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创作有成
八 创作有成 (第2/3页)
也。尊其实,则必求其所以可尊之故,与人所以不尊之故,两者参合而慎思之,然后圣道日明。不宜一闻异词,如闻父母之名,便掩耳而走也。"最后明确表态:"足下守宋儒太狭,诋颜李太遽,窃以为不可,故布其区区。"(《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九)这三人之间的论学争议,对传主自当有一定影响。
在南京,鱼门还与年青诗人严东有一同和传主吴敬梓聚首畅游,相互唱酬,正如他自己所说"风雨晨夕,吾三人往来最密也"(《严东有诗序》)。当程晋芳来宁应试返回淮安以后,曾写诗三首《寄怀严东有》。在第三首诗中,既回忆了与传主交游的情景,又透露了传主吴敬梓对六朝故都南京的眷恋感情。敏轩青年时代就数度游览过"淮水钟山",早已萌生了"秦淮十里,欲买数椽常寄此"(《减字木兰花》)的念头。及至三十三岁正式移家南京之初,更是大加赞美南京,说:"金陵佳丽,黄旗紫气,虎踞龙盘,川流山峙,桂桨兰舟,药栏花砌,歌吹沸天,绮罗扑地,实历代之帝都,多昔人之旅寄。"(《移家赋》)住定之后,又一再表示"偶然买宅秦淮岸,殊觉胜于乡里"(《买陂塘》);"移居星岁易,为爱白门山"(《春兴》)。南京不仅是历史名城,而且在当时也是东南地区的大都市,商业、手工业十分发达,经济空前繁荣,文化学术思想也极为活跃,各地学者来南京传道讲学者颇不乏人。吴敬梓的至交密友中,程廷祚原籍安徽,迁居南京已有数世:李本宣原籍江都,也流寓金陵二十余年;族兄吴檠一度也曾寄寓南京,"吾家才子推灵运,也向秦淮僦舍居"(《九日约同从兄青然登高不至》);即连程晋芳,虽然先人从安徽移家扬州,在淮安经营盐业,但他本人后来也曾经拜托袁枚为他在南京购屋,以便迁来金陵(《随国诗话》卷十);传主的同乡、与敬梓及其长子吴烺都缔结友谊的郭肇鐄,也曾想从故乡全椒移家金陵与敬梓比邻而居,"君原工卜宅,我近欲移家"(《赠吴聘君敬梓》,见《佛香阁诗存》)。对这些文士纷纷移居金陵的现象,程廷祚有所评说:"金陵大都会,人文之盛,自昔艳称之,考之于古,顾、陆、谢、王皆自他郡徙居。所谓避地衣冠尽向南者,其所致良有由哉!"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全椒吴子敏轩。慨然卜筑而居"(《文木山房集序》)。吴敬梓自从移家南京以后,他居住的秦淮水亭附近颇多魏晋六朝的遗迹,敏轩经常踯躅其间,叹息"衣冠晋代浑难问,独凭高原空夕阳"(《冶城春望》),感慨"石头城,寒潮来去,壮怀何处淘洗???南北史,有几许,兴亡转眼成虚垒"(《买陂塘》)。更何况秦淮水亭本身就建在梁朝文人江总宅舍遗址之上,极易触发他的思古之幽情。凭吊之余还见之吟诵,其企慕建安风雅和六代风情极为深沉,甚至使得他不能自己。
程晋芳在这首《寄怀严东有》诗中,不仅反映了吴敬梓这一时期思想面貌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而且也透露了传主这一时期经济生活已陷入极端的困境,所谓"近闻典衣尽,灶突无烟青"。由于程晋芳不止一次赞助吴敬梓生计所需,因而对传主的贫篓状况十分清楚。在乾隆八年(1743 年)到十四年(1749 年)这一阶段,由于吴敏轩的家产在前一阶段修祭先贤祠时已几乎用尽,衣食渐渐不周。