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诗文刊刻
六 诗文刊刻 (第2/3页)
南,有王谢故居,一堂匾曰"来燕",久倾圮,马光祖撤而新之,堂后建亭馆。
图中所绘浮图兰若,则白塔寺也。寺有唐元奘(玄奘)法师顶骨舍利。寺在乌衣巷,昔人诗又以朱雀桥对,此谓巷与桥近,则地傍南郊。其浮屠金碧,亦可仿佛长于寺景象。
小序中所说以朱雀桥对乌衣巷的就是前引的刘禹锡诗。吴敏轩自己写的这首诗云:城南送夕晖,春风燕子飞。言寻王谢宅,闾井生光辉。牛心金拌贮,麈尾玉屑霏。广厦久已倾,人往流风微。惟馀旧兰若,茶板出荆扉。
流露了类似"江山依旧"而"面目全非"的感伤情绪,自然也映射出自身家世衰落的无限惋惜和悲愁。不过传主尽管一再感叹家道中落、身世飘零,但并没有全然消沉下去,以致一蹶不振。中年以后,他的功名富贵观念已逐渐淡薄,而是专心致志地去从事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方嶟的序中也反映出他这种追求和努力,方序说他"既不遇于时,益专精殚志,久而不衰"。这表明传主吴敬梓仕宦不成,步入中年以后就转入了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之途。这部辑录了吴敏轩四十岁前所创作的有韵之文的《文木山房集》,除了方嶟作序以外,还有雍正时先后任江宁训导、知县的上海岁贡唐时琳写的序。在序中,唐时琳对吴敬梓仕途坎坷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慰藉。对传主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的成就作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序文说:??虽然,古人不得志于今,必有所传于后。吾子研究六籍之文,发为光怪,俾后人收而宝之,又奚让乎历金门、上玉堂者哉!
且士得与于甲乙之科,沾沾得意以终其身者,徒以文章一日之知耳。子之文受知于当代巨公大儒,虽久困草茅,窃恐庙堂珥笔之君子,有不及子之著名者矣。
从唐序中,我们可以约略窥知当时吴敏轩不仅写有许多属于文学领域的"有韵之文",而且还撰有不少属于学术领域的"研究六籍之文",可惜在现存的四卷本的《文木山房集》中只保存了前者,后者则没有片言只语留存。江西会昌人、举人出身的江宁知县吴湘皋,也为《文木山房集》写有序文,吴序说传主"承家世文物声华烜赫之后。风流酝酿,力洗纨绮习气"。这些记叙,说明进入中年以后,敏轩与早年那种"明月满堂腰鼓闹,花光冉冉柳鬖鬖"的"跳荡纨绔习"(吴檠《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生活全然决裂,而与其子吴烺"相与唱和",过着著述生涯,如同吴湘皋序中所说的那样,"父子相师友,名于当世"。
传主吴敬梓的至交好友程廷祚、黄河、李本宣、沈宗淳等人都为《文木山房集》写了序言。程廷祚序中颇为吴敬梓未能被世用而感到惋惜,说:"以敏轩之才,必见用于世,而山水之间,不能不与余以离群之感,为可踧踖也。"黄河序中则说他以能与敏轩"晨夕唱酬"为"至乐"。李本宣序中则说敬梓创作态度严肃,决不轻率下笔,而其所作"大抵皆纪事言怀,登临吊古,述往思来,百端交集,苟无关系者不作焉,庶几步趋乎古人"。自称"南国羁人、西湖速客"的沈宗淳,则专门为传主所填的词写序,称赞"吴子敏轩,夙擅文雄,尤工骈体。悦心研虑,久称词苑之宗:逸致闲情,复有诗余之癖"。这些序言或多或少地为我们提供了传主吴敬梓的生活片断、思想面貌和创作情况,极有文献价值。总之,也幸亏传主在友人资助之下刊刻了这部《文木山房集》,方才使他除了为当时人所轻视的稗说《儒林外史》以外,尚有诗、词、赋作品传世。这里倒不妨借用唐时琳序中的话说:"由此言之,未可谓之不遇也。"《文木山房集》的刊刻,是吴敬梓此次真州之行的最大收获。此外在真州还意外地遇见了自己的"从母之子",即姨母之子。传主此次出游真州是借寓在寺院中的。