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历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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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小说 历程-3 (第1/3页)

    "我不需要特别的地方,我随便哪里都可以睡,有一回我还在牛栏里睡了一夜呢。客厅的地上,浴室里都行。"他急忙说。

    "那怎么可以呢?"老头板起了脸,"你在这里我们就得拼命工作,无法休息,你想累死我们吗?你不要把自己的负担推卸到我们身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义务。"

    "我在家里时,有人想破门而入。"

    "这不是一件坏事,这种事,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你不就是我们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吗?我告诉你,让你回家去睡,是离姑娘的意见呢。"

    两位老人又埋头抓他们的跳蚤了。他们对皮普准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似乎觉得他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就气鼓鼓地将他们的椅子搬到客厅的另一个角上,远离了皮普准,继续他们的工作。

    皮普准伤感地看着他们在空气中抓来抓去,看了一会儿,无事可做,只好翻阅那本杂志。那杂志上的那些个都市奇闻,他早就读得烂熟了,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就在他读着读着即将走神之际,一段题为"老张的望远镜"的文字意外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段文字是这样写的:"本市西四街酱油铺的楼上,住着一个怪客,此人有专门搜集女人内裤的癖好。每天清晨,从楼上的窗口伸出许多竹竿,各色裤衩就如三角彩旗般迎风招展……"皮普准将这段文字读了又读,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本杂志他从前翻阅过好多次,上面的文章都看过,不知怎么他从未注意过这段文字。他又在字里行间搜寻,看是否有关于他本人的某种暗示,幸好没有。他想起了老曾,还有他自己与离姑娘之间那种奇异的激情。那种激情简直就像滑稽剧,当时他一点也不理解,可是现在一回想,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老张的望远镜"接着写道:

    "……楼下的酱油铺是一家老字号,店主与顾客都是非常古板正统的人们。每当那位怪客下楼,人们就垂下了眼皮,陷入一种遐想之中,直到咚咚的脚步声消失,才木然地抬起眼睛。然而就在一个打霜的早晨,两位警察抬来了怪客的尸体。他们在店主人身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店主人庄严地点了点头,警察又把尸体抬走了。店里的那几位顾客目光迷惘,匆匆地提着酱油回家,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

    皮普准忍不住将"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这句结束语念出了声,随后又吃了一惊,连忙打量两位老人。

    "我们正听着呢,"老妇人说,"这段文字十分好。"

    "我并没读出声来呀,你们听见什么了?"

    "读不读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知道那桩事,因为与我们侄女有关。"

    "老张的望远镜"这篇文章越来越让皮普准感到不安了,他捧着这份杂志就如捧着块火炭一样,可又怕两位老人看出来。他们显然是知道他的心情的,会意地微笑着,点着头,随口说出"老曾"这个名字,将他称为魔术师。最后他们说得兴起,跳蚤也不抓了,一同走进卧室去,出来时一人手中拿着一条浅绿色的女人内裤告诉皮普准,说是离姑娘带回家作纪念的,想不到他们的侄女成了望远镜里头的人物,他们感到自豪,他们早料到他们的侄女会做出些大事来。这样说的时候,他们一个字也没提到皮普准,可能离姑娘没告诉他们,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皮普准那天夜里到过西四街。这样一想,皮普准心里稍稍轻松了些。还有一个问题扰得皮普准心烦意乱:这本杂志老早就在他床底下了,而这本杂志上描写的事,仿佛发生于前天他去西四街之后。按杂志上的说法,他离开那里之后老曾就完蛋了,这样看起来,这本杂志里的文章竟是预见了将来的事,这太奇怪了。

    "皮普准的脸色不大好呢,是不是贫血?我这就去端一碗猪肝汤给你喝。"老妇人关切地说,然后进厨房去了。

    "你们对文章中提到的怪客如何看?"皮普准问离姑娘的父亲。

    "怪客?"老头一愣,"我们并没注意这个,你怎么想的?"

    "是他住在酱油铺楼上,离姑娘正是去找他的呀!我觉得这上面写的这个人就是我们楼里的老曾。"皮普准说。

    "老曾?你越说越离谱了,你怎么能这样。要是你不这样瞎说,我们一直将那怪客看成你本人呢。虽然我们没怎么提到你,你也不能心生怨恨,就瞎编滥造起来呀,你对自己的事看得太重了。"

    "尸体是怎么回事呢?"