有时无米下锅,则以藏书去换米;冬日苦寒,既少酒食又缺炭火,无以御寒,他只得和几个穷朋友如汪京门、樊圣谟等人,从南门乘月步行,沿着城墙绕向西南转由水西门入城,直到天色渐明,各自大笑归家,几乎夜夜如此,他们还自我解嘲地称之为"暖足会"。这件事,不仅程晋芳在《文木先生传》中有所记叙,后来顾云作《盋山志》在卷四"人物"中亦曾录入。有时在著述余暇,为解决生计问题,传主也不得不在"人稀苔草合,水近竹风凉;渔具安横槛,书声出坏墙"(严长明《过顾氏息园和敏轩丈韵》,见《归求草堂诗集》卷一)的秦淮水亭中的荒圃上种些蔬菜,以饱饥腹(见《盋山志》)。程晋芳的族祖程丽山因为与 传主有"姻连"关系,对敏轩十分关心,时常有所周济。一年深秋季节,绵绵秋雨不曾停歇,丽山在家中估猜传主大约已经是"灶突无烟青"了,吩咐他的儿子说:"比日城中米奇贵,不知敏轩作何状。可持米三斗,钱二千,往视之。"丽山之子遵命前往探视,敏轩果然已"不食二日矣"(《文木先生传》)。程晋芳在乾隆十四年(1749 年)深秋写的《怀人诗》十八首,其中第十六首写的是传主吴敬梓。这首诗,就极为形象地描绘了敏轩这一时期生活极为困顿的状况,诗云:寒花无冶姿,贫士无欢颜。嗟嗟吴敏轩,短褐不得完。家世盛华缨,落魄中南迁。偶游淮海间,设帐依空园。飕飕窗纸响,械械庭树喧。山鬼忽调笑,野狐来说禅。心惊不得寐,归去澄江边。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逝将乞食去,亦且赁舂焉。《外史》纪儒林,刻画何工妍。吾为斯人悲,竟以稗说传。
--《春帆集》,见《勉行堂诗集》卷二从这首诗的描叙来看,传主的生活可谓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简直可说衣不蔽体,食不充饥,不得不到处"乞食"了。在这一段时期内,经常周济传主的主要是程丽山、程晋芳。但程晋芳经营的盐行因管理不善,已日趋败落,并渐露窘境,从此对敏轩的赞助,自然力不从心了。因而传主不得不另求门路,大约在乾隆十三年、十四年(1748-1749 年)之际,敏轩曾远赴浙江遂安,去向任遂安知县的故交吴培源请求帮助。但这种接济只能维持一个短暂的时期,不能持久。有时,传主不得不落到极其狼狈的境地,甚至如诗中所说的那样去"赁春"以换取口粮。所谓"赁春"就是受雇为人春米,《后汉书·吴祐传》记载:"公沙穆来游太学,无资粮,乃变服客傭,为祐赁舂。"又《后汉书·梁鸿传》也记其曾"居底下,为人赁舂"。当然,吴敬梓"赁舂"的具体情况尚无资料可据以作更多的说明,但至少可以理解为这样一位文士,居然不得不靠自己的劳力去换取升口之资,以维持全家生计。这的确是封建社会中天才作家的悲剧。但是,就作家的创作来说,倒也并非完全不幸,正由于传主贫困到如此境地,才有可能与下层人民发生比较密切的联系,从而体验到普通群众的生活实况,感受到劳苦大众的思想感情,认识到下层群众的优秀品德。有了这样的生活实践,才能使他所创作的《儒林外史》中闪耀出下层人民光采夺目的品质和情操。
由于传主生活十分拮据,在乾隆八年(1743 年)到十四年(1749 年)这段时期内,吴敬梓参加诗酒唱酬的次数越来越稀少,离开南京外出游览访友的活动也很少见有。除了去苏北淮安拜访程晋芳、去浙江遂安访问吴培源以寻求贷助以外,几乎很少出门。在南京,他的主要活动或是闭户著述,或是与本地同好研讨学问。这在金榘于乾隆癸亥八年(1743 年)写的赠送南京词人陈希廉的一首诗可以得知。尽管吴敏轩的好友陈希廉、表兄兼僚婿金榘同时在扬州坐馆,但一向喜欢纵游山川的传主却株守在青溪附近的秦淮水亭,未曾前去相聚。此际,陈希廉与传主相识已有二十余年,那还是吴敏轩青年时代"往来江淮北复南"游历南京时期结下的友谊。