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

    冬暖 (第2/3页)

 三分利,先拿利钱,靠得住,我给你担保。一年下来,你就可以找间大房子,重打鼓,另开张了!”

    老吴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谁知道放利靠得住靠不住?

    里面又来了客人,老吴一面招呼着,一面往里跑。

    老钱在后面嘱咐了一句:“等会再谈,老吴。”

    老吴没顾得答理老钱,就跑去照应生意。

    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阿端在这儿就好得多了!

    她去了快一个月,也许该回来了。

    老吴把馒头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拿出两个,再盛上两小碟菜,给客人端了去。

    “算账!老吴!”那边有人喊。

    老吴赶过去算账。

    钱倒也好赚,只是辛苦些。

    盼望有一天,换个地方,弄清爽点,再雇个跑堂,自己掌灶,慢慢的,就是个正式的小馆子。

    想着想着,老吴从心里乐起来。

    把钱放出去也好,省得张三李四都来挪借,手头没钱,回绝他们的时候就不亏心了。

    老实人只会做老实事,钱真的是放出去了嘛!总不能假装有钱不借。

    对!就是这么办。

    老钱也是这里的老人儿了,还怕跑了他?!

    三

    钱真是好赚,钱放出去既有利息可拿,又躲掉了朋友挪借,这个月结算下来,真是有盈余了!

    阿端可还没有回来,少了那么个唠唠叨叨的女孩子,老吴心里就像短点事儿,不知她是不是病了!

    抽空找老板娘搭讪搭讪。

    “阿端呢?”

    “阿端啊,快嫁人吵!”老板娘胖嘟嘟的粉脸,戴着两个金耳环。

    “快嫁人啦?我怎么没听说?”

    “你能听谁说呀?除了我,没人知道。”老板娘说。

    “可不是。”老吴心想。

    “不过,阿端临走怎么没提?”他问。

    “她自己也不知道啊!乡下女孩子嫁人是父母给订的,听说那男人是做木匠的。”

    “哦!那——她不回来了?”

    “不回来啦!前天她弟弟来,我让他带了点首饰去,算我这做舅母的送她的一点心意。”

    “哎!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老吴像是有点怨老板娘。

    “你知道又怎么样?”

    “向她道个喜呀,送点礼呀什么的。邻居一场嘛,她也帮过我不少忙。”

    “算啦,你有这个心意就好啦。”老板娘说。

    老吴没理会老板娘,从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说:

    “拜托你,给阿端买件衣服吧!她喜欢红的。”

    老板娘想把钱推回来,老吴把钱塞在老板娘手里,说:

    “不用和我客气,该送个礼的,小意思,别嫌寒怆就好啦!替我向她道个喜。”

    老板娘把钱收下,透着一份感动,和一份迷茫。

    老吴往店里走着,心里也是一份感动,和一份迷茫。

    阿端就这样嫁了!以后,这店里不会再有她晃呀晃的红花裙子,不会再有她那一双肥藕一般的手臂帮他洗呀涮的。阿端人真好!真好!心眼真好!真好!

    嫁给谁,谁是有福的。

    老吴迷茫地想,坐在竹床上发愣。

    阿端人真好!

    四

    匆匆的,就又过了一年。春夏秋三季忙个不停,钱是左手进来,右手就交给了老钱,利滚利,算计着,该有靠两万块钱了!

    只是,从天一冷,就没再见老钱修锁的担子。起先,还想着是天冷了,他躲在那家刻印店里。

    忍了几天,忍不住跑去看看,刻印店里没有老钱,问了问,说许是病了。

    天冷,许是感冒。

    老吴又等了几天。

    等了几天,还是没见老钱露面,生意又忙,今天抱明天,明天拖后天,一拖就是一个月。

    利息也该到期了!往常都是老钱亲自送来,这回老钱一病,利息也退了。利息迟两天倒不要紧,可是,老钱害的是什么病呢?

