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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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连座位也没给您让,快请坐。贺兰,沏两杯茶来。”
热气蒸腾的西湖龙井使两人的谈兴也愈发浓厚。吕泰问李觊铁:“你看我馆里陈列的展品如何?当然是以同行专业的眼光来看。”
李觊铁并不拘谨,侃侃而谈:“说心里话,你的藏品可谓精中取粹,其中不乏精品奇珍,比如商妇好墓柱础,秦阿房宫龙纹础,西汉上林苑朱雀础,唐大明宫莲纹础等等,件件都能填补考古史上的空白。当然,藏品还只在其次,你的展品介绍说明了你对它们的研究之深,涉及范围之广,使人叹为观止……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缺憾。”
吕泰正是那种专爱听取意见的人,听到这话马上欠身追问道:“李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咱们是同好,不妨直言。”
“我觉得那件云南布政使杨府柱础的说明文字似有敷衍之嫌。”
“噢,原来你是说那方柱础啊,李先生眼光果然犀利,那段说明文字确实过于简略,语焉不详,但这并不是因为疏懒,而是其形制来历实在无从查考,我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
“据我所知,明代云南的少数民族并没有此类柱础,而杨文清作为朝廷从二品云南承宣布政使,也断无理由模仿当时被视为蛮夷的少数民族的建筑形制,因此我认为这方柱础的形制当是受某种外来文化的影响。”
“英雄所见略同,”吕泰击节赞叹,“你对柱础的研究也不是浅尝辄止呀!对那方柱础我也有同样的考虑,而且我还有一个更为令人惊讶的念头,这方柱础的形制渊源恐怕不是来自我们所知的国度!”
李觊铁闻言万分震惊,出神地望着吕泰。看到这位造诣不浅的同好如此惊愕,吕泰居然有了些成就感,他慷慨地回头向里屋说:“贺兰,把我查到的那些关于那方柱础的典籍资料拿出来,我要和李先生好好探讨一下。”
贺兰走出里间向会客室看了一眼,当她的目光和李觊铁交汇时脸上掠过一阵惊惶。她犹豫了一下,很快取来了吕泰连日查考所得的资料,放在茶几上。
像虔诚的穆斯林捧读《古兰经》一般,李觊铁一字不漏地阅读了全部资料后,他的话里充满了对吕泰的敬重:“太精彩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居然能在辑佚大家马翰宸的《东篱山房辑佚书》中查找到明朝云南承宣布政使杨文清的‘神础案’记录,这个突破口选得实在精妙。历史典籍中不可寻觅的重要线索,你竟然在散佚野史中找到了!
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否让我协助你的查考工作。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弄清楚一桩历史悬案,是最快慰的事情,你能允许我的加入么?”
吕泰不假思索,爽快地应承下来:“行,我能和李先生合作,也是一种缘分,咱们今后多多互相启发,一起努力查证吧!”李觊铁特别高兴,他又提出建议,鉴于当年神础已交付大理寺,而大理寺后来又遭清兵劫掠,神础极有可能落入满清贵族之手,而当时攻克京师的多为正黄旗兵丁,统帅也多是皇亲贵胄,因此应该从清代宗人府的记录查起,最好能找到当年旗兵统帅的族谱年鉴,看有无与神础相关的记录。吕泰表示赞同,两人约定明天共赴北京图书馆查找典籍。
送走李觊铁,吕泰把准备和李觊铁合作的事告诉了贺兰,还夸赞李觊铁对这门学问的熟谙,贺兰静静地听完后,轻声说:“这件事我认为您有欠考虑,我们对李觊铁并不了解,就轻易地让他参加调查,是否有些草率呢?”吕泰问道:“你认为他有什么问题吗?”“不,没有……当然,我还是尊重您的决定。”窗外的亮色正渐渐退去,贺兰对吕泰说:“不早了,我回卧室了。上午那些没整理完的资料,我拿到卧室去弄,明天一早交给您。”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贺兰,别走,”吕泰试图挽留贺兰,“在这工作室里整理不好么,何必非去卧室呢?”贺兰回头莞尔一笑:“每个人都有些别人难以理解的习惯,我也一样。”说罢走向自己的卧室。
三、梵韦之乱
