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第2/3页)
那间,阿米尔有些手软。想当初刚上火星时,由于不适应火星的重力状况,他跌过多少跟头啊,正是这柔软的墙壁使他不致于脑袋开花。阿米尔眼前一阵恍惚,在他记忆的深处,他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
在他念中学的时候,有一次上解剖演示课,老师当着学生的面活生生解剖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由于缺乏麻药,老师决定用探针破坏免子的小脑。当探针刺入头颅时,兔子拼命挣扎,老师厉声喝令站在一边的他帮助按住兔子。他照办了。但是当热乎乎的兔子躯体在他的手中瘫软下去后,他完全陷入了恍惚之中,老师讲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想起上课前他抚摸那只小兔时,小兔子是那么温顺、可爱,而现在小兔子那机灵活泼的红眼珠逐渐暗淡,最终完全变成了灰色。心中的痛苦使他的脸扭曲了……
阿米尔的手一阵软麻,餐刀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阿米尔深吸了一口气,霍地站起身来,几步跨到门前,挥起手臂向门板上砸去。一阵钻心的剧痛。阿米尔铁青着脸继续挥动手臂,直到疼痛完全淹没了软麻的感觉。
阿米尔走回墙边,伸手飞快地捡起餐刀,猛地刺进“墙”里,然后向下使劲一拉。一阵皮开肉裂般的轻微响声传入阿米尔耳中,整条手臂立刻变得像不是自己的了,重新产生的软麻感觉一直传到了心里。阿米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量倾注到握刀的右臂,使它继续移动。
一块巴掌大的“肉块”总算切下来了。阿米尔把它盛在盘子里,快步走到厨房,交给了自动烹调系统。究竟怎么烹制?阿米尔想了一下,调出了煎制牛排的程序。
直到这时,阿米尔全身的肌肉才松弛下来,他也才注意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他跌坐到椅子里,把头仰在靠背上大口喘着气。
过了约摸五分钟,自动烹调系统的蜂鸣器响了,一碟热气腾腾的“牛排”呈上了餐桌。阿米尔强打精神站起,他发觉自己现在软得像根面条。
阿米尔用刀叉拨弄着那块“牛排”,好半天才切下了硬币大的一块,慢慢放进嘴里。他的眉毛立刻挤到了一块。这玩意毕竟不是牛排,火候也不够,一股生腥味儿直冲脑门。阿米尔一把扔下刀叉,冲进卫生间不可遏止地呕吐起来。
从卫生间出来后,阿米尔没再进厨房,他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头扑到床上,紧闭双眼不再动弹了。
阿米尔醒来之后,觉得脑袋又疼又晕,全身像散了架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稍微走上几步,心里就慌得厉害,不能不补充点营养了。阿米尔艰难地走进厨房,把目光移到了那碟“牛排”上。现在到了悬崖边上了,吃就活,不吃就死。阿米尔狠了狠心,端起了盘子。
五分钟后,一碟煎好的“碎牛排”摆上了桌。阿米尔怔怔地望着它,好一会儿才举起了勺子。他闭上双眼,尽量什么也不想,大口咀嚼了起来。这一回煎制得都有些过火了,淡淡的焦糊味儿多少抑制住了心理上的异样感觉。阿米尔每一勺只略略咀嚼几下便匆匆咽下去,生怕又会引起胃部的不适。
没过几分钟,一碟子“碎牛排”就全下了肚。阿米尔扔下勺子,盯着桌面呆呆地坐着,他在努力保持那种什么也不想的虚空状态。
突然,阿米尔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嘴里清水直泛。他猛地站起来,像头困兽似的四处走动。
他在与恶心感拼斗。撑了一会儿,阿米尔觉得不行了,他冲进厨房,从调味剂橱柜中翻出一瓶辣味剂,仰头喝了一大口,顿时涕泗交流。阿米尔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四五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肚子又感到饥饿了。阿米尔不得不又拿起了刀和碟子。
在此之前,阿米尔不停地在发狠。他不停地在回忆那些曾让自己感到内疚的往事,而又竭力使自己相信当年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以消除那内疚的感觉。他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这一次切“肉”和煎制的过程顺利多了。阿米尔如释重负地想:总算熬过这一关了,尽管吃完之后还是翻胃想往外吐。