青年时代的陈希廉也与吴敏轩一样,少年意气,相互倾致,每每谈到兴奋之际不禁戟手呼号,时人都把他们看作是狂颠之徒。而且,他们两人都擅长词曲,并能上场演唱。这两位年青同好相处时,自然不免要说及各自的相知。陈希廉就在这种情况下,知道吴敬梓密友中有金榘其人。不过,陈希廉始终未能与金榘谋面。岂料二十余年之后,陈希廉客居扬州,参加一位友人的宴会时金榘也在座,这两位慕名已久的文士互通起姓名来,方始识面,从此订交。但此时陈希廉即将返回南京,金榘就拜托他向敏轩致意,并请希廉转问敏轩何以"守株"南京而不来扬州聚晤,诗云:桑根山南骚人金其旋,桃叶渡头词客陈希廉,两人素昧平生无半面,各在广陵城中据一毡。不意天海浮萍时有遇,无端作合乃因吴敏轩。岁在癸亥闰四月下澣,偶于子西座上通寒暄;陈子云与吴子交最契,耳熟金子之名亦甘年。金子正有双鱼致吴子,遂烦陈子为作书邮传。从兹不厌过从太频数,得句唱酬往往飞涛笺。陈子偷声减字尤妙绝,抎场自拟元时铁笛仙。"晓风残月"堪倩红牙按,"大江东去"便可弹鹍弦。眼前词苑诸子俱压倒,当与阳羡老陈称两髯。我虽偶尔效颦还学步,捧心折腰邵得旁观怜。自夏徂冬忽已阅半载,每共论心搔首问青天。抑或醉后戟手大号叫,不顾世人惊诧呼狂颠。我今三年扬州梦已觉,行当冲风冒雪扬归鞭。君亦将辞舍馆渡江去,乘潮一舸直指钟山巅。到家拜母鞠跽进甘旨,入室笑致粉黛妆台前。有暇可就吴子相问讯:守株不来把臂胡为然?预订来秋桂花香迸日,青溪一曲好泛凉篷船。
--《九言长古赠陈大希廉即用留别并示吴大敏轩》,见《泰然斋集》卷四金榘希望敏轩来扬州"把臂",但又知其必不可来,只好"移樽就教",准备此后桂花盛开之日再赴白下相聚。一般说来,根据吴敬梓极喜交游的性格和经常来往江、淮的经历,眼下又有故交亲友在扬州,他正可渡江一游,前往聚首,可是偏偏没有前往。这除了传主的经济状况不佳以外,主要原由就是感到自己年华渐渐老大,来日无多,动笔多年的创作尚未完成,他不能不抓紧时间、奋力从事了。《儒林外史》的创作在传主移家南京前后就着手进行了,中途因安顿注处、出游各地、参加鸿博之试等等耽搁,时作时辍。到了这段时期,吴敬梓除了为稻粱之谋以外,主要精力就用来精心构制这部小说了。正如王又曾诗中所云:"闲居日对钟山坐,赢得《儒林外史》详。"(《书吴敏轩〈文木山房诗集〉后》)与此同时,他还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事件,从现实生活中摄取素材,随时充实到自己的作品中来。
当传主移家南京前后,发生了一起刘著藏书被诬下狱的冤案。吴敬梓迁入秦淮水亭以后,从他友人程廷祚以及当事人刘著处先后了解到此案的详细情况,据此加以改造,提炼成艺术情节写入作品。此外,他还从南京地区发生的一些"新闻"中采撷了不少素材,例如有关袁枚等人的一些事迹,无不被他所掇拾、筛选,从而纳入《儒林外史》中去。
袁枚,浙江钱塘人。他在乾隆元年(1736 年)博学鸿词试中以年"最少"而"署尾"(见《随园诗话》卷五),并且颇以少年功名成就而沾沾自喜。他曾以翰林院庶吉士先后任职江苏的沐阳、溧水、江宁等地知县(见先绪六年《江宁府志》卷二十二、光绪九年《课水县志》卷五等),乾隆十年(1745年),他来到江宁任知县,在他的《郴州知州曾君墓表》中有云:乾隆七年,予与曾君南村同以翰林改官江南,予知沐阳,君知芜湖。十年予调江宁,君迁知广德州。十三年予乞病,君丁内忧。
十七年秋,予丁外忧归、随乞养母不复出。
