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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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 (第1/3页)

    作者:李学武

    一卫青日记

    那个梦又来找我了。

    我梦见自己被裹在一件棉大衣里,裹得很紧,以至于我的身体缩小了一半多,宛若一个4岁的孩子。我被人过一片树林,树枝划过棉衣哧哧作响。我知道抱着我的是个男人,虽然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但我却嗅到了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汗臭的烟草味。梦里应该是冬天,因为我耳畔始终回响着一种清脆的、脚踩到积雪上的咯吱声……咯吱声停止了,我耳中灌满了那人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急,夹在隐约传来的纷沓的脚步声中。大衣被猛地扯开,我看到了光。白光,从落尽了叶子的树枝间射下来,明亮,炫目。额上猛然间一阵灼痛……我醒了,从枕边摸起一枝笔,在墙上写下了一个鲜红的“18”。

    每年12月23日的中午我都会做这个梦,不管我做什么,它都会像条水蛇一样冰凉滑腻地把我缠住,而每次梦到这里,它又会同样突然地把我松开。18年了,它一次比一次真实,以至于我醒来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发出的是声儿啼。我忽然想哭。我等它已有整整一年了,可它又像从前一样轻易溜去,没有告诉我结局,像三年前那段不该属于我的情感经历。我曾试着再睡,再梦,却始终无法知道在梦里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我刚满22岁的生命中充满了自己无法破译的谜,我以为谜底在梦里。

    二阿林日记1995年12月23日

    我知道这样做很不道德,跟偷看他人日记的性质没什么两样,但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下午的英语精读卫青没去上,我猜她是在宿舍里睡觉。卫青这人特有文人的气质与习惯,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白天黑夜颠倒着睡。我对外籍教师MrMarks做出痛苦万分的样子说自己肚子痛,他仁慈地把我放了。我要做的事任何人听了都会打电话到疯人院,查询近期是否有病人出逃。我想看卫青的额头。

    半年前我和卫青从相隔很远的两个城市一同考到师大艺术系读研究生,她学创作,我学传播。我们住同一间宿舍,可一学期过后我对她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卫青是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套子”一个是她的“孤儿情结”,一个是她的刘海。我见过卫青的父母,很慈祥的一对老人。开学时他们不远千里从山东送卫青来报到,一时间在研究生楼里传为笑谈。我问她为什么,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闭了口,从此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跟父母、家庭有关的话题,如同夜行的人绕开泥泞。没办法,蜜罐子里泡大的女孩,总觉得日子过得不够刺激,编个谎言来点缀过于平淡的人生。

    再没有第二个22岁的女孩像卫青一样梳那种古老的日本学生头,密密的刘海像盖子一样遮住了额头。平时她还用发胶摩丝之类的玩意儿把头发胶得如同盾牌,风吹不乱雨淋不开。天还热时我好心问她要不要痱子粉,她的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她的额上一定有什么。也许我是出于嫉妒,因为她比我漂亮。我轻轻扯开了卫青的床帘。

    卫青在梦魇中,表情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嘴唇急切地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冷汗把她的额发浸成一绺一绺的,缝隙间露出一点红。我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拂。

    于是,一个月牙形的伤疤映入了我的眼帘:它的边缘异常光滑,像是人工画成,微微隆起的表面散发着甲虫般的光泽,看上去愈合已久,但那鲜红的颜色又使人觉得它昨天还在滴血。它不仅没有破坏卫青的容颜,反而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个落难的异族公主。异族!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疏远大家。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红月牙儿,它的表面竟出奇地烫。正在这时卫青低低地呻吟起来,我相信她就要醒来,急忙退回自己的书桌旁,胡乱抓起本书挡住脸,心里充满了犯罪感。

    三卫青日记1995年12月24日

    我又做那个梦了,是第一次在12月23日以外的日子,而且,它续了下去。可这是怎样的一个续集呀……他在里面。

    亮光过后我感到前额缓缓洞开,树林、积雪,抱着我的男人都飞到了九霄云外,黑夜像一盆水——一盆洗过退色黑衣的水一样涌进,浸透了我的梦境。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经典怀旧老歌,历久弥新