    "尸体?那又有什么,我们每天看,司空见惯了。你不要把这类事看得太重。你在这里读文章,你一边读,一边对一些枝节问题耿耿于怀,可我们感兴趣的事你又不耐烦去想。"

    离姑娘的母亲端了猪肝汤出来了。皮普准喝了几口,喝进去一些溜溜滑滑的东西,心里不大好受,想问又怕问。

    两位老人离他远远地坐下,自顾自忙来忙去的,似乎把他忘了。刚才老头说,他们感兴趣的事与他完全不同,这一点皮普准自己也知道,他也很想与这家人有同样的兴趣,可就是做不到,他的意志太薄弱了,总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没个定准。虽说如今他在离姑娘家讨生活,可他每时每刻都感到自己是个外人,说话做事都是另外一套,既无明确的目的,也无法直奔主题,永远只能得过且过。这倒不是说他就希望脱离离姑娘一家人,他也愿意这样得过且过,他只是害怕独自一人回屋里去睡,但这事又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好硬着头皮按他们说的去做,因为所有的事全是乱糟糟的了。没想到才几天时间,他就既离不开离姑娘,也离不开离姑娘的父母了,尽管老人们令他琢磨不透,令他厌恶,还让他喝滑溜溜的猪肝汤,但心底里,他是把他们当自己的亲人了。

    那天夜里,皮普准又坚持要睡在离姑娘家,他不停地恳求,最后还下跪了,但离姑娘的父母就是不同意。皮普准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进门就被一只大老鼠吓得魂飞魄散。后来越想越怕,卷起铺盖飞跑到三楼,但离姑娘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任凭他怎么敲也不开门。

    夜深了,他只好将褥子铺在门口的地上,和衣睡下。虽然走道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离姑娘家的门缝里却射出一线温暖的灯光,离姑娘的父母没有关灯,他甚至还听见老人们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皮普准那天夜里被冻醒好多次,每次醒来都看见门缝里射出微弱的灯光,听见不眠的老人们的脚步,于是他便安心了。他睡着时脸上的微笑甚至有些甜蜜的味道。

    一连几天,皮普准白天在离姑娘家守着两位老人抓跳蚤,夜里睡在门口,在这期间还去老王家换了一本杂志,那本杂志原先也是皮普准的。老王告诉他,他的所有的东西都存放在他的博物馆了,也许有一天,他会领他去参观一下,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将东西存放在我这里有很多好处。"老王说,"你已经尝到甜头了,这些东西够你享用一辈子。"皮普准想问老王关于酱油铺楼上的老曾的事,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本杂志里又出现了一篇皮普准以前没注意到的文章,也许注意过,却没有读懂。这篇文章说到了救护车的工作量,将它在大街上的行驶称之为"所向披靡",还举了一个不相干的例子:××茶馆里,一群七十多岁的老人正在喝茶,救护车报警器的鸣叫由远而近,老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茶杯里的水都已喝干,每个杯底都有厚厚一层茶叶,老板娘将茶杯逐一斟满,然后也开始倾听。车子停在门口,老板娘一失神,铝制茶壶摔在地上,开水溅得满地都是。车门打开了,车上除了司机和医生外,还躺着一个人,全身裹着石膏绷带,眼珠在不停地转动。走出门外观望的老板娘回到屋里,发现那些老人们都溜走了,桌上杯盘狼藉。又过了两秒钟,报警器重新响起,车子开走了。然而老人们确实都走了吗?在靠柜台下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品茶。"你都听见了吧?"老板娘问。

    "我在睡觉。"他答道。

    皮普准将这篇文章念给两位老人听,尽管他的语气十分激动,两位老人却并不怎么注意听,不光不注意听,还打断他的朗读,问些不相干的问题。比如早上吃两个馒头是不是饱了呀,为什么他走路的脚步总不协调呀,他是从哪一年开始搜集杂志的呀等等,使得他无法一口气将这个故事读完,只能读几句又停下来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一来,他们反倒点着头,显得很满意似的。

    终于读完了文章,离姑娘的父亲走开去,站在一张椅子上朝窗下看,还不断地挥手,呼叫,很兴奋的样子。这时,老妇人就到卧室里去了一下,出来时拿着一个手绢包好的小包,交给皮普准,请他从窗口扔下去。皮普准照办了。离姑娘的父亲从椅子上跳下来,表情有点痛苦,说:

    "我们现在只好与她隔河相望了。"

    "谁?"皮普准问。

    "还能是谁呢!你想一想,现在你住在这里,可以说与我们朝夕相处。她怎么能回来呢?这是个常识的问题。我们以前一直说她出走了,是说的同一回事,现在你知道了吧?她真是出走了,刚才她从这下面过去,我觉得自己快不认得她了,而你,正与她玩着那种抛绣球的把戏吧?"

    "这绣球是妈妈要我抛下去的。请问她捡到没有?"

    "很好,这正符合你的性格。抛下去就别管了,捡到不捡到有什么关系呢?今后这类机会还多得很。啊,她的样子变化得真厉害,我快认不得她了,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认不出她了!"

