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第三十八章(1) (第3/3页)

向前快走几步,掀开半旧的镶黑边紫绸绵帘,躬身说:“禀老爷,李公子请到。”只听里边轻声说了个“请”字,陶诚立即转过身子,对站在阶下的李信躬身说:“请!”李信哗啦哗啦走上三层石阶,看见知县已经走出签押房,在门口笑脸相迎。李信躬身说:

    “犯人镣铐在身,不便行礼,请老父台海涵!”

    知县故作大出意外的神气,望着李信抱歉地说:“嗨,嗨,下边人真是混蛋!学生一再吩咐,对老先生务从优待,不料竟然连手铐也用上了。真是胡闹!”他转向陶诚:“来人,快把李公子的手铐取去!”陶诚向外一声传呼,立即有一个事先准备好在大堂屏风后黑影中侍候的衙役答应一声,快步进来,先向县官下一跪,然后将李信的手铐打开拿走。按照一般规矩,犯人这时应该跪下磕头,感谢县官的“格外恩典”,但是李信没有做声,更不下跪,面带冷静的微笑,看着这一场小戏演完,下一步还有什么上演。知县见他并无感谢之意,又赔笑说:

    “因学生一时疏忽,致老先生在狱中多受委屈,十分抱歉。请,请!”他拱一拱手,将李信向签押房让。

    李信拱手还礼,提着脚镣上的麻绳,迈过门槛,哗啦哗啦地进了签押房。知县让他在客位坐下,自己也在平日批阅文书的太师椅上落座。等陶诚献茶以后,知县满脸堆笑,轻拈胡须,谦逊地说:

    “在这签押房中,学生历年来聆教多矣。目今老先生身系囹圄,实非学生本意。学生已详禀上宪,百计为老先生开脱。耿耿之心,惟有天知。今夜特请大驾光临,有重要急事相商。望老先生一如平日,不吝赐教。”

    李信笑道:“信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铁窗待罪,前途莫卜,岂敢像平日一样,在老父台面前不顾利害,妄陈管见。不知道老父台叫犯人前来,垂询何事?”

    “伯言兄,眼下贼情紧急,学生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知县离开大师椅,顺手拉一把轻便靠椅在李信的对面坐下,接着说:“红娘子今晚前来攻城,适才已抵城外,西、北两门已被包围,声言要救足下出狱。城中蜚语流言,也是如此。学生为兄台着想,窃以为此事对兄台极为不利。杞县城高池深,官绅军民齐心,火药器械充足,岂红娘子区区千余人所能攻破?攻不破城,红娘子要救足下者适足以害足下。即令退一万步说,”知县冷笑一下,“县城可以攻破,你李公于可以救出,朝廷岂能宽容?恐老先生灭门之祸,即旋踵而至。红娘子不过一绳妓贱妇耳,纵然凌迟处死,何足挂齿!老先生世受国恩,门第炳耀,原非草木小民。况且老先生弱冠中举,如今才三十出头年纪,风华正茂,鹏程万里,受此污名,连累伏诛,上贻祖宗之羞,下负成友之望,更永为儒林之耻,清流之玷。无论识与不识,均将为老先生扼腕痛惜,抚几长叹。老先生今日对此事可曾三思?”

    知县的这几句含着露骨威胁和恐吓的言语不惟不能使李信害怕,反而激起他满腔怒火。他用一种不屑申辩的高傲神气望着这位老官僚的奸诈面孔,淡然一笑,回答说:

    “天下事出李信意料者十常**,确实值得抚几长叹。不但今日红娘子扬言为救李信来攻杞县出犯人意料,即李信出粮出钱,赈济饥民,别人必欲置李信于死地而后快,同样出犯人意料。至于红娘子究竟为何来攻杞县,犯人一概不知,纵然李信害怕连累,害怕灭门之祸,然而身在囹圄,有何办法可想?三思何益?”

    “你有办法,有办法。”

    “办法从何而来?”

