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敬梓的生平 一 童年艰危
第三章 吴敬梓的生平 一 童年艰危 (第2/3页)
龙这对"孪生"兄弟之间有所表现,即连吴国对这一支内部在吴旦、吴勖和吴异三房之间也有所表现,各支之间、各房之间产生了种种矛盾,发生了无数纠纷。例如吴旦、吴勖为陈氏所生,所谓嫡子,但功名仅限于生员;吴异则为汪氏所生,所谓庶子,但功名却高于乃兄吴旦、吴勖,是一个举人。在宗法社会中,这种关系已够复杂,再加上吴旦早卒,只有独子吴霖起,而吴霖起年岁已长,尚无子息,眼见长房长孙将要绝嗣,这对于生活在封建宗法社会中的士大夫说来,无疑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因而不得不考虑长房的嗣续问题。恰恰与吴旦同是嫡出的吴勖却有很多子孙,于是就从吴勖的第三个儿子吴雯延的众多子女中选择一子一女出嗣给长房吴霖起为子女。这个女儿后来嫁给滁州秀才金绍曾为妻,这个儿子就是我们的传主吴敬梓。在封建宗法社会中出祧承嗣的现象并不少见,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有关一生命运的大事。出嗣他人而不引起种种纠葛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承嗣的人都被许多矛盾所纠缠,苦恼终身,甚至招致种种不幸。传主吴敬梓也未能幸免这种命运!
在吴敬梓以吴雯延的亲生之子出嗣给长房长孙吴霖起为嗣子以后,传主在吴国对这一支中就具备了"宗子"身份。按照封建宗法社会的习俗,在祭祀祖先时只有宗子才有主祭权,在继承遗产时宗子又可以分得更多的利益。这种宗子身份的本身,在封建大家庭中就容易成为家族成员所嫉妒的对象。而吴敬梓获得这种身份,又由出嗣得来,这就更易招致族人的怨恨和攻讦。传主也真是不幸,当他尚在童稚时,就无端地被卷进家族纠纷的漩涡中去了!当然,在吴敬梓出生之际,吴国对一支已大不如吴国龙一支。探花第的遗园已人稀草盛,壁断垣颓,渐渐呈现出一种萧飒的气氛,而心远堂的远园却亭榭翼然、色彩烂漫,一片兴旺景象。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吴国对毕竟高中探花,出仕数十年,宦囊甚丰,遗赀当也不少。吴旦早卒,自不必说。吴国对病故以后,当时即有人向主持家政的吴勖提出"析产"要求,而吴勖却"泣谢不许"(张其濬《全椒志·吴旦传》)。按照一般情况而言,能向吴勖提出这一要求而又被吴勖拒绝的人,只可能是吴旦、吴勖的"异母弟"而又考中举人的吴异。"析产"的要求虽然暂时被制止,但却使家族中本已存在的矛盾更趋尖锐,表面可能暂告平静,但危机仍在潜伏发展。生活在这样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家庭中的吴敬梓,无疑地会在他那幼稚而天真的心灵上留下重重阴影。当吴勖即传主的亲祖父尚在人世时,吴敬梓与二房的关系还能维持和睦,一时不致产生重大矛盾,因为吴勖在长兄吴旦死后,能"抚侄如子"(张其濬《全椒志·吴旦传》),这个"侄"就是吴霖起,也正是吴勖嫡亲孙子吴敬梓的嗣父,吴勖当然要处处加以回护。但吴霎延尚有霄瑞、霜高两位兄长,即吴敬梓的伯父;这两位伯父当然也有子女,即吴敬梓的族兄弟。此外,还有族祖吴昇及其子这一房。传主吴敬梓与他们相处得并不融洽,相当紧张。从目前可以见及的材料看,他倒是与吴国龙一支的后人吴檠的关系比较好。
吴国龙长子吴晟的次子吴雷焕生有两个儿子吴槃、吴檠。吴槃字碧波,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 年)七月,在山西大同由廪生捐贡,十月考取正红旗教习,三年期满咨部候选知县。于雍正四年(1726 年)九月拣选,十月补授直隶宝坻知县。次年因保堤有功,补授山西大同知府。但在引见之后,胤禛认为吴槃只不过是一个"明白人"而已,"未必似老成"而没有重用,只命他"到大同试看",不久即被革职(《雍正朝朱笔引见单》)。从他这样长期在外的经历看,此时居乡的吴敬梓与他不可能有什么交往。但吴敬梓与吴檠(字青然)的关系却不同,两人来往极为密切。吴檠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写道"汝今三十予加五",可见他仅长于吴敬梓五岁,年岁差距不大,容易谈得来,但更重要的是吴檠也因为他的叔父吴雱澍没有子女,而被出嗣给雱澍为子,他与吴敬梓两人都具有嗣子身份。而为人嗣子的遭遇和苦闷,两人必会有相同或相似的感受。当传主吴敬梓移家南京之后,曾写有《九日约同从兄青然登高不至四首》,其中第三首云:吾家才子推灵运,也向秦淮僦舍居。故国茱萸从插遍,登高作赋已全虚。
从这首诗我们知道吴檠也曾移居南京,两人同居异乡,关系自当不同。此外,他们还同时被荐举参加乾隆元年(1736 年)丙辰博学鸿词科试,只不过传主吴敬梓未赴廷试,吴檠虽去京应试,但落第而归。这种同而不同的经历,也形成了两人之间有分有合的友谊。虽然,吴檠后来于乾隆十年(1745 年)乙丑科考中进士,官至刑部主事,但在他离开南京之后,也曾写有《怀从弟客长于》一诗:长于精舍绕烟萝,闻道江关游子过。锺阜暮云连楚越,浮图秋影动星河。二毛潘岳闲居独,双泪杨朱歧路多。怅望裁诗贻小谢,可能共和有羊何?
