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文集 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欧阳修文集 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第2/3页)

黄帝之为也。然而治既行矣,民既赖矣,守之以至静,化之以无为,上有淡泊清净之风,下无薄恶叛离之俗。故言为教诏,非诰誓而自听;言为号令,不鞭朴而自随。

    且夫歃血以莅盟约,要之于信者,由不信而然也;为刑以残肌骨,威之使从者,由不从而设也。不若御至质之民,行大道之化。悦不以爱,故不待赏而劝;畏不以威,故不待罚而责;政不罔民,故不待约而信;事不申令,故不待诰而从。一言以行,万民禀命,赖其德者百年而利,服其化者百年而移。非三皇之德,其孰能与于此乎?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从也,而人始疑;周人会盟,欲信之固也,而诸侯叛。由是而言,则诅民于神明,狃民于赏罚,而违之者,末世之为也;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欣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班史赞之以“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斫雕,衣绨履革,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余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况是时方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僭亻疑,淮南、济北继以见戮。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之为后饰。请设痒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捭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

    【夫子罕言利命仁论】

    论曰:昔明王不兴而宗周衰,斯文未丧而仲尼出,修败起废而变于道,扶衰救弊而反于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赜几深之虑,以穷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张礼乐之致,以达乎人情之大窦。故《易》言天地之变,吾得以辞而系;《诗》厚风化之本,吾得以择而删;《礼》、《乐》备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约而修。其为教也,所以该明帝王之大猷,推见天人之至隐。道有机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晓乎人俭,明乎耳目,如此而详备也。然独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请试言之。

    夫利、命、仁之为道也,渊深而难明,广博而难详。若乃诱生民以至教,周万物而不遗。草木贲殖而无知,所以遂其生;喙行息而不知,所以达其乐。物性莫不欲茂,则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寿,则济之以不夭。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衣被群生,赡足万类。此上之利下及于物,圣人达之以和于义也。则利之为道,岂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气,兼二仪之肖貌,禀尔至命,得之自天。厥生而静谓之性,触物而动感其欲,派而为贤愚,诱而为善恶,贤愚所以异贵贱,善恶所以定吉凶。贫富穷达,死生夭寿,赋分而有定,循环而无端。圣人达之,内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灭于天理。则命之为义,岂不达哉!又若兼百行以全美,居五常而称首,爱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复礼;推而引之,天下称乎达道。则仁之为理,岂不盛哉!噫!三者之说,诚皆圣人之深达,非难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义之和”。《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系辞》曰“乐天知命,故不忧”。《礼记》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论之,则非不言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为道,微而奥,博而远。贤者诚而明之,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鲜能及之,虽言之,弗可晓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仁则吾不知”者,举一可知也。子贡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诚在是乎。然则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见矣。谨论。

    【原弊〈景三年〉】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移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

    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

    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

    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兵戎之事。国家自景德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斗战,惟耗农民为之,可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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