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宝贝我爱你
宝贝宝贝我爱你 (第2/3页)
慢长大,让它拥有真正的婴儿一样的外表、触感和气味。这简直就像是我在生孩子,不是么?是我在创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电子婴儿,我是它的父亲和母亲。
上次去医院探班是有点效果,蓝子这段时间比较沉默。我也没有精力去揣摩她的心思。但师兄的计划才进行了一半,我急也没用。
这个周末的晚上师兄一家人要来做客。晚饭刚结束蓝子就忙开了,收拾房间、布置客厅,还在大茶几上铺满了水果和点心。
师兄到的时候是蓝子去开的门,防盗门的录像里最先显示出的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小圆脸。她正坐在父亲怀里兴奋地扭动身体,扬起袖珍的手掌向摄像头的方向扑打,就好像知道这里有人在看她似的。
客人请进了门。家里的结构是错层式,上下两个功能区由四级楼梯相连。于是,这个叫花妮的小精怪把全副热情都投入到上下这四级楼梯的运动中去了。
我偷偷留意她的步态。她已经基本把握了身体的重心,但仍有一定程度的左右摇摆,像一种动物,对了,是鸭子。如果要把这种行动特征转化成游戏中的具体程序命令呢?我大脑主管运算的区域飞速运转起来。
蓝子更离谱了,干脆由我招待客人,她自己一屁股坐在楼梯最高的第四级上,笑咪咪地看着花妮乐此不疲地上上下下。
嫂子在一边指示:"妮妮,让阿姨抱一抱。"那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小丫头扑到蓝子怀里咯咯直笑,一对羊角髻来回地晃动。她花瓣般的小嘴吐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蓝子搂着孩子很淑女地微笑,一边轻轻摇晃自己临时用双臂搭就的摇篮。
师兄远远地看着,忽然启动遥控功能:"妮妮,和阿姨好一好!"话音刚落,孩子翘起的小脑袋就如同一颗小炮弹,"蓬"地撞上了蓝子的面孔,幼嫩的小嘴巴贴着她,就一直一直那样贴着。口水濡湿了蓝子的半边脸颊。
蓝子一直挂在脸上的淑女式的微笑消失了,换成了一种白日梦般的茫然。一直在仔细观察的我和师兄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都知道,感化工作大功告成了。
干本行的时候我很少觉得自己手这么笨。明明知道该做成什么样子,却怎么也做不成。这种感觉太失败了。
嘴,那种婴儿的嘴。我想让宝宝也有一双花妮那样娇嫩的嘴唇:薄、轻、暖,又像花妮那样会黏人。
全息网的高能粒子可以传输各种各样的信号。只要我能把我了解的感受转化为一种可写入的程序,用恰当的手法表现出来就可以了——而这怎么会这么难!
不得不承认造物的伟大,我要造一个电子婴儿都难成这样,而这种神秘的力量不仅造出了几十亿人类,千万亿种动植物,还造就了浩瀚无边的宇宙群星。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虽然我锁上了书房的门,仍然可以听到那个愤怒的声音。
叹口气。保存。退出。关机。我推开门,迎向错层的楼梯上站着的那个孕妇。她的体型比原来放大了两圈,浮肿的脸上涔出深褐色、浅黑色的斑点,简直不像是我原先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还记得五个月前她也是站在这个台阶上,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试探着问我:"胡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需要一点变化?"那时候我还要强压住心头的狂喜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了,难道我们现在还不够好么?"如果时间之轮能倒回到那个关键的时刻,我一定会对她随后提出的建议作出冷静的修正。我会对她说想生孩子可以,但一定要在医院委托机械子宫体外孕育。那么今天的一切麻烦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你这是算什么?成天躲着我,一钻进你的电脑房就舍不得出来了!"蓝子一边说话一边发抖,"我告诉你,姓胡的,我怀的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听了最后一句,我顿时心虚,走过去拢住她的肩膀:"好,好,我陪你,我们到外头去吃饭。" "你还知道人要吃饭啊!我看你都被电脑收了魂了你!"蓝子一扭身子,拳头雨点般敲在我的胸膛上。
"我道歉我道歉!我改过不行么!你别哭了好么?"我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这个搁在我肩上嘤嘤哭泣的脑袋像一个神奇的泪水制造机。我的衬衫立刻被浸湿了一大片。我活泼鲜亮的丫头到哪里去了?我吞进一声叹息。哎,这样的日子快结束吧。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我隔着产房的门听到了她的第一声啼哭。之前蓝子很固执地拒绝让我进手术室。
"医生都说了,我在一边握着你的手会有帮助。"我觉得自己主动提出这个建议已经很尽责了。
"不想让你看到难看的样子。反正是无痛分娩,不用担心。"她虽然如此坚决地把我挡在产房门外,但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我依然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
在她的挣扎与我的等待之间,我逐渐开始质疑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品格。如果蓝子生孩子是因为她想要,那么我呢?我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仅仅把他当作工作需要的一个仿制样本?