该院中有一位和尚,在与传主攀谈中听到全椒乡音,十分高兴。互道姓名后,吴敬梓发现这位姓萧的和尚,原来是他的"从母之子",两人因而分外亲近,相互诉说生平。这位萧姓和尚的不幸身世,引起了敏轩极大的感喟,转而联想到自身的际遇,不禁悲从中来,写下《赠真州僧宏明》一诗:昔余十三龄,丧母失所恃。十四从父宦,海上一千里。弱冠父终天,患难从兹始。穷途久奔驰,携家复转徙。吁嗟骨肉亲,音问疏桑梓。今年游真州,兰若寄行李。中有一比丘,闻我跫然喜。坐久道姓名,知为从母子。家贫遭飘荡,耶娘相继死。伯兄去东粤,存殁不堪拟。仲兄远佣书,遥遥隔江水。弱妹适异县,寡宿无依倚。
兄弟余两人,流落江之涘。髡缁入空门,此生长已矣。哽咽语夜阑,寒风裂窗纸。
诗的前半,是吴敏轩自述身世。所说的"弱冠父终天"一句则须要略加铨释,方能明白吴敬梓青年时代的不幸遭遇。"弱冠"一词,据《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所以就以弱冠指代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龄,但并不严格非指代二十整岁不可。《后汉书·胡广传》:"终、贾扬名,亦在弱冠。"终军年十八请缨,贾谊年十八为博士,均未满二十岁,可见此处以弱冠指代十八岁。吴敏轩也是如此,他在三十岁时写的《减字木兰花》同中说:"学书学剑,懊恨古人吾不见。株守残编,落魄诸生十二年。"这就反映出他的入学年龄也在十八岁。而吴敬梓表兄金两铭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诗中写道:"会当学使试童子,翁命尔且将芹探。试出仓皇奉翁返,文字工拙不复谙。翁倏弃养捷音至,夜台闻知应乐耽。"这十分清楚他说明吴敬梓在服侍父亲患病时去参加考试的,试后不久生父就已去世。接着,传来了入学的喜讯。由此可见传主的生父确实是在吴敬梓十八岁时病死的。传主吴敬梓在自叙生平际遇之后,比丘宏明也诉说了自己令人心碎的身世,《赠真州僧宏明》诗的后半就细致地叙写了他的不幸:家境贫困,父母双亡:长兄远走他乡,生死不明;次兄被人雇用,在大江那边("佣书",意为受人雇用,《后汉书·班超传》:"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妹又嫁到异乡,守寡无依。这样的不幸,使得宏明终于感到生涯的无限苦恼,终于剃度入了空门。传主吴敬梓与宏明两人在寒风凛冽、夜深人静的寺院中促膝深谈,每当诉说到悲痛之处,相互抽泣,不能自己。传主自忖:比起宏明的遭遇来,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从宏明的不幸遭遇中,传主吴敬梓对于自己世家大族两级分化的现实情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在赴真州途中,吴敬梓还曾与故交江昱再度相遇。乾隆元年(1736 年)秋,传主来游真州时就从友人团昇处见到江昱的书信和新作,他曾经"倚声奉答"了一首《高阳台》。这次来游真州,他和江昱晤面叙谈,当然极为高兴。可是为时不久,江昱就因病先于敬梓离开了真州返回故乡。江昱与吴敬梓的友情极深,是传主"真州老友"中极为重要的一位。
江昱,字宾谷,号松泉,原名旭,字才江。生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 年),卒于乾隆四十年(1775 年),得年七十。据蒋士铨《江松泉传》(《忠雅堂集》卷四)可知,江昱始祖汝刚为宋进士,曾官歙州,遂安家于此。直到明末江昱的六世祖应全方迁来扬州,从此入籍江都。他的曾祖、祖、父三辈皆未进入仕途。江昱兄弟多人,昱排行第七,与排行第九的江恂为同母所出,被称为"广陵二江"。江昱仕途也不得意,二十八岁始入学为秀才。乾隆鸿博之试,曾有人准备荐举他应试,他却力辞。不过,江昱虽然是一个老秀才,但却嗜学安贫,不改其乐。嘉庆《江都县续志》卷六小传说江昱"自中岁罢科举业,一意汲古"。