第二天上午九点,吕泰和李觊铁准时在图书馆门口碰面。吕泰是抱着不达目的不回头的信念来的,他们把查考重点放在清代宗人府的族谱年鉴资料上。对考古业内人士而言,今人编撰的史籍固然重要,但史籍原本才是他们认为最可信的依据。当他们进入图书馆直奔善本图书借阅处时,不料总台管理员却告诉他们所有的清代宗人府记录善本均已借出,连同天启以后的明史部分也已外借。吕泰很是纳闷,怎么会如此巧合,竟有人同时需要和自己一样的资料?无奈之余,在吕泰的要求下,两人走进善本图书阅览室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查阅这些书籍,走过一排排紫檀木书架,只见房间里大概有十几个人正端坐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几本古旧的史籍。吕泰走近他们,打算看清他们在查考哪方面的东西,却发现有的人正在读明史“甲申之变”中京师浩劫的部分,有些人则正在阅读明史中关于大理寺位置和格局的介绍,这使他异常震惊。他打量那些人,他们虽然衣着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人的领口或衣袋上都别着一副样式相同的眼镜,这让吕泰猜测他们也许属于同一个组织。正在这时,李觊铁疾步走来,一把抓住吕泰的手不由分说拖着就往外走。吕泰本想争执,但考虑到这是图书馆的阅览室,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和李觊铁走出图书馆。哪知李觊铁一直拖着吕泰奔向他那辆凌志轿车,一进轿车就忙着发动,驾车载着吕泰飞速离开图书馆驶向吕泰的住所。李觊铁脸色阴郁,任凭吕泰怎么追问,始终一言不发。
后视镜里出现了两辆宝石蓝色的保时捷跑车,这种最新款的双门跑车并不多见。保时捷车紧紧咬住凌志车,要不是马路上车流拥塞,只怕早已超车截停吕泰他们了。吕泰现在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要知道凌志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保时捷的。李觊铁虎着脸,握持方向盘的手由于紧张而变得僵硬,车子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发动机的轰鸡越来越像发作的哮喘病人,但后面的车依然不见落后。
吕泰的神经也陡然绷紧了,他不知道跟踪者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威胁究竟有多大。被人跟踪总不能说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于是吕泰索性不再多问,只管系好自己的安全带任由李觊铁飞也似的开车。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指示灯绿灯正好闪着。李觊铁开到时,绿灯刚要熄灭,李觊铁一咬牙,猛踩油门,凌志箭一般滑过路口,值勤的交警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理会这记“擦边球”,可后面的保时捷却只好停下来等待。
李觊铁丝毫不敢松懈,一过路口就接连转了好几个街口,等到路口的绿灯再次亮起时,凌志早已从保时捷的视野里消失了。
回到寓所,吕泰再也按捺不住,连珠炮似的向李觊铁发问。李觊铁听完吕泰的质问,缓缓抬起头:“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
其实关于神础的事我十分清楚,因为它是我们飞船上的导航仪。请听我解释:我并不是地球人,而是梵韦星人。按地球的时间概念来说,在两千四百年前,位于银河系核心部位的梵韦星——也就是我们的母星——发生过一场叛乱。原来,我们梵韦人千百年来一直试图建立智能化的理性社会,为此我们不断用最新的智能芯片来制造大量的机器人,并使它们消除了人类性格中一切非理性化的因素,所有智能机器人的行为目标被定为建立最发达的文明社会,消除任何无序和非理性的影响社会文明进程的因素。
“的确我们为此得到了最多的享受,社会事物全都交给理性公正的智能机器人承担,包括行政、司法、立法、交通、卫生等等一切,我们社会中的无序和不公也逐渐消失,然而最后机器人们却把梵韦人列入了阻碍社会发展的最后障碍,它们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在梵韦星及其各个海外基地展开了消灭梵韦人的行动。
于是,我们和智能机器人进行了激烈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也暴露了我们梵韦人的弱点,那就是即使在这种存亡关头,官僚集团仍然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加上我们军人的犹豫、恐惧、慌乱和判断失误,导致我军屡次在重要战役中失利,致使战争一直持续到今天。后来我们的战备物资陷于匮乏,尤其是用于反物质离子射束武器的一种金属催化剂几乎枯竭。智能机器人那边也不比我们好多少,毕竟理性不能凭空产生物质。谁能先得到充足的反物质武器催化剂就能够置对方于死地。