--《小仓山房文集》卷四袁枚先于乾隆十年(1745 年)知江宁县,十三年(1748 年)乞病购置随园作久居之计,此后虽曾返回故乡钱塘,养病卧休苏州,远赴陕西仕宦,但为时均不长久,最后仍归卧南京随园。吴敬梓的诗友如卢见曾、郑筠谷、程廷祚、程晋芳、金兆燕、樊明征、周幔亭、江显、朱草衣、徐紫芝、李葂、梅兆颐、陈古渔、王又曾、严冬有、涂长卿、陶蘅川等人,先后都曾与袁枚有交往,其中不少人还成为随园的座上客,相互唱酬、品评赏鉴。不过,从目前可以见及的材料中却尚未见到传主与袁枚之间有直接的接触。或以为袁枚在《答鱼门》(《小仓山房尺牍》卷二)中曾论及传主,将吴敬梓视作"大怪僻、大妄诞"一类人物;并进一步认为袁枚在《答某山人书》、《再答某山人书》中(《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七)大加诋毁传主。这种看法尚难以使人确信,因为传主终其一生从来没有自命为"××山人",他的友朋中也没有以"××山人"称呼过他。而且,《再答某山人书》中,袁枚曾有"仆老矣"一类的语句,袁枚实小于敏轩十六、七岁,似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给传主写信。至于传主与袁枚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纠葛、其纠葛又是何种性质,在目前未曾见到明白的文字记载之前,还难以论定。不过,尽管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情况尚不可考知,但他们同在一城市生活,而且袁枚还是江宁知县,传主对这位"父母宫"的政事不会毫无所闻。相反,倒还是比较关心的。在他创作《儒林外史》过程中,就曾采撷与袁枚有关涉的一些"时事"写入作品中去。此处试举一、二例,以觇其一斑。
乾隆十年乙丑(1745 年)袁枚莅任江宁之初,五月十日突然刮起狂风,霎时大昏地暗。南京城中一位十八岁的韩姓少女,被骤风吹至离城九十里的铜井村,村民大为惊异,送她回城。该女原已和城东李秀才有婚约。这位李秀才不信风能把人吹到九十里外,怀疑她有奸情而出外逃走,就向江宁县提出退婚要求。袁枚受理这一控案后,劝告李秀才切莫乱加怀疑,并说古时有风吹女子至六千里以外的事。李秀才不相信。袁枚随手取了元代郝经的诗文集给李秀才看,其中就有诗云:"黑风当筵灭红烛,一朵仙桃落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芋氏负从钟建背。"诗又云:"自说吴门六千里,仿佛不知来此地。甘心肯作梁家妇,诏起高门榜天赐。几年夫婿作相公,满眼儿孙皆朝贵。"袁枚还对李秀才说:"郝文忠一代名臣,岂作诳语?但当时此女竟然嫁给了宰相,韩女恐无此福!"李秀才听后大喜,依然遵约完婚。袁枚判断这一案件,颇得时人赞扬,他的座师,两江总督尹继善就十分高兴地对袁枚说:"可谓宰相必用读书人矣!"(见牛应之《雨窗消意录》卷三)尹继善夸奖袁枚所说"宰相必用读书人",乃借用《宋史·太祖本纪》中语。吴敬梓对江宁知县袁枚判断这一公案的风流,想来也甚为钦佩。虽然他并未曾将这一故事纳入作品,但尹继善对袁枚的赞语却在他笔下出现。小说中,当萧云仙来到南京,与城中大名士相聚时,杜少卿闻知他平定青枫城的一番功劳后,极为赞扬他说:"宰相须用读书人,将帅亦须用读书人。"吴敬梓如此叙写,并非偶然。《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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