蓝子用自身的血肉造就了这个孩子,可是我呢?我无力的双臂机械地向前伸,捧起这个温软的小东西。我为她做了什么呢?我用自己的脑汁造就的是另一个也许不能称之为生命的婴儿——宝宝。宝宝才是我的孩子。
我向前平视的空洞目光一个趔趄,落入了蓝子那双黑洞般幽深的眸子。原来她一直在用如此热切惶急的目光期待我的肯定。但我令她失望了。此刻她已经深深受伤。不管我再怎么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地为自己有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而兴高采烈,她眼中熄灭的期待再也没有被点燃起来。
在外人眼里,我对自己的女儿有着空前的热情:我会不厌其烦地抚摩她的小面孔,直到护士把我拉开;我会用实验室式的观察入微来探寻她每一寸的细节;我热中于用自己的双臂圈成摇篮,不停地晃啊晃,心里默默掂量如何在游戏中恰如其份地表现一个婴儿的重量。
"这个爸爸多么细心!"同屋来探产妇的七姑八婆们感叹说。蓝子的眼光静静地射到我身上,那样纹丝不动的眼神里表露出怀疑。我应该怎样唤回她的信任呢?我觉得无力,也许是因为心虚。
蓝子产后没有奶,脾气有点燥。我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她。她的单位有半年的产假在家养孩子。于是她总要和我争抢,好像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她整天抱着小娃娃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我在每天"深入生活"之后,便把自己埋进改装成全息网景房的书房里。
养宝宝游戏又有了新突破,对婴儿的睡相、哭声,笑声,和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我都有了长足的认识。
贝贝(我女儿的小名)在睡着的时候喜欢摊开手脚,虽然穿了厚厚的衣裳,她却依然那么爱动弹。我经常在她熟睡的时候站在睡床边观看,我很难相信这个小兽般浑浊未开的、时常扭来扭去的小东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相对的,父亲就无法有这样的感受。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感觉是父亲无法替代的,甚至是无法超越的。所以,我在蓝子面前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伪家长,我不知道是否很多当父亲的男人都会那么想,还是因为我的情况特殊。
贝贝半夜饿醒就大哭不止,我已经接连半个多月没睡塌实过。我简直无法想象,那样小的一个东西,怎么就能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地制造那么多的噪音。
上周末我很累,刚沾着床铺,全身快散架的骨头刚刚得了一点舒展,不远处的小床上忽然就哭开了。那哭声不知有多少分贝,即使是聋子只怕也被吵醒了。蓝子连忙起身把她抱起来,摇晃了两下又交到我怀里,"你来,我去调奶粉。" "白天喝了这么多,她怎么还老没够!"我嘟囔了一句。
"胡子,这也是你的女儿,你这人怎么这样没耐心!"蓝子没心情和我多吵,进了厨房。我在那里勤勤恳恳地做人工摇篮给贝贝催眠。"呜——哇——"她张大她没牙的嘴,完全没有要安静的打算。"你这个小精怪!"我头疼得要裂开,真恨不得把她扔开,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板说亲子游戏的关键之一就是要简化和弱化困难,如果和真的一样,那还有哪个冤大头愿意受这个罪!——结果冤大头是我!
