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第三章(2) (第2/3页)

己的丈夫毫不怀疑。连想也没朝那种歪处想过。推理方式一样很简单:他多有学问呀!他父母多么明达事理呀!他与自己有一个多么出息的儿子呀!为了在上海安个家,他多辛苦呀!这个家布置安排得多好呀!他对自己多么温和体贴呀,别说从来不像北方那许多老爷子专以揍老婆为荣,结婚这么多年来,连一句粗话重话也没骂过她!有这样的丈夫,她简直称心满意死了!

    依着这样的思维逻辑,她便自然而然地认为紫藤此番赶上门来,当然是因听说张宗元病了,前来探望探望。她哪里知道紫藤此行的后面隐藏了多少多少内容!

    沈源实在经受不住日本人的精神恫吓,终于答应租出“华申”,但他向那名始终和颜悦色的金丝边眼镜提了个要求:

    “租赁合同,我另外起草一份,不用贵方这份现成的,行不行?”

    “行啊行啊!’诠丝边眼镜非常谅解地说,“我们双方在太原则上达成了一致,细节上自然并不强求一律的碑!”

    “给我三天时间,草拟租赁合同,”沈源又说,“请不要再……再派人……带我到这里来了。”

    金丝边眼镜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沈老板是个精明过人的实业家,对合同条款自然需要字斟句酌。不过敝人还是要根醒一句,三天之内,沈先生尽量还是不要外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敝人也不好向上司交代。”

    金丝边眼镜对沈源的估价太高了些。沈源其实哪里敢斗胆动什么出逃的念头。一个多星期每日一次的巡行参观,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抽、棍棒打,还有三进楼房后院内的就地枪毙,他都亲眼目睹过了。作为一个从不涉政涉军的富家子弟商贾人员,他何尝受到过这样的惊吓?哪里还敢萌生侥幸逃脱的希望?他之所以提出宽限三天以草拟合同的要求,实在是别有一番苦衷!

    他得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的确是字斟句酌地,草拟出一份既能在日本人那里过关,又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合同来!

    他已经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地研究过那份由金丝边交给自己的、逼着他签字的、铅字打印出来的“规范”租赁合同了。

    那纸“合同”上布满了对“大日本”的阿澳之词,歌功颂德的言论比条款正文多出一倍!这根本不是一份经济文件,而是一份卖身契、投降书、邀功倍、汉奸效忠誓言!

    若是在这张纸上签了字盖了章,那就不但送了个偌大的水泥厂,而且还把自己整个人都卖了!

    看到了这份“合同”,沈源才明白了为什么寓居香港的那位开玻璃器皿厂的老世伯,一见儿子签了字就立即气得中了风。

    香港沦陷之前,中英文报纸有几十家之多,每家报纸都登满了有关战争的时事新闻、局势评析。只要略微关心一点时局的人都明白,这不可一世的小日本,如今已是日暮途穷,兔子尾巴长不了了。有一位以目光敏锐、预言能力强而著称于新闻界的时事评论家撰是战局发生逆转之日,早则三年,迟则五年,日德意三国必将官告投降甚至被灭。这篇文章在香港一时广为流传,其中许多警句不少港人都能背诵得出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份不得不签字的经济合同,成为日后认定他与日方“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建立”、“携手合作”的汉奸罪证!

    他必须重新草拟一份纯经济的、消尽一切政治色彩的、而且最好能隐含有“被迫签订”意味的租赁合同来。

    而他自己,根本不具有这样的设计能力。

    他从小就缺乏语言操作能力,作文只能勉强得个“及格”。

    尽管他数理化成绩优异,但写字写得像螃蟹爬,而且拙于措辞,还常常文理不通。

    他虽然将看报读新闻作为日常生活的必需内容,但几乎从不读文学作品,除了中学语文课本上读过的几个作家作品之外,对文坛行情一窍不通。

    他能办厂,能管理,能谋划,甚至能自己动手操作,但就是不能以笔写下哪怕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公文合约。诸多实用文体,他只掌握两种,一是书信,二是电报。从他主管“华申”以来,所有的文字工作,都是由秘书代理的。

    有一个阶段,他用了张宗元。

    张宗元是他所遇到的最具文字驾驭能力的文人。

    那场状告赝品“白龙”的官司最终打赢。因,但张宗元繁文累续的宣传和严密雄辩的诉状,功不可没。

    沈源自己虽不能动笔,但识货。他掂得出张宗元的笔力。

    草拟这一份必须将自己最隐秘的目的隐含其内的合同,非张宗元莫属。

    可是,要沈源再去找张宗元,实在难!

