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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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第1/3页)

    卑说宝玉上岸见周瑞,心中诧异,因复又下船。周瑞、李义进舱来叩头,宝玉连忙拉起。先问李义道:“这个是谁?”周瑞道:“这是林府管家,还是林姑老爷旧人。”宝玉道:“管家你请前舱坐。”叫灵儿陪着,李义退了出来,上岸回家告诉去了。宝玉向周瑞道:“你从京里来的?”周瑞道:“是。”宝玉先请了老爷、太太安,道:“周哥你坐下,我要细细问你。”周瑞答应着,在舱门口一个小杌子上坐下。宝玉道:“你几时到这里来?”周瑞道:“四月里到的。二月,这里林少爷到京里说知,才晓得林姑娘并不曾不在,叫个什么仙女救了,送到扬州。老爷、太太喜欢的了不得,就打发奴才同来升夫妇来接林姑娘的。林姑娘同林姨娘十二日起身,来升夫妇伺候去了。奴才夫妇打算明日起身,走旱路先到京销差。刚刚雇了船,二爷到了。若早走一天,便遇不着二爷。二爷到那里去了这些时?老爷、太太想念得了不得,各处都找遍了,还有旨意各处找的。”宝玉道:“我如今回来了,也不必说他了,你快叫你女人下来,我有话问他。”

    原来宝玉听见黛玉已起身,心中怅然若失。又知王夫人接取黛玉,黛玉欣然进京,心中又觉可喜乙故急欲问黛玉情形。周瑞道:“二爷一个人走路的?”宝玉道:“我同着柳二爷,他上岸逛去了。”周瑞道:“这么着,请二爷到林府去罢。既有同伴的客,奴才的女人下来说话也不便。”宝玉点头称是。周瑞便上岸招呼轿子。

    一回儿,只见周瑞家的同程忠、李义、孙财及两三个家人都来了。到了船上,周瑞家的先进舱来,见了宝玉请安,宝玉拉着。周瑞家的道:“我的二爷!你跑到那里去了?一家子从老爷太太起都哭得死去活来,你怎么去了这些时?今儿好了!必来了!真是大喜。”宝玉听了,不觉凄然道:“周姐姐!你且坐下。”周瑞家的道:“林府几位爷们都来替二爷请安。”说着,程忠等进来叩见,宝玉连忙拉起。认得程忠,拉着手问好,说道:“这位我认得。”程忠道:“小的从前接小姐,同向贵到京,见过二爷的。二爷倒还记得。小的小主在京,姨娘、小姐前日都起身进京了,房子空着,请二爷上去歇息几天,比船上略方便些。”宝玉道:“我正要上去,但是我还有个同伴柳二爷。”程忠道:“一发请上去,提另收拾一间书房住就是。”说着退出,招呼打轿。

    宝玉即便上岸,向周瑞道:“你在这里等柳二爷下船,你招呼到林府来罢。你也该认得柳二爷的。”周瑞答应着。宝玉上轿人城,到了林府,程忠早已命人收拾。周瑞家的带了宝玉来至上房下首—间,说道:“这就是林姑娘住的屋子,二爷就在这里歇罢。”宝玉见碧纱尚艳,钿榻犹存,湘帘几间,彷佛余香袅袅。便道:“甚好,就在此处罢。”周瑞家的遂将行李安置。

    不多时,湘莲来了,住在书房里。宝玉出来道:“二哥,你上那里去了?”湘莲道:“到平山堂逛了一回。”因道:“听说林府全家都已进京了,我们快些走罢,不必在此耽搁了。”宝玉道:“我既到此地,姑丈、姑母的坟上要去磕个头。二哥!你也到苏州逛逛。”湘莲道:“那不十来天耽搁!既这么着,我明日先走,到王家苍子先把车辆趟整了,在那里等你罢。你这里既有你自己的管家护送,我也放心,我不上苏州去了。”宝玉道:“也使得。”

    次日,湘莲带了鹤儿,先起身去了。宝玉向周瑞家的细问府中及黛玉一切情形,周瑞一一告诉。宝玉听了,一回喜,一回悲。又说到上坟开冢,棺中只有衣服拂尘的事。又说这位仙子还留了一个侍女伺候林姑娘,长得怪俊的,名叫青棠。宝玉心中诧异,便道:“周姊姊!太太接林姑娘是为什么?”周瑞家的道:“这个我也摸不准,听说还是大老爷合老爷、太太商量的。”宝玉道:“林姑娘见你们来接他,他说什么呢?”周瑞家的又将黛玉所说的话述了,又说道:“我们是四月到的,因天气热,要到秋凉起身,叫住下等着。后来少爷中了,做了官,一家子通进京去了。”宝玉听了,心中正在踌躇,周瑞家的又道:“林姑娘如今相貌也丰腴了,身子壮健得很。脾气儿也通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宝玉听了,又喜欢起来,因说道:“咱们既遇着,就同我一块儿走,路上热闹些。”周瑞家的道:“自然伺侯二爷进京了。”宝玉道:“我还要到林姑老爷坟上去祭奠,告诉你们男人,叫他预备,我们就去。”周瑞家的答应出来,程忠等自去料理酒席供应,不必细述。

    住了几日,周瑞夫妇同了林府的两个家人,送宝玉到苏州上坟。将到苏州,因风大,靠了船。宝玉在舱中看那岸上的景致。忽见岸边一个女孩子在那里说什么,低着头看不明白。等了一同,说完了站起身来,正对着船窗,四目相视,不觉呆了。宝玉见那孩子面如圆月,眉目如画,绝似从前的金钏儿,不觉心中伤感,掉下泪来。那女子亦呆呆的望着舱中看。宝玉连忙招呼周瑞家的过来,道:“你瞧瞧这孩子。”周瑞家向窗中一看,道:“呵呀!这不是金钏儿么?天下竟有这样相像的人!”那孩子见又有人来,他上岸走了。宝玉[道]:“你告诉周哥,快上岸打听打听,是个什么人家的女儿?”周瑞家[的]出来找着周瑞,告诉他原故。