后来我索性就搬到网景房里去过夜,也正好可以加班赶制新游戏的程序。网景房隔音效果好,外头哭成什么样也听不见。承载着声音、颜色、气息、味道和触觉的电子信号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它们瞬息万变,又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用它们汇集成一个活生生的婴儿,一个叫做宝宝的婴儿。
宝宝讨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他的乖巧,即使是偶尔的顽皮也是有节制的,不会哭到让你的脑袋爆炸。宝宝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一点点奶腥气,如所有的婴儿一样,也同我家的那个婴儿一样。宝宝笑起来的时候会打嗝,胸脯一挺一挺地,像卡通电影里的小动物。笑声是无意识的,甚至是没有固定声调的,忽而嘻嘻笑忽而哈哈笑,脸上配合的表情则更是有趣,有时是顽皮,有时是试探,有时是不好意思。是的,那就是我家的小孩——我的女儿贝贝的笑,我把它整个移植到了宝宝身上。会这样笑的贝贝是蓝子生出来的,而会这么笑的宝宝是我设计出来的。后者才让我有真正的造物者的自豪。
我沉迷于我的工作,我热爱我的宝宝。我设计了很多新的细节,养宝宝游戏的二维版里全然找不到的细节。比如吐奶。用奶瓶给贝贝喂奶的时候,她喝得急了,之后就会吐奶,花瓣般的嘴唇一张就"噗——"地喷出乳白色的奶液,斑斑点点地溅在嘴边,再一次,"噗——",涌出的奶液就顺着嘴角流下来了,这时蓝子就连忙用柔软的小毛巾把贝贝的嘴边擦干净,不让奶液灌进贝贝的脖子里去。这个工作我也做过,但也许贝贝不喜欢我,我刚擦好,她咳了一下,呼地喷了我一脸。脸上糊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腥味儿。——我不喜欢牛奶。
老板告诉过我,游戏太顺不好玩,即使是养宝宝,如果没有一些小烦恼作为调剂,并不能真正激发人长久的兴趣。所以吐奶这种小细节是必不可少的。当我在网景房里一次又一次地调整各种程序数据时,设计出一次又一次喷奶的强度指数。在测试时,我一遍又一遍地让电子流模拟的奶液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喷上自己的面孔,反复液体的黏度,气味,让它更接近于真实。我也不无自责地想到,当我自己的女儿贝贝把牛奶喷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是那么容易不耐烦,可是一旦当它成为我工作的一部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不,简直是打门,震耳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索,也破坏了全息网营造的疑幻疑真的美好气氛。我恼怒地保存了工作成果,下网,关机,开门。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我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激动的怨妇,而是一个焦急的母亲。
蓝子怀里抱着孩子,蓬乱的头发披散着,像是刚刚下床,还来不及梳理,而且眼睛红肿,眼神慌乱。"胡子,贝贝发烧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怎么办?先别急,不就是发烧么?"我探手过去到贝贝的小额头上一搁。
火烫。
我缩回手,心里一紧。我看到她的小面孔通红通红的,整个额头都皱了起来,眉眼口鼻挤作一团。这个小小的脑袋,只有我的拳头那么大,她是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才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了,即使如此她都没有哭闹。我发觉自己的坦然是残酷的。也许面对了太多宝宝生病的状况,那不都是在我把握之中的么?只要我配些电子药品,按设定的程序给药,马上就能让宝宝重新笑起来。
可是,贝贝不是一个电子婴儿,面对着生病的她,我只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
"送医院,赶快送医院吧。"我的语气也失去了平静。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蓝子一跺脚,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舒适的居家睡衣。
我冲进卧室去找衣服换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蓝子说了一句话。她说:"胡子,现在我们娘俩儿一天都见不着你几面。"我回过头,她的面容很平静,有点伤感,但并不泛滥。我语塞了。
(未名shadowly录入,转载时请注明来自未名)
在医院的吊瓶下面,我和蓝子一边望着床上挂吊针的贝贝,一边进行着异常冷静的交谈。
"我想是我错了,"蓝子说,"你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父亲,而我只顾自己的感受,就冲动地做了母亲。" "别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很虚伪,"我也是支持你的。" "那就算你心意到了。但实际上,你的心理还停留在无忧无虑的青年时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工作就一口气干上好几天,想休息了,嫌孩子吵闹,也不到上面来睡。
高兴就来看我们两眼,不高兴就一进书房,两耳不听门外事。" "最近我对你们关心太少,是我不对。"我还能说什么呢。
"看看贝贝,她还那么小……"蓝子用手指轻轻拨开贝贝锁在一起的眉头,好像那是一个衣服褶子,抹一抹就能摊平整。"这么小就吃这样的苦头……"她的眼泪一串串地滴下来。
随着她的目光,我看到扎在孩子脑侧的针头。孩子才三个月,血管太细,打点滴要扎头部,这是我现在才知道的。孩子脑袋小,明明是平常的针头,看上去就显得特别粗大。我不敢去触摸那个看上去那么可怕的针头,我只是凑过头去轻轻地吹,呼——呼——好像这样就能减少贝贝的痛苦。
蓝子哭出声来,在我背上锤了一下。
我仰头冲她苦涩地一笑。我知道这次她又原谅了我,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的念头:——把这个写进程序?
写,还是不写?
婴儿抵抗力弱,高烧引发了肺炎。贝贝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花掉了我一个半月的薪水。老板很慷慨地把医药费和住院费都给我报销了,他说这也算工作开支,而我并没有拒绝,也没有为这句很刺耳的话向他抗议。
我是一个庸俗的男人,要为生计和前程着想,如此而已。当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