先洗个澡吧!”



    “好棒喔!”



    今早,只有阿甲和朱实这对母女特别兴奋。



    最近,出云巫子的阿国舞蹈风靡了整个城镇。



    有不少人模仿这个舞蹈团,自称女歌舞伎,在四条的河岸架了好几家台子,竞逐奢华风流,舞码有大原木舞、念佛舞、侠客舞等等,各舞团都在显示自己独创的特色。



    佐渡岛右近、村山左近、北野小太夫、几岛丹后守、杉山主殿等等,很多取了男性艺名的艺妓,女扮男装,进出贵人官邸,也是最近才有的现象。



    “还没准备好吗?”



    时间已过中午。



    阿甲和朱实为了去看女歌舞伎,正仔细地化妆。清十郎等得累了,脸又拉了下来。



    藤次为了昨晚的事,还在生气,也不献殷勤了。



    “带女人去是没关系,但是出门的时候,还要讲究什么发型啦,腰带啦,对男人来说,真是太麻烦了。”



    “真不想去了!”



    清十郎望着河川。



    他看到三条小桥下方,有女人在晒衣裳;桥上有人骑马通过。清十郎想起了武馆练习的情景,耳边响起木刀、还有枪柄互击的响声。众多子弟今天没看到自己的踪影,不知会说什么。弟弟传七郎也一定会责怪自己。



    “藤次,回去吧!”



    “事到如今,您怎么这么说……”



    “可是……”



    “已经让阿甲和朱实这么开心了,这下子她们会生气喔!我去催她们快一点。”



    藤次走出房间。



    他看到房间里散落着镜子和衣裳。



    “咦?她们在哪里呀?”



    也不在隔壁房间。



    藤次来到了一间采光不是很好的房间,那里散发着棉被阴湿的味道。他毫不在意地把那房间也打开来看。



    有人劈头一声怒吼:



    “谁?!”



    他不觉退了一步。仔细一看,房间有点昏暗,简直无法跟前面的客厅相比,破旧的榻榻米潮湿不堪。他看到有个全身上下充满流氓气的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浪人躺在那里,没入鞘的大刀直接横放在肚皮上。他全身呈“大”字型,肮脏的脚底正好对着门口。



    “啊……在下太莽撞了,您是这儿的客人吗?”



    藤次刚说完———



    “我不是客人!”



    那个男人面向天花板,躺着怒吼。



    一阵酒臭味从那人身上传来。虽不知他是何方人士,但藤次知道绝不能惹他。



    “哎呀!失礼失礼。”



    藤次正要离开。



    “喂!”



    对方突然跳起来叫住他。



    “把门关上!”



    “是。”



    藤次忍气吞声,顺从地关上门。在浴室旁的小房间里,替朱实梳好头发的阿甲,就像哪一家的贵妇似的,盛装打扮,随后出现在这间房里。



    “亲爱的,在生什么气呀?”



    阿甲用责备小孩的语气说道。



    朱实从后面问道:



    “又八哥哥要不要去?”



    “去哪里?”



    “去看阿国歌舞伎。”



    “呸!”



    本位田又八像吐口水般,歪着嘴唇对阿甲说:



    “哪有丈夫跟自己老婆的相好一起出去的?”



    仔细化妆打扮的一身盛装———女人们陶醉在出门的喜悦里。可是被又八这么一说,心情被破坏无遗。



    “你说什么?”



    阿甲眼冒怒火,问道:



    “我跟藤次先生,哪里不对了?”



    “谁说不对了?”



    “刚才不就说了吗?”



    “……”



    “一个大男人———”



    阿甲瞪着这个满脸灰暗,沉默不语的男人说道:



    “只会嫉妒,真令人厌恶!”



    接着突然转头。



    “朱实!别管那个神经病了,我们走吧!”



    又八伸手拉住阿甲的衣裳。



    “你说神经病是什么意思?你背叛老公还说我是什么神经病?”



    “你干什么?”



    阿甲把他甩开。



    “当丈夫的就要有个当丈夫的样子,做给我们瞧瞧嘛!你以为你在吃谁的呀?”



    “什……什么……”



    “从江州出来以后,你有没有赚过一文钱?还不是靠着我和朱实两人过日子———你只会喝酒,每天醉生梦死,还有资格抱怨吗?”



    “我不是说过,为了养家,即使是搬石头的工作我也愿意做啊!但你却说你不要粗茶淡饭,不要过贫穷的生活。不让我做事,自己却喜欢做这种卖笑行业。———别干了!”



    “什么别干了?”



    “这种生意啊!”



    “洗手不干,明天吃什么?”



    “即使是去搬石头盖城墙,我也可以养家。养两三个人算什么!”