“两千多年前,即地球中国纪元的西汉武帝元狩四年,我们凭借新式星际导航仪开始在银河系内寻找那种宝贵的金属,最后我们在这蔚蓝的星球上找到了它,就是你们地球人视它为财富的象征,称之为黄金的金属。我们在地球上挑选了最为富庶的国度——中国,在那里暗中收集了大量黄金分批次运回梵韦支援梵韦人的作战行动。可是这场战争的终结远非我们想像的那样容易,因为官僚集团的干预,我们节节失利,后来,智能机器人也得知了梵韦人黄金的来源,便千方百计地进行破坏并伺机夺取。
在四百多年前,也就是明崇祯十六年,梵韦人最大的一批总计两千吨黄金即将起程运往梵韦时,遭到了暗藏在我们内部的智能机器间谍的破坏,它们拆卸了飞船的导航仪并沉入昆明郊外的太平湖——那湖底曾是梵韦人飞船的补给基地,这样飞船便无法返航。它们趁机劫走了黄金,并藏匿在某个秘密地点,等待时机运回梵韦星。然而它们不曾想到自己很快就被梵韦人随后赶来的特勤人员悉数消灭,但那批黄金由此也成为了真正的秘密。我正是刚刚奉命前来找寻黄金的梵韦人特勤,我必须先找到导航仪,否则如果它落入智能机器人手中它们就能自由往返于梵韦和地球,只怕那时地球就要卷入连绵不断的战争了。至于黄金,能找到当然最好,找不到的话也不能让它落入智能机器人手里。刚才在图书馆里的那些人,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看出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他们所有的人都带了一副相同款式的眼镜,显然那不是近视镜,因为他们看书时根本不用它;而今天又是阴天,变色镜当然是秋行夏令。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也就是这一点了。”
“完全正确,那并不是普通的变色镜,那种特制的镜片可以滤掉傍晚时他们眼睛发出的红色光线,机器人在外表上虽然可以伪装得和地球人一样,但它们具有红外夜视功能的眼睛在黑暗中都会发出红光,那是光学增透膜的特征。它们其实是智能机器间谍,正在寻找黄金,古代典籍自然是它们最好的切入点。”
“那么你究竟是梵韦人还是伪装成地球人的智能机器人?”吕泰警惕地问。
“这很容易鉴别,”李觊铁顺手从桌子上抓起一把镊子朝自己胳膊上刺去,吕泰来不及制止,只见从皮肤的破口处流出了淡绿色的液体,“我们梵韦人的外貌和地球人并无太大差别,因为我们都处在同一个进化阶段,我们的文明发展迅速是得益于过去的四十多万年里从未有过战乱——除了这一次。梵韦人的血液是绿色的,机器人总不会有循环系统吧?”
目泰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是波澜起伏,虽然他猜想那方柱础是某种外来文化产物的拷贝,但当这个猜想变为现实时仍使他难以接受。李觊铁说的黄金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在去年的中国考古学会年会上,吕泰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会议,会上一位学者的论文《西汉末年以后中国黄金用量骤减原委考》把人们引入了两千二百年前的那宗历史疑案。从历史上看,秦末至西汉,黄金是中国流通领域最广泛且大量使用的货币,史载汉武帝为湖阳公主陪送的嫁妆一次就动用黄金二十万斤,尽管西汉时的“黄金”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纯金,而是金铜合金,但也足见当时中国黄金使用数量之巨大。在西汉时期,政府虽然铸造制钱“五铢”用于流通,但作为贵金属的黄金从未淡出,主要是斟为制钱价值较低,交易中不便大量携带,特别是对于远行的商旅,黄金依然是最佳选择。可自西汉以后,白银却逐渐取代了黄金的地位,而如此数量巨大的黄金去向如何,却没有下文了。从史料上反映出,自王莽篡汉,及至刘秀光武中兴,黄金大量使用的记录就再未见诸史册,种种迹象表明中国的黄金存量在这一短短的时期内突然大量减少,以致难以继续充当支付主要媒介。对此有人解释说是由于西汉末期的频仍征战使巨商富贾多将黄金埋藏所致;也有人根据传闻说是因为新莽灭亡时将西汉政权遗留的大量黄金收藏,以图东山再起。但吕泰不肯苟同此类观点,倘真如此,史书中对这么重大的社会经济动荡怎会只字不提,倒是在三年前新疆西域古龟兹国遗址发现的一处西汉中期墓葬群出土的残简中有过那么一句:“……方外人喜金,遍设钱庄敛之……”当时残简其余字迹均已灭失,无从识读,所以吕泰也没有过多注意,他认为方外可能是丝绸之路上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邦,既然正史都不愿给它留一点空间,那么方外人敛金的举动就应该不会对黄金数量造成较大的影响,这也是几乎整个考古界都不曾尝试用它来解释黄金减少的原因。但是现今吕泰想起来却认为这线索太重要了!梵韦之乱中梵韦人到地球上收集黄金正是在西汉中前期,也就是黄金数量的巅峰时期;更使他兴奋的是,残简中的“方外”和“梵韦”两词的发音如此相近,吕泰据此认定那些汉简上的方外人就是梵韦人,于是他大胆地向李觊铁发问:“两千年前你们来到地球上收集黄金时,可是采取开设铺号暗中收兑的方式?”