    他从李可心的卧房里知道了一切。

    那是他永不能忘记的一天。

    如果说,日本军部的精神恫吓让他死了一半,那么,紧接着从医院里知道了妻子的不忠,便又虐杀了他活着的另一半。

    死了整颗心的沈源,无端地将疯狂和痛苦发泄在紫藤身上,平生第一次恶狠狠地打了人。

    紫藤脸颊上鼓突起来的红印,烙痛了他的心。他被自己的暴虐吓呆了,死了的心倒便重又复活。

    紫藤反身关闭了那偏门。他对着那扇黑漆早已剥尽只余白坯木质的小门呆立了许久。

    福平抱了泽鲲过来。他显然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大胖脸上只有一种关切。

    “太太不要紧吧?”他问。

    沈源像不认识他似地瞪着他。

    他被沈源的眼神吓了一跳,呆住了。

    泽蝇的双手向沈源张开,而且整个身体倾斜了过来:“爸爸,爸爸抱。泽鲲不要胖乎抱!”

    只不过两天,他已经认得沈源了。

    沈源竟就像看见了一个怪物一样地往旁边一闪。福平用力搂了一把泽鲲,才没让他倾倒下去。

    小少爷受了一惊,嘴巴一扇一扁地作出了一副要哭的模样来。

    沈源却厌僧地扭开头,大踏步走了开去。

    留下福平抱着哭着的泽跟,望着他直扑红楼的背影,以为不是李可心死了就是他疯了。

    沈源直冲李可心的卧房。

    成婚三年多来,他尊重她的意愿,从来不擅自进她的房门,更不用说翻动她的物品了。

    如今他一脚就湖开了那房门。

    何须用多大气力呢,他马上就在这间由他布置的、有条不紊地摆放着高贵的红木家具的、酷似李可心当年石路之闺房的房间里,寻觅到了张宗元的影子。

    何须寻觅呢,那影子几乎是无处不在!并不带销的写字桌抽斗里,厚厚一叠情书,按时间前后编上了号码。从NO·1到NO·402。最早一封是八年前,李可心还在中学里!最近一封是在半个月前,寄自杭州,沈源知道那是张宗元为索求一份译稿而赴杭三天。离开仅三天,还要寄封告平安诉思念的信来,这王八蛋,浑是把别人的家小当成自己的妻儿了!

    沈源将这一大叠文采优美、情真意切、编辑得有条有理的情书一古脑儿橹到地板上,再一脚踢去,任由它们四散飞了开去。

    一张赫然平摊在梳妆台正中抽斗里的大幅上了彩色的相片,差点让沈源咬断了牙齿。那是一张三人照:右为李可心,左为张宗元,中央坐着小泽鲲。和和美美欢欢乐乐的一家三口!那泽鲲的眉眼,完全就是张宗元的缩小了的翻版!

    刚才坐在三轮车上就已经浮上心头的猜测,足以由这张“合家欢”证实了!

    杂种!这小杂种!沈源很不能扑下楼去,把那个正在大厅里大哭大嚷喊着“妈妈来呀!”“阿姨来呀!”的小杂种一把掐死!

    衣橱里挂着两套男式睡衣;

    床底下两双绣花拖鞋,一大一小;

    床头橱小抽斗里一把美制吉利刀片;

    枕下压着一条男式内裤;

    还有一条绵软的割绒小毛巾!

