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龙争虎斗 第十四章 胜家殉城

    第五部 龙争虎斗 第十四章 胜家殉城 (第3/3页)

一下堆在下面的柴草。”

    “哦,真是难为大家了,都这么为我尽心尽力。是吧,阿市?”

    “是。”

    “姑娘们已经成功绕开了筑前,进了府中城,也没什么好挂怀的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狠狠地涮猴子一把。对吧,文荷斋?”

    “是。筑前守就怕咱们发动夜袭,今晚他一定紧张得要命。他怎么会想到,我们正在这里举行别出心裁的庆功宴啊。”

    “此话不假,想一想都觉得奇怪。可让那个猴子更为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大人!”阿市喝完杯中的酒,把手伸到胜家的面前,“莫要再谈筑前守了。”

    “哦,你厌倦了?”

    “现在,阿市心里既没有筑前守,也没有城池。阿市只想变成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万里长空。”

    胜家听了,频频点头。他明白,自己终是没有那般超脱啊。“好。不谈了,不谈了。我根本不把他当成对手。”

    “来,大家开怀畅饮,不醉不休。阿市今夜也忘记所有一切,与大家尽欢。”

    “好,好。拿酒来,胜家亲自给各位倒酒。大家都把酒干了。还叫权六时,胜家就一直绷着面孔、耸着肩膀,没有给过你们好脸看。今天,我要为所有的人斟酒。请大家宽恕胜家,原谅胜家,为了胜家一人的面子,让各位和那只猴子……”

    胜家意识到又提到了秀吉,不禁哈哈大笑。“来来来,这是修理亲自斟酌酒,喝,喝……”

    胜家体魄强健,看来完全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可他那醉醺醺的站姿仍然透着悲凉。在胜家的六个侧室中,年纪最长的要数阿闲,当胜家把斟满酒的杯子递给她时,阿闲忍不住抽泣起来。

    “哎,哭什么,你……”

    “是……啊,我才不哭呢。我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为何还要哭泣?只是能喝到大人亲手斟酌美酒,十分难得,妾身这是感极而泣。”

    “哈哈哈……你在说些什么啊。好了好了,明日之后,所有想出逃的年轻人,我都会让他们逃走。我修理就是那皎洁的月亮……猴子、城池、所有的事情都忘却了,只剩那一轮静静悬挂在夜空的明月。来,下一个,给你倒酒。”

    这时,柴田弥左卫门和小岛若狭已经分配完酒肴,登上天守阁。

    “哦,你们两个来了。好,那你们先喝。我来倒酒,怎么样,我亲自来为你们倒酒,为你们跳舞助兴。人生五十年……右府大人在世时,逢事就要歌唱,他却在四十九岁时就去了。我已经六十二岁,多活了十二载,要不是这那猴子……”胜家又大笑起来。

    柴田弥左卫门和小岛若狭看到胜家醉醺醺的样子,有些吃惊。平时豪饮不醉的胜家,现已醉得不成体统了。无论怎么狂饮都正襟危坐、从未醉过酒的胜家,现在竟然……

    阿市渐渐忧郁起来。怎会这样呢?她把三个女儿安全地送走,回到二道城的大厅时,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如冬天的小河一样坦荡,可是现在……胜家已经不行了,曾经如此执著地追求荣誉的胜家,现在已经垮了!

    开始时,胜家似还能悟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渐渐地,他的酩酊醉意,让人看了不觉痛心、可悲。什么荣誉、意志,全都是些虚无飘渺的东西,都是鬼话!实际上,他内心里潜藏的是淤泥一样的迷惘、愚蠢和执著。

    看来,不久之后痛哭的将会是自己了。阿市不禁恐惧起来。她一直要与之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胜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愚蠢、丑陋的老翁。阿市只觉得无穷的悔恨扑来,原来自己是被迫殉死,若有机会,该不该逃走呢?

