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第十九章 天命人命

    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第十九章 天命人命 (第2/3页)

,即便不必每日讲威信,家里人也会自觉遵守。”

    “是。”

    “但若把达二者颠倒了,会怎样?世人对太平的渴求,其实就是想让操权柄者停止杀戮,让百姓安乐过活。”

    “是。”

    “但本来渴望太平之人,却杀掉了原本可以不杀之人,这正是胆小,是缺乏自信。”

    胜重不由得垂下了头。听到“胆小”二字,他感到无地自容。这原本可不杀却杀了之人,不用说,便是秀赖、淀夫人和国松丸。口口声声说不能放过他们的,不过是些胆小怯懦之人。正是重臣们让将军秀忠变得怯懦。在此事上,胜重也脱不了干系。

    “你听好,为政者若不知法度为先还是道德为先,便变成只会用威信来掩饰其懦弱的残忍之人。所谓道德,乃是舍弃自家情感,始终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知别人疼痛。道德当始终为先,而法度其实乃是一种众人皆可明白、皆愿遵从的世间规矩。”

    “……”

    “这种原本众人皆当明白、皆愿遵从的法度,若变成了威吓手段,为政便成了恶政,恶政正是乱世之源。你可知,所谓善政,应首先得到百姓拥戴。对大名来说,最重要的则是使领民信服。要想令人信服,诸大名就要在日常积蓄道德。我此次公布武家法度,正是对神佛立誓,要以己身来证明德之力。”

    胜重听家康意外谈起武家法度,愈发感到惶恐,因为他也是参与制定法度诸人之一。胜重先前以为,此法度乃是用来禁止武士轻举妄动,以维持秩序,从未想到里面还隐含如此深意。

    家康还说,法令若不能让百姓明白,法即不法。此说颇为意味深长。“善政自有善民,恶政自有恶民。为政如舟,其民如水,舟水和谐,方可水涨船高。”

    说得太好了!若非如此,上下怎能齐心协力?家康之言令辛勤奉公、力求善政的胜重茅塞顿开。

    “第三处不满,乃是对自己不满。”此时,家康嘴边露出自嘲的微笑,板起脸道,“是我过于自负。原本以为,经我德川家康深思熟虑而决定的诸事,定是板上钉钉。正是这自负,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疏忽……”

    胜重忍不住道:“大人,此事您不说,在下也……”

    “你也明白么?唉,我是如何痛苦地自责啊!”

    “是……大人的第四处不满是什么?”

    “第四……哦,我正是为了此事才叫你来,我正要与你商议。”

    “愿闻大人详述。”

    “非别的,便是关于上总介忠辉。”家康叹了一口气。

    “上总介大人一事,不是全权交与将军大人处置了吗?”家康落寞地摇了摇头,道:“将军无法对此事进行裁决。我将此事交与将军去处置,原本就错了,我的儿子,还是应由我自己去责罚。”

    胜重全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他未想到还会提及这事。但这毕竟是父子之事,将军怕也想待家康心绪好些时,说几句好话。大御所现在再提,只怕凶多吉少。

    “在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欲何处置上总介大人?”胜重努力控制着自己,但愈是这样,身子愈是僵硬,呼吸愈是急促。

    实际上,在家康和秀忠的亲信当中,胜重最为清楚此事背后的隐情,只叹忠辉自己并不知情。

    大久保长安死后,他府邸里寻出一个小匣子,里边装有联名状。胜重也曾看过。世间传言,那联名状乃是莫大阴谋,联名状上诸人希望信奉洋教的大名一同废掉将军秀忠,拥戴忠辉,再与班国联手,称霸海上。大久保长安为了积攒海外交易本钱和军饷,秘藏了大量黄金,因此受到责罚。不仅长安一家,联名状上署了名的许多人,包括大久保忠邻、里见忠义和石川康长,都被削去了封地爵名。