    “办法现成,并不费事。如肯采纳,学生倒愿为老先生借着一筹。”

    “请老父台明教。”

    “今夜此时,既是老先生身家祸福关头,也是老先生立功赎罪良机。倘足下能亲笔与红娘子写封书子,内言兄台虽在狱中,实受优待,经各方疏解,案子日内即可顺利了结。要透彻言明红娘子贸然前来,意在救你,而实则害你。要言明县城防守严固,决无攻破之理,且陈副将永福驻军省城,朝发可以夕至;杞县城中已连夜派人飞报上宪,请兵前来,明日大军即可到达。你要劝她千万替你着想,火速撤离杞县,即使为她本人着想,也以速走为佳。不然,不惟害了你,并且她红娘子屯兵于坚城之下,明天大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将覆没无疑。总之,老先生要在手书中责之以大义,动之以利害,务必使其立即撤离杞县,勿贻后悔。以学生看来,红娘子一见兄台手札,定然遵命离去。只要此事成功,学生即当飞禀上宪,并上奏朝廷,陈明老先生手书退贼之功,老先生岂不转祸为福?即令杞县绅民中有欲置老先生于死地者,因见老先生作书谕贼,拯救桑梓,亦将心感激而口无言矣。这,这,这,学生这几句话,完全是为老先生生死祸福代筹。碌碌之见,尊意以为如何?”

    李信报以微笑,欠一欠身子说:“承蒙老父台如此关怀,代谋良策,实在感铭五内。只是这写书子的事,犯人万难从命。”

    “何故?”

    “道理甚明。红娘子前来攻城,声言救我,她必有一番打算,岂能看见犯人一纸书札即便退兵?况且,鄙人因赈济饥民而招忌恨,人们竟然颠倒黑白,捏造罪款,必欲置李信于死地而后快。倘我写出这样书信,人们岂不更要坐以‘勾贼攻城’之罪?”

    “不然,不然!足下几次于红娘子困厄之中仗义相助,故红娘子视足下为恩人。只要见到足下手书一封,红娘子必然退兵无疑。至于说他人再想借此陷害,学生愿一身担保,务请放心。”

    李信断然回答:“不论如何,犯人连一字也不能写。”

    “兄台平日急公好义,难道眼下就不肯为拯救一城百姓着想?”

    “犯人是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不保,安论拯救一城百姓!”

    知县已经面露温色,但仍勉强含笑,摇晃着脑袋说:“老先生虽不像学生有守土之责,但亦非事外之人,岂能作壁上观乎?”

    李信笑了一下,回答说:“犯人铁窗待罪,欲作壁上观而不可得。况且只要今夜城池万无一失,明日陈副将大军一到,红娘子即可剿灭,老父台命李信写书谕贼,实无必要。”

    “虽杞县万无一失,但学生不能不替兄台着想。”

    “老父台如此眷爱,使犯人感愧良深。但李信违命之处,亦请老父台鉴而谅之。”

    知县拈着胡须,沉吟片刻,冷笑说:“怕言公子,机不可失。你既然不听学生一言,将来后悔无及。请问你,德齐二公子现在何处?”

    “舍弟李侔因一则恐仇家陷害,二则替鄙人申冤,已于数日前往开封去了。”

    知县冷冷一笑:“可是他如今不在开封。”

    李信心中一惊,回答说:“如其不在省城,定系往别处托亲戚朋友去了。”

    知县又沉吟片刻,忽然喷了一声,露出温和颜色,低声说:“伯言兄,自从我承乏贵县,得接风采,对足下的学问人品,甚为景仰。今日足下一时受到委屈,身入囹圄,学生在暗中也想尽一切办法为足下开脱。区区此心,敢指天日。不管别人如何说法,弟深信足下不会勾引红娘子前来攻城。这是我的一句私语,只可秘密相告,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信在乍然间弄不清知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敷衍说:“听到老父台如此坦率相告,犯人实在五衷铭感,不知所云。”

    知县又说:“伯言兄,我虽然深信红娘子来攻城的事你事前毫无所知,但不能不担心令弟德齐公子脱不了这个勾贼攻城的……”

    李信不等知县说完,立刻叫道:“决无此事!决无此事!”

    知县拈须一笑,说:“你我密谈,请小声说话,不要使别人听见。你怎么知道令弟与此事无干?”

    李信反问:“此系灭门之罪,老父台如此说话,有何凭据?何人敢作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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