    鼓声不断地响起来。酒杯从侍女手里传到文荷斋手里,又传到弥左卫门的手里。横笛则由若狭在吹奏。女人们陆续跳起舞来,胜家也打着奇怪的手势,一边吟诵着歌谣,一边跳起了舞蹈。

    然而,当大家都尽情欢乐之时,阿市却冷淡地避开,静静地反思。她欺骗了女儿们,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去,究竟是对还是错?而眼前,人们似都不再拘谨,尽情地粉饰着生命的余晖,这难道不是更可悲吗?人,为何总是那么喜欢谎言?悲伤之时,不如索性静下心来,慢慢地品味这种悲伤,不更好吗?

    “夫人。”胜家又塞给阿市一杯酒,“喝,多喝一些,今夜是咱们最后的宴会了。”

    “大人,我想留下遗言。”

    “说的是。”

    “只剩今夜了。我想仔细体味最后的时光。”

    “说的好。文荷斋,拿纸笔来。”此时的文荷斋刚从若狭的手里接过横笛,正在试吹。他轻轻地放下横笛,站起身来。

    夜近子时。

    纸笔拿来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被迫面对着一张薄纸,面对着一个“死”字,作最后的争斗。不,或许每个人内心都惧怕这种斗争,方强装笑颜,饮酒、唱歌、跳舞……

    阿市拿着笔,默默地站起来,走进回廊。风儿在天空低声地呜咽,敌人点燃的篝火,星星点点地点缀着眼前的黑夜,箭楼上的灯光都已经灭了。恐是大家都已喝完临终的美酒,沉沉地睡去了。

    胜家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望天空,又俯视四方,“大家都歇息了。”

    阿市并不回应,只是独自用心聆听着远处的钟声。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几颗星星寥寥镶嵌在天穹,冷眼旁观着残醋的世间。

    “那里就是爱宕山吧?”胜家指着南面的一片篝火说道,“也不知秀吉那只猴子,现在正在想什么呢?”他似早已忘记自己方才不再提起秀吉的约定。

    “哦,阿闲,拿酒来!”胜家转过身,大声喊道。

    又来了几人,宴会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回廊上。

    阿市依然背对着胜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不用拿灯过来。”弥左卫门道。

    “他们的大炮怎会打到这里来呢?”胜家木然道。

    就在这时,阿市突然觉得眼前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翩然而过,是杜鹃吗?杜鹃怎么会在此时,飞到此处来呢?

    脚下的城池,已是陷入四面楚歌的一座孤城了。当沉浸于一种无声的悲凉时,当思绪万千时,若有什么东西靠近你,你必会以为那是天外来访的杜鹃。

    阿市铺开卷纸,刷刷地写了起来。

    茫茫世间事,凄凄离别情。

    夏夜郭公鸟,声声断肠鸣。

    “夫人写好了?”

    文荷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朗声吟诵起来。胜家听了,表情突然变得悲怆,黯然放下酒杯。

    “文荷斋,拿笔来。”

    “是。”

    胜家一面反复吟诵着阿市刚刚写就的遗诗,一面转过身,面对着油灯沉思起来。在北国的寒夜与纷乱的心情中,他低吟片刻,写道:

    夏夜梦路无绝期,千古流芳亡亦值。

    郭公若有真情意,为我扬名天下知。

    胜家写完,文荷斋用更加抑扬顿挫的语调诵读起来。此时,女人们的抽泣声此起彼伏。中村文荷斋轻轻地把两首诗歌放在胜家的面前,笑嘻嘻地低下头,道:“请允许文荷斋献丑写一首。”

    “哦,怎么想就怎么写吧……”

    “那么,请允许我写在主公和夫人诗篇的后面。”

    文荷斋就在二人的诗句下面写了起来。

    前世有奇缘,伴君悲凉路。

    唯愿至后世,亦能侍旧主。

    写完,文荷斋依然用同样的调子诵读了一遍,放在了胜家的面前。胜家把三首诗从头至尾诵读了一遍,与其说他在品味诗意,不如说他是在努力恢复理智。

    “好!天快要亮了吧。我也要小睡一下了。在此期间,若有……”说着,胜家看了看文荷斋和若狭,“想要逃命的,只管从这天守阁上逃去便是,任谁也无妨。”