    因当时对洋教徒的追杀过于紧迫,板仓胜重曾暗中雇了儿艘小船,把京中的传教士稍稍送了些去长崎。

    世上传闻风起,很长时日都不平息。有人说,驻长崎的摩洛船长写给葡国皇上的密函落到了家康手中,胜重也看过那密函副本。书函的内容甚是露骨,如次:“我们决定齐心合力,除去与英吉利、尼德兰关系密切的德川家康,推翻其长子秀忠,拥立忠辉。为遵守前约,请速派兵舰及水军前来……”

    对这莫多传闻,胜重心存疑问:背后定是有人指使,欲将单纯的武将诱入陷阱。而幕后的指使人,到底是索德罗、大久保长安,还是伊达政宗?但不管谁是幕后之人,忠辉都在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想到这里,胜重愈觉忠辉和家康都很是可怜。

    “上总介还是不可饶恕。”家康见胜重变了脸色,扭开头续道,“此次出征,忠辉从自己的领地来到前线的道路不对。”

    “路……”

    “他从高田进攻大坂,若不想迟到,自有捷径可循,便是从高田前往越中,然后经加贺、越前、近江、大津。但忠辉却从越前至近江,又从美浓转伊势,再从伊势、伊贺前往大和,越过金刚山,方来到大坂!若非别有用心,怎会如此行军?”

    “此是因伊达在他身边……”

    “不管是何理由,这样迂回赶路以致贻误战机之人,怎配称作武士?”家康说完,再次落下泪来。

    胜重叹一口气,不等家康吩咐,便赶紧剪了剪灯芯。他原本担心家康会提及洋教或者长安之事件,却是说行军道路,这多少让他放心了些:若大御所单单是指责忠辉在战中迟到,事情应还有周旋余地。

    “胜重,”家康有气无力道,“除了此次贻误战机,他还有两条罪状:第一,在该进京面圣时擅自下河捕鱼;第二,斩杀将军家臣。有这三条还不够吗?”

    “这……”胜重试探道,“可从轻发落么?”

    “哼,不可!”家康摇头道,“若他只是个两三万石的小藩之主,尚可从轻发落。他乃是年俸六十万石的大名,虽是我儿子,却无能耐见识。对这等人不施惩戒,其定会成为我身后瑕疵。”

    “可是,这……”

    “因为还有义直、赖将和鹤千代,正好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警示。我已经决定了。”

    “大人……”

    “我已不再是征夷大将军。因此,对忠辉如何处置,当由将军裁决。但你也知,此次战事将军在很多地方都拂了我的意思,故对我多有顾虑。在阿千的事情上如此,上总介的事情上也是如此。我若放任不管,怎能安心而去?我决定一到骏府,便要宣明:永远不见忠辉。”

    “永远不见?”

    “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与他见面。若不让将军知我已作好了这等准备,他自不敢责罚骨肉兄弟。”

    胜重无言以对,这位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竟然决定永远不再见儿子,这种隐忍,究竟能为他带来什么?

    “因此,我才和你商议。”家康看到胜重纳闷不解、手足无措之态,定定道,“我要与你商议的就是此事。我一回到骏府,便昭告天下。忠辉母亲也在骏府,我一回去,他定会向我问安。我想先派人去告诉一声,使者应将我的良苦用心传达与他,让他明白我为何如此。正纯、直胜和重昌都不行。胜重,你莫取笑我。我虽震怒,却不想让他蒙羞。我应该派何人去?你不妨说说。”说到这里,家康忍不住长泪直落。

    胜重浑身发颤,体味着家康话里的意思。从家康的泪中便可看出,对于父亲,这是何等苦楚的决定。家康若下定决心付诸实施,秀忠自会收回忠辉的六十万石封地,甚至不得不令兄弟切腹。家康见秀忠很难作决断,便首先表明白己的意思。这样看来,难道这父亲恨自己的儿子?不,怎会这样!胜重感觉似被一块烙铁烫伤了胸膛,鼻腔内火辣辣的。

    “请恕在下斗胆……”胜重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强道,“此事,大人不能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

    “可是,此有违大人平常告诉我们的道理。第一,不合人情,第二,不合自然。大人不必如此,在下也会将大人的心思禀告将军。”

    “胜重,我作出这个决定,已经过深思熟虑。你只回我,应派谁去合适?”