--《咫闻斋诗钞》诗中对传主吴敬梓的思念之情还是极其深挚的。总之,除了吴檠外,还未曾发现传主吴敬梓与其他族兄弟有过友好交往的资料或作品存世。在《移家赋》中,他倒是以极为愤慨的笔墨写道:梓少有六甲之诵,长余四海之心;推鸡坊而为长,戏鹅栏而忿深。
鸡坊斗鸡一典,是陈鸿《东城老父传》中贾昌的故事。据陈鸿在传中记叙,唐"玄宗在蕃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治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当贾昌生方七岁对,就"??捷过人",极擅斗鸡之戏。玄宗出游时见到贾昌,乃"召人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虎军"。当他"入鸡群"时,"如狎群少,壮者弱之,勇者怯之,水榖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他的这种技能,被"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为五百小儿长"。传主吴敬梓运用这一历史故事,意在表明当自己幼年时,在与儿童游戏中,就有出人头地、争为群童领袖的愿望,但可惜未能实现。而经常使他受挫的却正是自己家族中的那批兄弟,这种怨恨情绪在"戏鹅栏而忿深"一句中表露得十分明白,据《世说新语·忿狷》:桓南郡小儿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乃夜往鹅栏间,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成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戏耳!"问,果如之。
南郡,即桓玄;车骑,即桓冲。据《桓玄别传》:玄字敬道,谯国龙亢人,大司马温少子也。幼童中,温甚爱之。
临终命以为嗣,年七岁,袭封南郡公,拜太子洗马、义兴太守。不得志,少时去职,归其国。
又据《桓沖别传》沖字玄叔,温弟也,累迁车骑将军,都督七州诸军事。
可知桓玄为桓沖之侄。桓沖对桓玄的泄"忿"行为,十分宽容地用"戏耳"一词加以了结可能发生的纠纷。不过,桓沖的几个侄子对这位叔父却图谋杀害。据《晋书·桓温传》:温六子:熙、济、歆、祎、伟、玄。熙字伯道,初为世子,后以才弱,使冲领其众。及温病,熙与叔秘谋杀沖,沖知之,徙于长沙。济字仲道,与熙同谋,俱徙长沙。
我们的传主却没有象桓沖那样大度的叔伯,当幼稚而又不懂事的吴敬梓由于忿激而说出的一些话语、做出的一些事情,就加剧了叔伯及其子侄这些族人对他的更大敌意。从《移家赋》等传主自己的作品和有关资料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自传主吴敬梓出生之日起,他就极少得到友好的对待,整个童年阶段生活是缺少温暖的,处在既妒羡别人又被别人嫉恨的境遇中:对于有如"北阮富"的吴国龙一支的族兄弟,他可能有着由嫉而恨的情绪;而在有如"南阮贫"的吴国对一支中,由于自己具有长房子孙的宗子身份,又必然被其他各房由嫉而恨。这样的境遇是不可能令他感到生活的乐趣的。
当传主出嗣为吴霖起之子以后,受到嗣父严格的教育。吴霖起入学成为秀才业已多年,每次参加岁科考试,成绩经常列为一等。因此经过多年的积累,虽然参加乡试未曾考中举人,但在康熙丙寅二十五年(1686)科考之后举行的拔贡考试中,第一场四书文、经文,第二场论、策、判等都写得不错,被当作"奇才"拔萃,贡入太学,成为所谓五贡之一的"拔贡"。自然,这还不能与举人、进士相比,功名并不高。不过,从传主的《移家赋》中可以知道吴霖起虽然功名未就,但却是一个为人方正的读书人,并未苟且钻营,谋求干禄,依然埋首书卷,孜孜以求,勉力攀登科举高峰。他也以此来教育嗣子吴敬梓,传主在他的严格教育之下,也终日钻研四书、五经、制艺,"子初垂髫异儿辈,成童咿哑抽琅函",金两铭《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诗中就是这样描写传主童年时苦读的情景的。