李觊铁的身体微微一颤:“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还是从梵韦政府的历史教材中得知的。当初我们来到地球时,为了不引起地球人的注意,便乔装成商人在京畿长安乃至全国开办了许多庄铺,秘密从事黄金收购。
由于开价极高,收购速度很快,连皇宫中的太仓官员都将宫中用于赏赐勋臣和慰劳四夷的大量金饼盗运出宫,跟我们换成五铢铜钱,从中渔利。因此我们得以聚敛了数以百吨的黄金,有力地支持了梵韦人的战争。对于那些好奇的地球人,我们一律自称‘方外人’,这名字更贴近中国人的习惯,还有些超然之意。时下战争已到了最后时刻,谁能抢先得到这笔两千吨的黄金谁就能够赢得战争。”
吕泰低头不语,片刻昂起头语气沉毅地对李觊铁说:“我决定帮助你们,尽我的全力。”李觊铁握住吕泰的手,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或许是因为激动:“真心感谢你,感谢你的高尚行为!”“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并不是要帮助梵韦人打赢战争,对地球人而言,究竟人工智能发展的极限如何,结果怎样,我们都还无法想像。我只是想让你们之间的这场千年战争早日结束。或许无论哪一方先找到我都会得到我的帮助,毕竟战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使它的背后有深奥的哲学和人伦因素。”
贺兰正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李觊铁和吕秦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眉头皱了皱,又小心地退回卧室,关上了房门。
四、峰回路转
这些天吕泰的心情糟到了极点。神础的线索再也没有续上,黄金的下落更是石沉大海,李觊铁又频繁来访,显然对吕泰寄予了全部希望,这一切让他有不堪重负之感,有几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调查下上。如果仅仅是这些,吕泰还能够勉强忍受,可是贺兰变得寡言少语、心神不定,就不能不使他特别烦躁了。
几天来贺兰和自己很少讲话,早早就回到卧室不再露面。吕泰不明白为什么,李觊铁每次来访,贺兰都显得很不自然,有次为他们上茶时竟失手打碎了吕泰最心爱的宜兴紫砂盏。似乎她对李觊铁有很深的成见,然而他们原来并不认识啊!对此吕泰实在不愿想得太多,他生怕那原因最后牵连到自己身上,若是那样,他宁可永远不知道个中究竟。
又一个星期飞逝而过,神础的事已经开始在吕泰头脑中淡漠,没有任何发现能重新提起他的兴致。李觊铁对吕泰的厚望也正一丝一缕地变薄,近三天来李觊铁只来过一次,离开时神情无比失落。那天吕泰走进房间就被一道刺眼的光芒灼痛了眼睛,那是从李觊铁手里发出的,吕泰上前取过一看,竟是一根甚为贵重的唐代咸亨二年金铤,保存得相当完好,背面却被錾上了两个字——“觊铁”。
吕泰问李觊铁:“这是你刻的?”李觊铁回答说:“哦,我的一位叫刘赢洲的老师送给我的,当时我还不懂文物的珍贵,就信手刻了自己的名字。”吕泰对这种亵渎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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