    “大人……”

    “我这个做父亲的行事自应谨慎,要以此为将军及义直等孩子们——不,还有天下苍生、神佛及天地作出示范。我未能保全秀赖性命,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胜重吃了一惊,不由得看了一眼周围。最近有侍女说,淀夫人的亡魂经常出现在家康房里。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他绝非因传闻而害怕,但是,良心上的自责实比遇到亡魂还要可惧。

    忠辉为何会如此不幸?他并非自己想让大久保长安做家老,也并非自己要娶伊达政宗之女。所有这些都是家康出于政略的考虑强加与他,然而,这些竟终导致他的不幸。

    “请恕在下直言,”胜重道,“如此一来,大人能够向神佛证明您的清自,但大人又如何看侍上总介大人的不幸?在下认为,大人这样做有失偏颇,难怪有人说大人对自己的儿女过于残酷……”

    “休要再说,胜重!若说报应云云,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回我,谁去合适?”

    但胜重并不明家康真正的用心。

    虽然口口声声说关爱儿女,但人最终还是难以跨越自私的心墙。难道对儿女的关爱也会有偏颇?胜重有些迷茫。家康对待义直、赖将、鹤千代和对待忠辉的态度完全不同。前三人因为年幼,老实规矩,忠辉性情中则带着霸气,经常会出言顶撞。但无论怎样,这几人均为亲生儿子,家康缘何单单对忠辉如此严苛?

    家康幽幽道:“他但与伊达一途,将军就永无宁日。若政宗和忠辉联手,将军所有的亲信合力恐也无法与他们抗衡。这便是忠辉的天命,你这般想即可。”

    “这……”

    “胜重,虽是我让他与伊达联姻,但我未让他成为伊达傀儡。忠辉若是能够尊重、拥戴兄长,便不会到今日这地步。我已想好了,虽说忠辉可怜,但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不可再生动乱了。”

    “大人的意思,对上总介大人不管不顾,他便会与伊达联手生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万一一旦发生,天下便会遭殃:故要消除隐患。伊达领地已达百万石,加上高田的六十万石,你想想,长安那厮的阴谋将会成真。从此次战事来看,天下还有众多大名对将军并未心服口服。”

    胜重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忠辉啊忠辉,你竟是乱事之源!

    “设若,我是说设若,菲利普皇上派兵舰攻打,伊达跟着起兵,那些尚未完全舍弃洋教信仰的大名遥相呼应,天下将会如何?必立时大乱!不管发生何事,作为征夷大将军,都当自己去镇服。若非如此,征夷大将军便名不副实。我已经想好了,胜重。”

    胜重茫然地看着家康。

    “我未能救得秀赖母子,我自己的儿子却会成为下一次动乱之源,倘若我明知此病,却讳疾忌医,到了九泉之下,怎有脸去见太阁?”

    “在下明白。”

    胜重不由得掩面而泣,家康亦老泪纵横,徐徐道:“你若明白,就帮我寻个合适的人去。正纯不合适,照忠辉的性子,很可能对他刀剑相向。”哭了一阵,家康又小声道,“若是让利胜去,忠辉定会认为秀忠乃出于私怨行事;直胜又不善辞令。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也想过成濑或安藤,都是忠辉兄弟家老,他们前去,忠辉必又以为这乃是兄弟们的阴谋。京城一日少不了你,你又无法脱身。我应派谁去说服他,而不致把事情搞砸?”胜重想来想去。这可非个好差使,使者不能全靠讲道理让对方明白,也不能意气用事。除了家康,还有何人会想出这等惩罚?家人犯错时,大楠公曾经以数日不见为罚。家人怕了寂寞,从此再未犯过错。但家康这般严厉处置,该怎样向忠辉言说?

    “如何?你有合适的人选么?此人必须能与我同回骏府。”

    “不知松平重胜五男胜隆是否可担此重任?”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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