    后来两位老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抓跳蚤。

    皮普准再也坐不住了,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思前想后的想了很多事。他回忆起就在昨天,当他将自己的铺盖放在厨房里时,还受到了离姑娘母亲的斥责。她说那铺盖"一股汗味",她闻见就恶心。她一骂,皮普准只好把铺盖吊在浴室的天花板上,虽然浴室潮得厉害,也只好将就了。在浴室里吊铺盖时,他想起了他与离姑娘在此度过的那个难忘的夜晚,他捏着她的手的那种感觉,还有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对话。现在回忆起这一切,皮普准心中充满了见到姑娘的渴望。他在内心斗争了一会儿,终于向老人们请求:下一次离姑娘再从门口经过,请一定告诉他,他要与她见一面。

    "你疯了。"两位老人同时说,手也停止了抓跳蚤。

    "有一天夜里,我和她手牵手站在这个浴室里……"他的眼光充满了神往。

    "可是你现在已经占了她的位置,你把铺盖都搬进来了,你还要她回来,这不是太霸道了吗?你再这样说,我要砍了你的脚,虽然你是我的女婿我也毫不怜惜。"离姑娘的父亲说。

    离姑娘的母亲一边劝丈夫一边指责皮普准:

    "正是这样。你这个人,简直没有心肝,我们还没有正式承认你为女婿呢,你怎么就这样狂妄起来,太可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两老不够浪漫?或者年纪太大了,代表不了离姑娘?事实会给你回答的,现在我们要工作了。"

    那一整天他们都不再理会他,吃饭时也不叫他。皮普准只好等他们吃完了再去厨房吃冷饭,心里又纳闷又生气。

    夜里他睡在门口时,被老王叫醒了。老王凑着他的耳朵悄悄地告诉他:离姑娘和老曾半夜来访,现在正在他家里等皮普准。皮普准连忙起来跟着老王上楼。

    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老曾靠墙背对他们站着,全身裹在一件雨衣里头,脚上穿一双深筒胶鞋,他们无法看见他的脸。皮普准走向前去想与老曾握手,他刚触到他的雨衣,忽然一阵阴森的感觉向他袭来,因为这个裹在冷冰冰的雨衣里头的人纹丝不动,太纹丝不动了。他缩回自己的手,战战兢兢地问:

    "离姑娘在哪里?"

    老王回答:"她正在我的博物馆参观,你今天见不到她了。她说她要对你扔掉的那根香木进行考证。你瞧,这是她刚才用过的花伞,外面正下大雨。"

    皮普准看见了屋角的花布伞,那正是离姑娘的伞,伞下面滴着一滩雨水。他又将目光转向老曾,想起"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这个句子,浑身抖得厉害。他踌躇着对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他该不该向老曾打招呼呢?裹在雨衣里面的,究竟是不是他的邻居老曾呢?他想问老王,可是老王已经在竹靠椅上躺下了,正就着微弱的灯光翻阅一本书,聚精会神,就仿佛房里没人似的。皮普准又看看地下,整个房子的地板全湿了,原来是老曾的雨衣和那把花伞在不停地滴水。皮普准打消了问老王的想法,决心自己来看个究竟。他学着老王的样在另一把竹靠椅上躺下,拿出杂志来读。原来"老张的望远镜"那篇文章结尾的那句话并不是"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而是另外还有一小段,移到了下一页的左上角,那里面提到了一种幻术。这个发现使他惊讶不已,不断地抬起头来打量眼前的雨衣和胶鞋,可雨衣里面的人就是纹丝不动。莫非这就是幻术?再看看老王,他已经睡着了,书掉在地上。皮普准将书捡起来一看,书名是《怎样修理拖拉机》。书里画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图。皮普准想将"老张的望远镜"里结尾的那句话记住,那是一句非常微妙的话,他记了又记,怎么也记不住,却始终只记得"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这句话。在这个句子前面他还记住了一个奇怪的句子,那就是"一滴水里面包含了整个世界"。

    老王睡得很死,皮普准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猛跳。和一个裹在雨衣里头的不明的物体一起,被关在狭小的、湿漉漉的房间里,使得皮普准生出许多恐怖的联想。正在这时电灯偏偏又自动熄灭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皮普准一声怪叫,拔腿往外跑,下了两层楼之后,却又看见老王从四楼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怎么在这里?"皮普准结结巴巴地说道。

    "嘿嘿!"老王轻轻一笑,"不要见怪,这楼里暗道多的是。刚才的事吓着你了吧?我没想到离姑娘会这样安排,她让我叫了你来,植患悖从美显聪呕D悖睦锸歉鍪?么样的打算,我也没底,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你的杂志,我替你换了一本,你一急就把什么都丢了。这间房子原来是老曾的,你不要伸着脖子偷看,他的家人正在睡觉。&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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