    “如果你那么喜欢搬石头、拖木材的话,那就自己出去,自己过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不是很好吗?你呀!骨子里就是一个作州的乡巴佬,去做粗活比较适合你吧?我不会勉强你留在这个家的。怎么样?不喜欢的话,随时请便———”



    在又八充满懊恼的泪水面前,阿甲走了,朱实也走了。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又八仍愣愣地盯着远方。



    又八的眼泪如沸腾的开水,潸然落在榻榻米上。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那时,在关原之役中负伤崩溃的自己,藏匿在伊吹山的一户人家,沉浸在人情的温暖里,就像重拾生命一般。然而实际上这跟落在敌人手中并无两样———堂堂正正被敌人抓去,关入军门,跟当多情寡妇的慰藉物,从而失去男人价值、闷闷不乐地在阴影下受人奚落和侮辱相比,到底哪个更幸福?阿甲犹如吃了仙桃,青春永驻,充满无止境的**,虚伪卑劣,她竟然在男人重生的歧路上,如此对待他。



    “畜牲!”



    又八身体颤抖着。



    “畜牲婆!”



    泪水湿透了衣服,他从心底涌上了一股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不回宫本村呢?为什么不回到阿通的怀抱呢?



    宫本村有他的母亲。还有姐夫和姐,还有住在河原的叔叔。———大家都充满温情!



    阿通所住的七宝寺,今天钟也照常在响吧!英田川的水,现在仍然流着吧!河原现在也该是鸟语花香的春天了!



    “笨蛋!笨蛋!”



    又八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



    “我是大笨蛋!”



    阿甲、朱实、清十郎、藤次———昨夜流连忘返的两个客人和母女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哦!春天了!”



    “马上就要三月了呀!”



    “听说江户的德川将军家三月要上京。你们又可以大捞一笔了!”



    “不行,不行。”



    “关东的武士们不喜欢玩乐吗?”



    “他们很鲁莽的……”



    “……娘,你听!是阿国歌舞伎的音乐声……我听到钟声,还有笛子的声音。”



    “哎———这孩子,老讲这些话,魂都飞到戏院子里去了!”



    “可是……”



    “你还是先去帮清十郎先生拿斗笠吧!”



    “哈哈哈哈!小师父,你们这一对可真配呀!”



    “讨厌!……藤次先生!”



    朱实一回头,阿甲赶紧将衣袖下被藤次紧握着的手抽了回来。



    ———这些脚步声和说话声,都从又八的房间一旁流过。



    房间和道路只隔着一层窗户。



    “……”



    又八的眼神充满了恐怖,他从窗户看着他们离去。自己简直就是戴绿帽的乌龟!他心里充满了嫉妒。



    “这算什么呀?”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再次跌坐下来。



    “这是什么丑态?真没面子!看我这副哭丧的脸,真丢人!”



    讲这些都是在骂他自己———没脑子!气死我了!太肤浅了———他对自己忿恨不满,不断责备自己。



    “那娘儿们叫我滚出去,我就堂堂正正地离开。我有什么理由留恋这个家,紧咬着不放呢?我才二十二呢!正年轻有为。”



    一个人守在寂静的屋里,又八又自言自语:



    “我要离开这里。”



    嘴里这么说,身体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为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觉得浑浑沌沌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一两年来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又八也感觉到自己脑子变钝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用当年迷惑自己的媚态,又去向别的男人献媚。夜晚他无法成眠;白天也忐忑不安,不敢外出。只有在阴湿的房间里,闷闷不乐,借酒消愁。



    这个老女人!



    他尝到愤怒的滋味。他要踢开眼前丑陋的一切,向天空伸展他青年的大志。即使有点迟,但至少能够浪子回头。



    可是……话虽如此……



    一到夜晚,不可思议的魅惑阻挡了这些决心。她为何这么有魅力?那女人是个魔鬼吗?尽管她叫他滚出去,说他是个讨厌鬼、神经病,所有骂他的话,一到深夜就都变成玩笑———那女人会变成快乐的蜜糖。她虽然已年近四十,却有着嫣红湿润的双唇,一点也不输给朱实。



    还有另一个原因让又八无法离开。



    要是真的有一天离开这里,在阿甲和朱实看得到的地方搬石头,又八没这种勇气。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五年,偷懒的习性早已渗透到骨子里了。现在他身着丝绸,能辨别酒的好坏,宫本村的又八,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朴实刚毅,充满泥土味的青年了。尤其是不到二十岁就和年长的女人有染,过着不正常的生活。他的青春,不知何时已失去活力,变得卑躬屈膝、委靡不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但是今天可不一样了。



    “畜牲!等一下可别太急躁!”



    他愤然地鼓舞自己,站了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



    又八大声说着,家里没人,没人阻止他。



    只有一把不离手的大刀,又八把它插在腰上,然后咬住嘴唇下定决心。



    “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



    他平常就已养成不从挂着门帘的大门大大方方走出去的习惯,此时套上肮脏的草鞋,也是从厨房门口飞快地走了出去。



    “这下子……”



    又八的脚好像被钉住了一般,在早春凛冽的东风中,又八眨了眨眼。



    ———要去哪里呢?



    世间对他而言,就像深不可测的海水一般。他熟悉的地方,只有故乡宫本村,以及关原之战发生的范围而已。



    “对了!”



    又八又像狗一样,潜入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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