江宾谷并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功名虽无,但却善于安排生活,处理琐事,家庭生活十分和睦。他的同母弟江恂以拔贡远赴湖南任知县,他曾扶持母亲杨太宜人去江恂官署中奉养。在江恂署中,他从不过问公事,但对江都老家的生计却刻意谋划,曾寄书家人。要他们在山庄中遍栽树木,说"老去菟裘身后冢,他年都要此中来"(《广陵诗事》卷八)。江昱为人,据蒋士铨所记,生性刚卞,好面折人过,但与人结交淳真厚道。江昱和他的夫人十分和睦,极得琴瑟之欢。原配陈珮,才情清丽,夫唱妇和,著有《闺房集》,不幸婚后四年就病逝。江昱又续娶郭氏。郭氏虽无才情,但为人贤淑,凡江昱友人来访,她能脱簪典衣,热情招待,毫无怨色。而江昱又极喜交游,他与传主的友人团异为至交,与吴敬梓另一至友程廷柞也相识,还与程廷祚在一起讨论学问,尽管两人学术见解并不全然相同。江昱还与为吴敬梓写有《文木先生传》的程晋芳有交往,程晋芳《勉行堂诗集》中就有《寄江松泉表丈》一诗,从这首诗可以知道江昱曾在乾隆十七年王申(1752年)到过南京,与程晋芳同游六朝故都,"维君与我贪寻诗,六朝遗迹几搜访"。江昱与吴敬梓另一诗友李葂也常在一起游览赋诗(见《扬州画舫录》卷十三)。他与袁枚也有交往,由于江昱热衷于研治经学,被随园视为"经痴"。江昱不但自己喜交游,还教导子侄要多见名人。据《随园诗话》卷十三所记,袁枚每次去江都,他都要其晚辈前往拜见,并且说:"余少时得见前辈某某,至今夸说于人。汝等不可与随园先生当面错过。"江昱还与郑板桥有交往,在《板桥诗钞》"范县作"中,还有诗写到江昱:《江七姜七(名昱,名文载)》扬州江七无书名,予独爱其神骨清;欧阳体质褚性情,藐姑冰雪光莹莹。如皋姜七无画名,予独爱其坚秀明;梧桐月夜仙娥??,如闻叹息微微声。二子才思原纵横,二子学术原峥嵘。天南万里诸髦英,俯首听命无衡争。板桥道人孤异行,昌羊别嗜颠倒倾。独椎书画众目瞠,寻诸至理还平平。庙堂若荐牺刚骍,二子应列丹刻楹。
大章《萧韵》《咸池》鸣,景王无射休噌吰。即今别调吹竽笙,世间破裂琵琶筝。我来山左尘沙并,春风夜雨思乔莺。穷达遇合何足营,望君刻苦孤迈征。江书姜画悬臬。枨,欧干卞壁湘秋蘅。或予谬鉴双目盲,请呼老秃嗤残伧。
对江昱的"才思"和"学术",郑板桥极其推崇。象这样一个广交朋友的文土,自然也会成为传主吴敬梓的至交了。
江昱学问甚好,也极擅吟诗填词,有《梅鹤词》四卷,《松泉诗集》六卷。此外,他还有《州渔篴谱疏注》、《草窗集外词疏证》、《山中白云词疏证》等著述。江昱除从事文学创作和研究以外,还精通小学六书,著有《韵岐》四卷。在经籍中,江昱最擅治《书》,有《尚书私学》四卷,他的儿子江德封、江德坚曾为之校刊行世,传主还为它写有序言。至于《潇湘听雨录》八卷,则记录了他的足迹所到之处的各种见闻,诸如山川、金石,都一一加以精心地考订、评骘,特别对古碑,不但尽心搜寻于穷岩绝谷、废寺破冢、颓垣败壁之间,而且还根经据史,订其真伪,颇为精详(参见蒋士铨《江松泉传》、《清史列传·江昱传》、《仪征县志》卷三十六及四十五、赵青黎《潇湘听雨录序》等)。这样的一位饱学之士与传主唱和谈学,对敏轩学问的长进当大有裨益。两人交往又极其相投,此次真州聚首,虽然为时不久,但友情从此越发加深。吴敬梓即将返回南京的前夕,还写下《岁暮返金陵留别江宾谷》二首:广漠风多寒气凝,布帆霜雪照秋灯。从今只可凭双鲤,问讯相如病茂陵。
长云断岸尽相思,衰柳何堪绾别离。楚鼓数声村落晚,扁舟重遇佛貍祠。
前一首作者自注说"宾谷以秋日抱病归",可知宾谷在敬梓离开真州之前,已因病先行回到江都去了,从此以后只能凭书信来往互通消息。在后一首中,吴敏轩极为深情地回忆起这次重行聚首的情景:地点是在佛貍祠附近,时间在秋季傍晚。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小名佛貍,他率兵击败宋文帝部队以后,统帅军兵直追至**东南的瓜步山,在山上建立行官,后来就改为佛貍祠。瓜步是南京去真州的必经之地,传主是在赴真州途中经过瓜步时遇到宾谷的。而今独自返回金陵,只见一派天寒地冻景象,风打布帆,桅灯高悬,江面寒气逼人,更加深了敏轩旅况的孤寂愁思和对故人病情的惦念。