    我恢复了22岁的模样,在这个城市蛛网般的大街小巷间穿行。我走了很久,以至于担心醒来后皮肤会被夜色染黑。后来,在一个无人的十字路口看到了他,一弯月牙悬在他头上,他神色安然,宛若一个君主。

    三年来我编了无数故事,关于我关于他的,都如海市蜃楼被风吹散了,没想到能在梦乡的这个角落里重新拾起。

    我低呼一声奔向他,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四周没有窥视的目光,我可以对自己的感情毫不掩饰。

    他从头顶摘下月牙,刺入了我的前额。并不觉得痛,我只是呆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风把我的头发吹得猎猎飞舞如一面旗帜。不知何时,红色的血一般的月光洒了下来;死亡的气息四处弥漫,野草悄声无息地生长,淹没我的脚;到处是影子,死去的人的影子,望着我,不说话。天空凝成了一块巨大的墓碑,黑色的笔画镂刻着我的名字,我以沉默对抗它无言的重压。我以手抚额,额上光滑如镜,红月牙儿在天上。我从梦中醒来。房间里很暖,可我觉得自己如赤脚站在雪地上,寒冷一点点淹没了我。真的是他吗?其实我只见过他一次,在那个令人难堪的舞会上。

    那是我第一次去舞厅,也是最后一次。去之前我仔细地用摩丝把刘海粘好,但激烈的鼓点与疯狂的舞步仍使它变得凌乱。一曲快三过后,我的舞伴,一个不相识的男孩突然撩起了我的刘海,红月牙儿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惊心动魄。他愣了一下,而后大声对同伴笑着,叫道:“我赢了!我说过她额上有东西吧!请汽水!”原来出卖一个少女的尊严可以换来一瓶汽水。整个世界都在笑,笑声围剿着我的自尊。这时,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走吧。”他轻声说,声音父亲般慈祥。

    于是整个夜晚我都在对他诉说。空白的童年,尴尬的青春,多少年来在我心底酝酿成一杯苦酒,我习惯了自斟自饮,可那夜有人与我分享。我真的是个孤儿。尽管父母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一点,可我听邻家那些碎嘴的老太太议论过,说我在一个黄昏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额上的月牙儿红得像是在滴血。那时我看上去已有4岁,却连一句话也不会说,又过了半年才会喊爸爸、妈妈。

    我到底是谁家丢的孩子呢?这个问题同每年一度的梦缠在一起,凝成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多年来我被钉在上面,额上带着不知是上帝还是魔鬼留下的印迹。

    我曾试着向记忆中寻找答案,可我4岁之前的记忆像是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封了起来。我的大脑是《天方夜谭》中被渔夫网起的宝瓶而红月牙儿是所罗门的封印。只是,我的记忆会是恶魔吗?他是唯一肯听我讲这些秘密的人。

    那时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泪,是在他袖子上拭干的。两只袖子都湿了后,他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而今他这么真切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相信他是拿了钥匙来。记忆中究竟有什么呢?会不会像梦中暗示的一样,充满了死亡?我只有战栗着等待。

    四阿林日记卫青疯了。晚饭时她拿出瓶红葡萄酒自斟自饮,我问她是不是在过圣诞节,她说她是在为自己过生日。“真的?”我跳了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我妈说是。挺可笑的是吧,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的要问了别人才知道。”怪。她才喝了一杯呀,怎么说话都有些不对劲儿了?我赶紧扶她上床。熄灯后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支很怪的歌闹醒了我。它只有简单的两个乐句,

    周而复始,似乎有种压抑不住的痛苦,使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扭上去又拐下来。歌词是四、五个音节的来回组合,夹着叹息和呻吟,但我在迷糊中听了半天却没听懂一个字。它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后来我烦躁起来:“谁?”没有回答。我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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