    沈源将所有抄捡出来的带了张宗元的形象、笔迹、踪影、气味的东西统统扔到了地板上。

    然后他再扑向那架红木书橱。书橱内专门辟有一格,整整齐齐地叠着张宗元编纂的、译写的各种书册,还有一大叠报纸,上面登有张宗元执笔的通讯、新闻、时事评议、随笔、杂感之类。这一格的内容沈源早就知道。有好几张报纸,还是由他收藏了交由李可心归堆的。当初只是以为张李两人有师生之谊,李可心是以这种方式来表示对自己的老师的尊敬,如今方知道那每本书每张报纸之间,都充填了厚厚的浓浓的情意!

    可是当他拉开了玻璃橱门之后,几乎疯了的眼神和几乎在痉挛着的双手,却停留在那一叠报纸和那一排书的上方的一本剪贴簿上了。那是一本硬面相纸簿。厚厚的,鼓鼓的,因为已经剪贴了许多文章,成了一本书脊足有一寸多宽的大书。书脊上赫然几个大字,虽然笔法稚拙,但非常工整:

    “关于状告赝品‘白龙’水泥一案的报道”

    这是紫藤当年藏在被窝里的那本报纸簿。它怎么到这里来了?紫藤送上来的?李可心要过来的?为什么归入到专属张宗元的这一格之内?呵是的,其中不少文章,是张宗元写的,或者是张宗元策动了他的那些文友作舆论上的呼应而写就的。为了这,张宗元从此丢掉了新闻界的饭碗!

    沈源喟然一声长叹,如泄了气的皮球,跌坐进了书橱旁的一把藤椅。

    他们俩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照面就伸出手来,握一握,然后各自坐进了沙发中,一左一有,就跟一年多前打官司时常常相聚商讨对策时那样。

    维多利亚式的大吊灯没开亮。借大的大厅里只点着沙发茶几旁的一盏壁灯,阴凄凄地,倒反而使他OJ俩的脸色显得平和而沉稳。他们俩只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诸如“听紫藤说你身体不好?”“下午吃了药,好多了——听紫藤说你回来半个月了,日本人逼着租赁‘华申’?”“是呀,就为这,不得不劳驾张先生了!”“有什么吩咐,沈老板说吧!”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端水沏茶的紫藤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地退出了大厅。

    她在门斗里默默站了一会,屏息静听着大厅里两个男人的声

    他们谈得很冷静,很专注,也很投机。沈源把那份日本人的租赁合同给了张宗元,同时在忿恨地骂小日本鬼子欺人太甚。张宗元一面“嗯嗯”着,一面在瑟瑟沙沙地翻阅着那几张纸,偶尔也附和沈派几句:“这哪里是什么合同!”“对,应该重拟一份!”然后声音小了下去。紫藤从门缝边往内瞥一眼,看见那两个男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着手上的纸,开始了更加推心置腹的密谈了。

    紫藤跟着脚走出门斗,站到水泥辅就的地评上,背倚了西侧的那棵大梧桐树,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大口气。

    男人毕竟是男人啊!他们生来就有主动地、自如地掌握自己的理智和情感的本领。他们可以像大勤驾驶汽车时调整车速一样来调整自己的心。他们手中摸着一大串钥匙,可以任意启开心上一扇又一扇门,也可以随便关上其中的任何一扇。他们为了某一个目的,可以完全忘却、或者说是控制住自己忘却所有有碍于实现这个目的的一切。他们备了许多假面具,必要时随手便可选出一具套上,不露痕迹地更换自己面孔。紫藤清清楚楚地积得流派那千方。偏门旁,所有的五官扭曲得七歪八牵的面孔,也记得他今天下午打发自己去找张宗元时,牙关咬得咯咯响两目闪出火光的面孔。紫藤当时呆立着没动,心中充满了对沈源叫张宗元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的猜疑和恐惧,结果那沈源大吼了一句;“去呀!为工厂里的事!”那张穷凶极恶的却又无可奈何的面孔,此刻也似乎历历在目。紫藤还记得张宗元的多变的面孔。他在李可心流产后的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医院。他握着李可心的手,痛哭流涕了一场。可是有医生护士进来后,他就彬彬有礼地站起,自我介绍道:“我是她哥哥。妹妹病成这样……唉,真让人难受。拜托你们尽快治好她了!”那张诚恳的而且的确与李可心有点神似的面孔,让那医生护士都相信病人真有这么一个知冷疼热的老大哥了。紫藤还记得下午找到他山东路的家中,请他去沈家花园走一趟时,他的抑制不住惊愕的面孔,记得地见到慧珠端了菜来后马上就克制住了自己一脸公事公办甚至多少还端出一点架子来的面孔,以及挣扎着下了床一定要送紫藤出弄堂回,在弄堂口又悄悄问道:“真的只为工厂的事?”那张惊慌不安、自惭形秽、胆怯猥琐的面孔!可是此刻,这大厅里的两个男人,都把自己曾经有过的面孔藏了起来了!他们关闭了心里的所有的与此时此刻此件正讨论着的事没有关系的门户,而只留下了一个可以互相对应和沟通的窗口!