回到秦淮水亭,转眼就是春节。过了新年已是乾隆五年(1740 年),传主吴敬梓整整四十岁了。自春至夏,除了与知朋旧友诗酒唱酬之外,依然过着著述生涯。这年夏季四、五月间,他曾出游扬州,但停留不久旋即离开。因为他去投奔的卢见曾获谴戍台,失去了依靠。在送别卢见曾以后,他转道回到故乡全椒去了。
在全椒故乡,传主的族兄吴檠有半园,位在城西南河畔,吴敬梓返乡以后,与他的亲朋旧友金榘、章晴川等人逐日在半园中相聚。后来金榘到了扬州还回忆起这次相聚的情景,写了一首长诗《寄怀吴半园外弟》寄给吴檠(见《泰然斋集》卷四)。这首诗作于乾隆六年(1741 年),据金榘之子金兆燕《告广文公文》中说,金榘在"辛酉、王戌、癸亥客扬州三年"(《棕亭古文钞》卷十),正是乾隆六、七、八年。而金榘在这首诗中有"东来广陵三月余",可见此诗作于乾隆六年。诗中还有"主人亦复兴不浅,偶疏辄用折柬召。屈指于今方匝岁,高斋雅集难重约"。半是回忆昔日欢聚、半是惋惜今日难会的诗句,也正可见他们与敏轩相聚于全椒半园,确实是在乾隆五年(1740 年)。
在这首诗中,金榘回忆他们去年相聚的情境,说"二三同人日过从,科跣箕踞互长啸。或斗采戏或手谈,或书赫蹏发墨妙"。所谓的二、三同人,主要就是指吴檠、吴敬梓、章晴川和金榘本人。他们一旦相聚就除冠脱靴,不拘形节。科,即科头,结发不戴冠。《三国志·王粲传》注引《魏略》:"时天暑热,(曹)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跣,赤脚,《书·说命上》:"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箕踞,伸足而坐,《淮南子·齐俗》:"胡貉匈奴之国,纵体拖发,箕踞反言而国不亡者,未必无礼也。"诗中说他们站也没有站相,坐也没有坐相。长啸,《晋书·阮籍传》说阮籍:"嗜酒能啸",曾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这些故事,传主吴敏轩和他的那些朋友都是十分熟悉的。在半园相聚的这几个朋友,在当时都是际遇不佳的读书人,他们效法历史上这些不拘礼节的文人高士的行为,也是不足为怪的。敏轩在诗词中就曾一再表示这种意愿,如《买陂塘》词中说:"身将隐矣,召阮籍、嵇康,披襟箕踞,把酒共沈醉。"吴敬梓和他们在一起聚会,不是斗采戏,就是下围棋,或者在一幅幅的薄纸上吟诗作文。诗中所谓的"赫蹏"就是指薄纸,《汉书·外戚传下》颜师古注引应劭曰:"赫蹄,薄小纸也。"蹏即蹄。金榘诗中写到主人吴檠的表现是"主人亦复兴不浅,偶疏辄用折柬召"。而主人族弟吴敬梓的狂放之态,是在座中最为突出的,金榘诗中这样写道:"君家惠连尤不羁,酒酣耳热每狂叫。尽教座上多号呶,那顾闺中有呵谯。"惠连就是指的传主。他们每常聚会时,痛饮老酒耳根发热之后,就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而带头发表种种议论的常常就是吴敬梓。他们在客厅上欢聚,喧哗之声直闹得住在后院中的吴檠家属也不得清静,有时不得不到前边来说几句,但他们置若罔闻,仍然兴致勃勃地高谈不已。这样的聚会,使得象金榘这样落拓的穷学究,也一扫黯淡的心情,得到片时的欢娱,以致经年之后回想起这次聚会,仍然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流露出难以再聚的深深惋惜。确实,传主吴敬梓这位连襟兼表兄的命运是十分悲惨的,他在二十余岁进学成了秀才之后,考了近三十年的举人,始终未被录取,不得不飘泊各处,坐馆谋生,最后以廪贡资格去任休宁县学训导(嘉庆《休宁县志》卷七)。但他仍然不甘心,不愿终老于县学任上,在五十四岁时写的《生日自叹》诗中,一面诉说往昔令人伤心的失败,"年年打,未饮心先醉。马上新郎君,向余鸣得意";一面又表示"明年又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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