    “是。”

    “筑前守必定于天亮时发动总攻。因此,当我醒来,无论是谁,只要还留在这里,柴田胜家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你们明白了?弥左卫门,枕头!”厉声吩咐完毕,胜家走到了室内。他的脚步跟平常一样稳健,眼睛也炯炯有神。

    侍女们摆放好屏风,拿来棉袄,战战兢兢地盖在已躺下的胜家身上。未几,屏风后面传来了熟悉的鼾声。阿市才舒了一口气,静静地走进屏风内。

    当夜,从这里离去的只有侍奉侧室的四名侍女。

    当夜色渐渐地褪去,爱宕山上号角长呜、鼓声震天的时候,天守阁上则是一片女人念经诵佛的声音。

    战斗从大清早就已开始。进攻一方的军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破城而入。四处展开了白刃战。

    二十四日辰时四刻,一支闯进的部队杀到了天守阁的入口处,此时的天守阁上,已经没有一个女人活着了。阿市已经被胜家亲手杀死,尸体却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其他的女人则被乱刀刺死,柴田弥左卫门、小岛若狭等人也被介错而死。

    就这样,近午,留在天守阁三层以上的,已不足三百人了。然而,每一个都是忠于胜家的精兵强将,都是心甘情愿殉死的勇士。

    此刻,三百名勇士和攻到天守阁二层的敌人,在狭窄的楼梯展开了殊死搏斗。当进攻方突入到第三层,柴田一方拼死抵抗,向敌人猛烈反击,然而,每一次都被羽柴一方逼了回来。

    敌人早已把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阵阵喊杀声直冲云霄。这样的呐喊自然大大鼓舞了进攻方的士气,同时,柴田的人马渐渐地减少了……其中,有奋不顾身地杀入敌阵、一去不回者,有并非战死、缴枪投降者,也有落荒而逃者。

    胜家自己也是三次追杀敌人,三次退回天守阁。与其说是为了杀敌,毋宁说是为了用尽所有力气,为自己寻得合适的死期。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恐已是申时。中村文荷斋满头大汗地回到天守阁,来到胜家的身边。“主公,已到了申时。”

    “嗯,知道了。”胜家已经脱去盔甲,正在撤去阿市躯体旁边的屏风。

    “文荷斋,你到下面检查一下,可以点火了。”

    “遵命。”文荷斋应一声,再次向楼下奔去。

    胜家的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默默地把侍女们的尸体堆积到阿市后面,然后扶住阿市那毫无痛苦的苍白脸庞。

    “阿市,你好好看着!”胜家突然自言自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嗯此时,天守阁上除了胜家,只余三十多具尸身了。然而,在胜家心中,他们都没有死,都在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和自己说话。胜家轻轻地抚过阿市冰冷的面颊,紧咬着牙关走到了回廊。

    剩下的近侍们郡已退到了四层、五层,为了不让敌人近前,为了给胜家赢得最后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在殊死拼杀。

    突然,一股冲天的大火从四层升起。

    “羽柴秀吉的士兵们,你们听着——”胜家的身影出现在了滚滚浓烟之上。进攻天守阁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手搭凉棚往上观看。

    “你们都给我好好地看着,看一看英雄鬼柴田是如何切腹的……”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

    胜家一只脚踩在栏杆上,虽然此时下面有几千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觉得,只有身后的阿市在热切地望着他。“我胜家决不会给你丢脸!阿市,你好好看着,看一个老武士悲壮的最后一刻……”

    阳光下,一道白刃一闪而过,喷涌而出的血柱在蔚蓝的天空画出一道虹光。从左肋刺入的短刀直直刺破右背,接着,胜家回手一刀,从胸膛到小腹,一气割破了腹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把刀用力抛向空中,一把将五脏六腑全抓了出来,伴随着一种奇异之声,抛向了楼下的人群。

    就在这一瞬间,隆隆的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把大地都震得摇晃起来,九重的天守阁轰然倒塌在滚滚浓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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