    月亮在升高。紫藤走进大厅,为两个男人的茶杯兑上热水。他们一个在写,一个在看,偶尔小声商议几句,谁也没注意到她。她拐入了大厅西侧的那间原来住着赵妈的小屋,去看看泽眼。

    临时雇了个小丫头,专管带领泽绳。这是紫藤擅自决定的。李可心住院后,沈家花园的一应开销,转由紫藤掌管,沈源干脆将一本支票筹,还有那支带印章的派克笔,都交给了她.她又要管一家的生活起居,又要跑医院看望李可心,很有点忙不过来。好在张宗元从可心住院后第二天起,就向大东书局告了半天病假,每日上午在医院守护,紫藤只要下午去半天,就可以了。但泽鲲总闹着要“妈妈”,要“藤姨”,不喜欢“胖乎”,紫藤当机立断,叫来了一个名叫“英仙”的小姑娘。小姑娘终日笑眯眯的,泽组倒也就接受了。

    不过十四、五岁的英仙,自己还没脱孩子气。领了泽鲲一天后,吃罢晚饭就直打呵欠。紫藤进了那小屋,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抱成一团缩在床上,大的早已睡熟了,小的则睁眼躺在她怀里,也不闹,只是玩着她两根粗粗的短辫子。看见了紫藤,才张开了小手喊:“藤姨抱,泽娘不要睡觉!”

    紫藤不知怎么地一阵心酸,眼泪一下子就挂了下来。“乖孩子!”她在心里喊,“藤姨永远喜欢你!宝贝你!”

    十多天了,沈源再没正眼瞧过这孩子一眼!

    紫藤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她在那天晚上就收拾了被沈源翻得一塌糊涂的可心的卧房。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那张足有十寸的、由上海最好的王开照相馆拍的“合家欢”。李可心有几个抽斗不许任何人翻动。这种相片是珍藏着的最核心的秘密之一。

    可是孩子有什么错?紫藤真为小小的泽鲲叫屈!

    她小心地把泽鳃从英仙的怀里抽了出来。那睡得挂下诞水的英仙翻了个身,竟也就马上重又睡了过去。紫藤望着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又不禁笑了。

    “泽鲲要看月亮!”泽娘指着窗外说。

    紫藤抱了他走出屋。房门是开在大厅一侧的。她经过了两个正商谈着的男人的身边。她竭力使小泽鲲的脸背向那两个男人,凑着那小耳朵嘴咕:“月亮、月亮”,使孩子的注意力集中于大厅门外,可是这孩子偏就扭过了小脑袋,冲那两个男人甜甜地喊了:

    “爸爸!伯伯!泽鲲看月亮去!”

    童音模糊,“爸爸”与“伯伯”听起来都是“爸爸”。两个本来只沉浸于商务政务笔墨合同的男人,一下子全都如梦初醒如遭雷击如闻狼嚎如临深渊般变了脸色。两个人都哑了一般。灯光虽然迷蒙,紫藤虽然只瞥了他们一眼,但已经看见了他们两张面孔上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的颜色。紫藤屏了气逃一般冲出大厅,出了门进入门斗刚喘过一口气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沈源的干涩得浑不像他的声音:

    “改日再议吧!”