垂髫,指童子未冠时头发下垂。成童,据《谷梁传·昭公十九年》"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范宁注"成童,八岁以上"。金两铭写这首诗时,传主已经三十岁。诗中虽然称赞传主幼年时就与一般"儿辈"有异,似乎自幼就"成才"有望。但其实,童年时代的吴敬梓对于内容僵化、语言无味、窒息思想、压抑感情的八股制艺实在没有兴趣,倒是金两铭诗中另外两句"生小心情爱吟弄,红牙学歌类薛谭",真实地反映出传主幼年时的心性和爱好。吴敬梓从幼年起就对能陶冶感情的诗、词、曲极其喜爱,甚至向善歌的人学拍曲。金两铭诗中所说的薛谭,是先秦时期的一位歌者,他曾向秦国善曲的秦青学歌,事见《列子·汤问》。在李昉等人所编的《太平广记》卷二百四中,有《秦青韩娥》一则,不具引。传主吴敬梓幼年时代既然沉溺于词曲,必然对嗣父传授的八股制艺感到无比的厌倦。然而在封建科举时代,他又不能不接受这种枯燥的"作业"。直到晚年,传主在回顾起幼年时所受到的这种教育时,还发出了"如何父师训,专储制举才"(见王又曾《书吴征君敏轩文木山房诗集后》所引)的慨叹。
童年时代的吴敬梓极其厌恶那种令人愚蠢的八股制艺,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儿童的正常反应,但他的嗣父吴霖起用这"愚蠢的产物"去教育传主,却又是时代的要求。清朝统治阶级入关以后,很快就继承明朝统治阶级的衣钵,恢复八股科举考试,用八股文章阐说宋儒注疏的四书、五经,作为考试内容,以笼络广大读书人为其所用,从而达到巩固新朝统治秩序的目的。而生活在科举社会中的知识分子,也惟有通过一系列的考试谋取功名之后才能求得出路。因而科举世家出身的吴霖起更不能不以此教育自己的儿子。幼小的吴敬梓虽然出自本能地对这样的"功课"感到厌恶,但在父师不断地灌输下,多少也滋生了以科举功名为出路、为荣耀的思想。
但为时不久,吴霖起对传主的教育就不得不有所放松,这是因为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 年)传主吴敬梓十三岁时,他的母亲不幸病故。在《赠真州僧宏明》一诗中,传主曾经回忆他的母亲病故时的情景,有"昔余十三龄,丧母失所恃"的诗句。眼看着失去母爱年岁幼小的儿子,吴霖起不得不暂时放松对他的管束,让他的身心有更多的自由。但是,母丧不久,族人的些许同情已消失净尽,而顾忌反倒日趋减少,贪婪的本性使得这些族人不顾礼法的约束,向这位年幼的"宗子"咄咄逼来,家族中的种种矛盾再次袭击着他,使得他那颗幼稚天真的心灵蒙上厚厚的一层阴影。少年时代的吴敬梓从此变得孤独乖僻,与一般活泼嬉戏的少年不大相类,为了远远避开族人的纠缠,他经常独自一人躲在书房中,如同老僧人定一样,整日沉浸在他所喜爱的诗词、小说和戏曲的书籍海洋中。金榘曾经回顾吴敬梓这段痛苦的经历,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写道:??我前叱日勿复语,我三十时尔十三。是年各抱风木恨,余方招魂来湖南。见尔素衣入家塾,穿穴文史窥秘函。不随群儿作嬉戏,屏居一室如僧庵。从兹便堕绮语障,吐丝自缚真如蚕。??诗中的"绮语障",是借用佛经用语,《法苑珠林》卷一○五《五戒》引《成实论》云:"虽是实语,以非时故,即名绮语。"《四十二章经·善恶并明》说:"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绮语障,是指佛家所谓的恶语业。后来就把描写记叙男女私情、词藻华丽的文学作品目之为绮语。年幼的传主吴敬梓,在他母亲死后,在奉父命"穿穴文史"之余,也偷偷地"窥"视这种"绮语""秘函",吴霖起管束再严,也不能寸步不离,更何况目睹幼儿丧母之痛,也不能不适当表示宽容。这样,传主从幼年起就熟悉了许多小说、戏曲作品,无异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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