以后几次切割和烹制更顺利了,恶心感在逐渐消退,饥饿和疲乏感也随之消失。阿米尔自信可以活下去了。他在整个考察站四处乱走,感到有劲无处使,想干点什么。
他又开启了监视系统,想看看戈里姆特怎么样了。画面上,戈里姆特在床上倒头睡觉,桌上的盘碟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用,墙角的食品堆已经减少了许多。看着戈里姆特,阿米尔的心仿佛被踢了一脚,嘴里又泛起清水。他急忙关掉了监视系统。
以后几天里阿米尔玩命地工作着,食不曾忘,寝却几乎废了。每当他可以控制自己意识的时候,还能够做到置恐惧于不顾;但一旦意识处于失控状态时,恐惧就会变本加厉地从他心底涌出来。有一次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整个考察站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胃脏,飞射的胃酸把他溶蚀得面目全非……自此阿米尔减少了睡眠时间,但情况也没好多少,有时偶一走神,恐惧就会盘踞心头。
阿米尔拼死拼活地工作着,他要让工作彻底占据自己的头脑,不去想别的。然而干着干着,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每天他都观测星空,搜寻着救援飞船的身影。可是他既盼望得救,却又害怕见到其他的人,害怕回到文明社会中去。他无法肯定文明社会是否还会接纳他,以“莱文”为食的行为已把恐惧深深植入了他的潜意识之中。他隐隐感到兽性在自己体内咆哮,为此愈益惊恐,不过还能勉强维持心理平衡,每天的“牛排”还都咽得下去。
一天午餐的时候,平衡终于被打破了。当时阿米尔像往常一样在储藏室的墙壁前蹲下来,切割之前他看了一眼那堵墙。顿时,他吓得跌坐在地上。原来这些天他无意中把墙洞切成了一个圆形,经“莱文”的自我修复后,这个圆形显得甚为完美,只是内层灰白色的角质层还裸露着,让阿米尔一下子联想到了当年那只小兔子死后的眼睛。
阿米尔仓皇逃离了储藏室,他另选一间房子切了块矩形的“肉块”下来,送到厨房。“别想打垮我!”阿米尔狠狠地说,然后把一碟“碎肉”使劲咀嚼后全吞了下去。
吃完后只一分钟,他就吐了。吐完,他万分沮丧地瘫在床上。
自此阿米尔再没去工作了,他整天呆坐着不动,感到恶心、自责和恐惧。为了对抗心中的负罪感,阿米尔赌咒发誓决定狠下心不顾一切,可一会儿却又被自责和恐惧弄得直想哭,两股力量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反复争夺他的灵魂,搞得他心力交瘁。日常生活规律全被打乱,他已忘掉日夜之分了。肠胃功能也开始紊乱,时常突然腹疼、腹泻,而饥饿却感觉不到了。
阿米尔担心自己会垮掉,他集中全副精力,拼命为自己背叛文明社会准则的行为辩解。
经过几天的心理搏斗,阿米尔败下阵来。他觉得自己根本战胜不了心中那沉重的负罪感。阿米尔终于明白是戈里姆特的存在才让自己产生负罪感的,因为戈里姆特代表着文明力量,他始终不肯吃“莱文”的“肉”。有这个人存在,他阿米尔别想获得内心的安宁。
我杀了他!阿米尔狞笑着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餐刀,向戈里姆特的卧室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阿米尔又停住脚,他的理智开始发挥作用。杀了这个多年亲近的人,就意味着自己彻底和文明社会决裂,况且,没有了站长,也就失去了获救的希望。阿米尔像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颓丧地跌坐在地上。不一会儿,他心里又萌发了一个新的念头……一碟热气腾腾的“碎牛排”从送物口递进了戈里姆特的卧室。“吃吧,站长。你差不多已经断粮了,一定饿坏了吧?吃吧,别客气。”阿米尔柔声说。
戈里姆特蜡黄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生气了,他在床上一声不吭。阿米尔不再说什么了,但他也没有关闭监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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