    张宗元的回答也像有根骨头哽住了喉咙:

    “遵命……告辞了。”

    紫藤闪出门时不禁想:男人男人,有时其实比女人更不堪一击啊!

    由张宗元执笔拟定的“租赁契约”,非常简洁明了,除了共计十四项条款的正文之外,不带任何开头语结束语之类。其条款第一项明确写着:

    “一、甲方(华申水泥厂)以其所有地处龙华之现已在日本军管理下且已由乙方(小野田株式会社)经营管理使用中之华申水泥厂之土地、建筑物\机器、设备并驳船等一切(另附清单),依照现状出租与乙方。”

    文内暗加两个“已”字,是张宗元殚精竭虑又与沈源再三磋商之后才得以设计出来的一项对策。两个人都懂英文,都知道这个“已”字无论中文洋文都表示“已经完成”的时态,也就是说,将“华申”租与日方,早已成为两国交战后战胜一方侵占战败一方之资产的既定事实,并非从订立此契约始。这就隐含了“出租”并非自愿、纯属强迫的意思了。照沈源的预算,一旦局势发生逆转,这纸契约,或许就不足以成为他与日方“合作”的罪证,而恰恰可以反证他的清白。

    专程从长崎赶到上海来签约的“小野田株式会社”董事小野田,在日军部读了这份契约,由不得冷笑一声,马上抄起了电话。

    “是沈老板吗?”他以带了点东北口音的标准汉语问。

    “是我。哪一位?”

    “小野田。想必沈老板是记得的。”

    “啊——啊,记得记得……”

    “我刚从大日本长崎抵沪。我们又得合作了。你是甲方,我是乙方。”

    “好,好!契约想必已经过目了……”

    “沈老板真是精明过人!契约拟得果然与众不同!”

    “哪里哪里,还不是按照贵军部的意思……略微改了点程式而且……”

    “妙就妙在这点改动上响!”

    “哪里哪里……”沈源头上直冒冷汗。

    “要不是我在‘华申’干过年余,要不是敝人亲闻了那场官司而深知沈老板为人,而且知道沈老板还有个很出色的刀笔吏,这份合同,倒的确是任谁也看不出沈老板的用心呢!”

    “哪里哪里……”

    “我问你!”小野田改用了冷冰冰的口气,“你为什么要在合同的第一款上,特意地加上……等等,让我读给你听!”

    沈源觉得浑身都掉进了冰窟。此刻他若手头有枪,一定一扳机毙了这个太聪明的中国通!

    “你听着!甲方、括号,华申水泥厂,括号完,以其所有地处龙华之现已在……下面不念了,你为什么要加上‘地处龙华’这四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字?”

    “‘地处龙华’四个字!啊哈哈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吗?……

    “小野田放声大笑了,“我问你,浙江长兴的采石场呢?松江余山的粘土开采权呢?湖州地方的销售处和仓库呢?这些都不是‘地处龙华’的对不对?”

    “啊,啊,是的是的……”

    “沈老板,你大概不会不知道,这种隐匿资产的行为,若是在两年之前,是可以以军法从处的罢?”

    “是的是的,我疏忽了。”

    “像你这么老练能干的大老板,会只是疏忽?”

    “小野田先生,”沈源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舌头也灵活了起来,“敝人草拟的这份契约,只是一份供双方商议讨论的初稿,递交到责军部时,曾再三申明可以修订,可以增删,并非定论。契约上如果有考虑欠周之处,甲乙双方完全可以本着合作的精神,或者作更动,或者干脆否定了重拟。小野田先生刚从长崎过来,或许还没有从贵军部天天召我前往的那位长官那里得知我的态度。小野田先生您若觉得还要补充什么,我愿对契约作修改。”

    小野田放下电话后好不得意。当年依仗了租界的力量打赢过一场小小官司的沈源,终于不得不乖乖地拱手交出了他的“华申”,而且那一点企图隐匿几份远离上海的产业的小小诡计,也被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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