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衣草

    熏衣草 (第2/3页)

余。圆窗透进阳光。透明的日光中,悲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我开始哭泣,在这里我不用掩饰自己对于故园的怀念。

    “他们”知道我哭泣,知道我对于被侮辱的悲怆,但是“他们”不会在意。因为“他们”清楚地明白,我们,我,母亲,鲁格以及其他几个男人都没有能力来改变这一切。

    我们是奴隶,是没有被驱使的奴隶。在透明的屋顶上,无数眼睛闪闪发亮。观看者们好奇。眼泪,这种地球人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他们是不可思议的。他们触角开始发亮,这意味着他们的好奇心被激发并且兴奋。我流着泪,他们看那些透明的东西滑落。

    母亲回来了,开始在一个巨大的石锅中做饭。小麦昨天才收割,是爱德华种的。真可笑。“他们”

    没有给我们任何五百年以前地球所使用的东西,而是给了古老到极点的炊具。这样的反差让“他们”兴奋不已,而且可以更多地吸引人来观看被征服星球的残留后裔。我们是古老文书中的“亡国贱俘”,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鲁格走进来,肩上扛着一头鹿。打猎,那是男人的职业。他熟练地剖开鹿腹,收拾了内脏,剁了皮。他割下大块的鹿肉递给母亲,母亲再把它们切成小块,扔进沸腾的锅中。不久鹿内开始冒出香味。

    母亲用木碗盛了汤端上来,我们三个开始吃今天的午餐。锅里还有一些,是给爱德华和尼加留的,下午母亲将去外面的地里,看爱德华种植故乡的作物。它们包括苹果、花生和橄榄,还有稻谷和小麦。我将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呆在屋子里面,缝补衣物,做家务,像一切原始社会中少女做的一样。

    而明天,一切几乎是一模一样地重演,但是男主角会换成爱德华或者尼加。就是那样。

    “熏衣草在我们的国度有另外的含义。”母亲抱住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月光下面,我的头发寒鸦一样闪着幽幽的暗光。月亮,也是虚假的月亮啊,但是它却有那么美的光芒,皎洁,晶莹。“古代的中国,高士们喜欢用香草来自喻,他们认为香草是高洁品质的象征。

    像那位战国时代跳河的诗人,他把自己比做‘杜若’,那是一种香草。”“他叫屈原。”我说,抬头望着母亲。母亲微笑:“是的,茉莉,你的名字,也是一种很香的花,但是你却没有见过。”“但是母亲你也没有见过啊!”我说。

    母亲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笑容:“很久以前我也问过我的母亲这个问题,但是她不曾回答,现在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回答的原因。茉莉,你将来也是一样。”

    我在想我们的故园是什么样子。母亲催眠一样的语调讲述着我们的故园,蓝色的星球。她说起蜿蜒的长城下面,红叶怎样红成一片;说起泰姬陵前面,那条河的粼粼波光;卢浮宫中藏着人类艺术的宝藏。那些东西让我好奇和伤感,但是我无法想像出那是什么样子。

    我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

    “不要和我说我们的故乡了!”我抽泣,“在这里我只能靠幻想活着,我们是奴隶。母亲,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我们的先人把尊严看得那么重要!为什么我们选择的不是死亡?我们——已经失去了所有,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做屈原?”

    “茉莉,我们不是屈原。”母亲说,“我们是女娲。”我闭着眼睛,开始想像母亲所说的,那个人面蛇身的女神。“她创造人类并且拯救人类。”母亲说。“那时喉有没有熏衣草?”我问母亲。她笑了:“不,那时候盛开的是芭茅花。”我幻想远古,在一片大地上,芭茅如火如荼开遍了大地。我的祖先就生活在那样的花海里。我的故乡啊!泪开始泛上来,地球人独有的泪水。

    头上有模糊的亮光忽闪忽灭,那是“他们”的触角。我们夜幕下的生活照样可以吸引观看者的好奇和关注,但是我们都不在意了,已经习惯。“这是地球上的景色吗?”我问母亲。“远远不是。”

    母亲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嘲笑的眼神,“我们的故园要美丽许多。”

    “我恨他们。”我抽泣,“他们毁灭我们的家。然后带我们到这里来。这个地方让我恐惧。”

    母亲的神情变得严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茉莉。从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自己毁灭了自己。”

    我望着母亲,意识到一种我不曾接触过的秘密开始慢慢揭开。母亲把她的冰凉的指尖抵在我的手上,我震动—下,似乎什么意识在传递着。我想起母亲说过的,从前,只要人们愿意,他们可以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器让意识交流。“那就好像两份不同的溶液,通过一根导管连通。”但是后来我们灭亡了,这种技术就从此消失。长久以来,母亲没有试过这个。

    震动——我看到战争、毁灭和死亡。逃亡的人, 被扭曲的血红的太阳,无数的植物在辐射下变异或者迅速枯萎。人类大片大片消亡了,城市,乡村,全部被毁灭。硝烟中的人无声地张大了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我的身体缩成一团。母亲,我害怕!母亲抽回她的手,我的同类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母亲:“是‘他们’发动的战争,是吗?”

    “不是。”母亲沉重地回答,“是我们自己。”一滴泪水从她象牙色的脸庞滑落,“茉莉,我们自己给自己掘了坟墓。”

    她继续开始讲刚才的话题。母亲常常在夜晚给我讲述我们故园的文化,她的故国,中国,所以母亲固执地认定我是中国人。我来自她的躯体,我们的血统没有稀释过,那条基因链一直延续,延续到无数年以后,我的某一个后代。但是母亲并不反对我接受别的文化,事实上,爱德华和鲁格,还有尼加,那三个来自不同大洲的男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教导。他们也背负着他们沉重的文化。

    月光下面,金铃子开始轻叫,我沉入梦乡。

    生命从来都是这样,太阳升起,落下,白昼转换成黑夜。“他们”观望我们,而我观望我的母亲和鲁格他们。他们承担着什么,我想。随着我的长大,母亲的眼中会时常流露出严肃和奇异的深思。我和她以前一模一样,但是我们仍然是不同的,母亲比我沉稳。有的时候我不能够忍受他们的认真,他们是那样努力地生活,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没有作用。我时刻牢记着自己来自异乡,我是一个丢失了一切的女孩子,但是母亲,为什么你们不能够这样思考?爱德华、尼加他们会时常过来。他们有他们的住处,但是一日三餐是在我们这里吃。在灯光下面,当他们和母亲对视的时候他们的眼中会流露神秘而沉重的表情。

    成年人的秘密,我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但是他们不会说,他们只是沉默。

    “茉莉,我在等待着你的长大。”母亲这样告诉我。

    但是成长有什么用,我将成为动物园里面的一只母兽,而我繁衍的生命也将是奴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