    周瑞笑道:“我们二爷的事,总是出奇的。”只得上岸来,找着这女儿子看了,也觉得诧异。又在左右细细打听了。下船来回道:“这家人家姓金,是个庄家人。他有三个女儿,这是第二个,小名叫双钏,今年八岁了。家穷得很,上年把大女儿给了人家,这个孩子还没有给人家。奴才向他邻居打听打听,要买他也可以得的,则是要慢慢的说,若骤然去说,恐怕倒要居奇。”宝玉道:“周哥,你就去与他说说,多给几两银子买了他。”周瑞道:“未必一时就能成。不如先托他邻居去说,我们上了坟回来,再到这里耽搁两天就是了。”宝玉点头。

    次日,到了苏州。祭奠已毕,见左侧一个新冢立着一碑,上刻着:“林女黛玉衣钗之墓”。碑阴刻着一首诗道:

    十七年华暗自惊,平原蔓草傍先荣;

    已醒旧梦翻新梦,幻作他生即此生。

    身外形骸犹故我,空中笙鹤忆前盟;

    绣襦留得思亲泪,黄土难销万古情!

    后面写着:“丁巳八月潇湘子自题。时距葬时二年矣。”宝玉反覆吟讽,挥泪不止。心想:“林妹妹这诗,感慨缠绵,又复超脱。果然诗也高了,诗境也略变了。我此番万里相寻,偏又不遇,然得见此诗,亦足慰意。”周瑞家的劝道:“林姑娘大喜,二爷何必伤心呢!天不早了,请二爷下船去罢。”宝玉又将诗读了几遍。叫周瑞派一个人在这里,叫人把这碑拓几十张:“我们路上还要泊几天,叫他赶到船上来就是了。”周瑞答应。宝玉下船开行。

    次日原泊在那原处。周瑞上岸找人说了一天,那边知道是京里下来的一位公子,看中了这个女孩子,要买他,大家都想发财,起先一口回绝不肯卖,后来又要几万几千的胡说。闹了五六天,苏州拓碑人回船,交进碑刻。周瑞家的进来回道:“这里人刁滑的很,这事竟难成。不如我们开船去,他看见不要了,少不得又拢来。”宝玉道:“他不过多要几个钱罢了。”周瑞家的道:“要钱亦有个分寸,这么乱要如何使得!”宝玉道:“且等他们再说几天看。”又住了几天,宝玉亦闷了,叫开船。开了二十余里,有几个人赶上来留住。又说了一天,方才讲妥了二百四十两银子,一切在内。

    次日,周瑞上去写了绝卖的文契,言明明日送人到船上兑银子,次日领了这孩子来。宝玉叫周瑞家的向箱内取了银子,交周瑞兑给他。周瑞家的一面取,一面说道:“二爷那里还带着这些银子?”宝玉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盘川用剩的。”周瑞家的取银白去兑与,又叫人去置了些衣服、铺盖、钗环、妆盒等物,又耽搁两,天。周瑞家的替这孩子收拾好了,送至舱内伺候宝玉。宝玉细细问他家里的事情,双钏一一告诉,甚是伶俐。见了宝玉,竟如熟人一般,一步都不肯离,就在舱里陪着宝玉歇了。

    匆匆到了扬州,换了大船起身。宝玉同双钏住了官舱,周瑞家的住了房舱。白天进舱照应,晚上叫双钏伺候。宝玉途中甚不寂寞。一夜,双钏陪着宝玉说了一回话,宝玉道:“你认得我么?”双钏道:“我这几年,晚上常梦见一个人拉着我,叫我姐姐,又拉着我笑,又拉着我哭,不知梦见了多少回。这个人的相貌都熟了,细想又没有见过这么个人。前儿在河边洗衣服,忽然见了二爷,就是向来梦见的,我就呆了。后来看见二爷向我垂泪,宛然梦中光景。过一天,就有人来说二爷要买我。我父母倒肯的,有几个混账人在里头挑唆,我父母多少的作难。我恨不得要跑到二爷船上来。幸喜二爷不惜银子,不然岂不恨死人!其实我们父母只想几十两银子。去年我姊姊卖出去,才廿两银,年纪比我还大四五岁哩。二爷今儿问我,想来必有个缘故,二爷可告诉我。”宝玉道:“说起来真是伤心,我府中太太身边有个丫头,名叫金钏姊姊,合我最好。有一天我同[他]玩笑,叫太太听见了,打了他一下,撵了出去。他怄了气,就投井死了。我听见了,正痛得发昏,偏偏又有人告诉了老爷,老爷生气,把我打了一顿,几乎打死。后来我常常想念,也常梦见他。前儿看见了你,就同他一样儿,所以伤心落泪。”

    双钏听着,怔怔半日不言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是这位姊姊投生的。我听得我母亲说,生我的时候,我母梦见得了一对金钏,生下来就叫镯儿。隔壁一个先生说道,镯儿两字不好听,替我改了这个名。我问二爷,这位姊姊是那年不在的?”宝玉道:“就是你生的这年。你生日是那一天?”双钏道:“是九月初二。”宝玉拍手道:“可不是!金钏姊姊就是这日生日。我每逢这日,必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祭他。”双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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