    又去刻印店问问,说是老钱家住景美。几巷几号也不清楚。

    这可有点糟!该不是——

    老吴忽地冒上一身冷汗,两万块,是准备顶房子,买生财的,要是老钱出了毛病,那可——

    老吴有点坐立不安,一会儿就跑到对面看看,看看,还是不见老钱。

    天可慢慢地冷下来了。

    馒头稀饭的生意,本来就不大适合冷天,主顾多半是拉三轮车的。拉三轮车的一到冬天生意也不好,班头上的多半回家吃饭;流动车少得多了,他们也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生意清淡起来。

    老钱一直不露面,老吴真的着了急,晚上跑景美没有用,白天去,可能会碰到他,于是,老吴关起店门,跑去找老钱。

    一天,两天,老钱没有下落,店里常常关着门,主顾也就到别家去了。

    一个月下来,不但没赚钱,反而赔了挑费。没钱进货,东西也差了。主顾越发对老吴失去了信心,开着门,冷冷清清的,店里越空,越显得黑暗暗的,没有一点火爆兴旺的样了。

    找了个代书,写状子告老钱。光是查老钱的名字和住处就得费不少的事,代书跑区公所,跑邻里长处,也都得要钱。

    老吴开始有点捉襟见肘,找小李,阿林他们去要旧欠,也碰了钉子。

    “人情薄啊!这年头!”老吴对自己叹着气。

    又正赶上整顿市容,拆除违建,老吴这间违章建筑靠着马路,算是首当其冲。

    没有办法!老吴这半生也早就尝过了“祸不单行”那句话的灵验。不知是谁想出了这么一句倒霉的话,越是倒霉的话越是灵验。

    辛辛苦苦做起来的生意,就这样好好歹歹地收了。

    “老吴馒头稀饭”的牌匾摘下来,扔在路旁,拆除大队反正会把它拉走,这,老吴倒不用操心。

    五

    12月的天气,冷飕飕的。

    老吴拣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对刻印店的老张说,去找一位旧东家的老邻居,想想办法。

    刻印店的老张倒是真同情老吴,让老吴在他这间三个“榻榻米”大的小店里挤了十来天。

    老吴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老张也是“靠手艺吃饭”,赚点蝇头小利,也养不起老吴。

    店里剩下一点破桌子烂板凳,和简单的生财,堆在老张刻印店的后门。身上还有百十块钱,老吴盘算着,用这点东西凑合着,摆个小摊卖面。只是本钱不够,想找旧东家的老邻居去借两百三百的,至少得先弄辆可以推的摊贩车子,再买点面和油盐之类,找个有走廊的地方去卖面。

    钱是借到了。

    老吴倒真有人缘。当初,他们住邻居的时候,老吴常帮这位太太家里做做杂事,从来也没要过工钱,现在听说老吴混不下去,马上给了他300块,说,不用还了。

    心里带着三分温暖,七分酸楚,老吴买了一个可以推的摊车,重新摆起了碗筷和小玻璃橱,在南京东路的骑楼下做开了生意。

    旧雨新知看见老吴在卖面,带着一半怜悯,一半歉疚的心情来照顾他。

    当初老吴赚钱的时候,借他的,赊他的,欠他的,老吴落魄的时候坑他的,拐他的,骗他的,冷落他的。现在,大家来吃老吴的面,倒是希望老吴快点混出来,好减轻他们的歉疚。可是,冷天的生意并不好做。

    骑楼下,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偏偏冬天出太阳的时候少,下雨的时候多,过堂风一吹,再要是没有生意,瑟缩在清冷的摊位旁边,那滋味就够凄凉。

    “人活着真没有意思!”老吴把那葱花一撮一撮地放在瓶子里,干了就不香了。

    “单是为了把自己喂饱,要受多少累,吃多少苦。可是,吃饱了又做什么呢?人间又不缺少我一个卖面的。”

    偶尔对着那家花店的大玻璃窗照照自己,瘦骨磷峋的,紫膛脸变成了青灰脸,头发胡子老长,就更像个张飞。

    “人间不缺少你这么一个人的!”老吴回过头去吐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自己饿不饿,煮了碗面,自己吃着。年关快到,一切生意都好,只有摆面摊的不行。

    面没有滋味,该放点味精,自己吃,可就是舍不得放。伸手去把味精拿过来,在手里掂着,一抬头,看见来了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低着头,坐在对面的板凳上。

    老吴连忙站起来,把自己的碗筷收在一旁,抹了抹嘴问:

    “吃面?”

    “嗯,阳春面。”那个女人低着头,解开怀,喂孩子吃奶。

    老吴把面放下锅去,拿过一个碗,往里放味精、盐、猪油、葱花……

    “你吃你的,老吴。再不吃就凉了,等会吃了会胃痛。”

    那女人低着头,慢慢地说。

    这声音好熟!

    老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看不清,只看见她那扁扁的鼻子。老吴歪了歪身子,偏着头朝她看,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她也抬起头来了。“噗哧”的那么一声笑,她说: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啊哟!你是阿端!想不到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三天了。”

    “没到老板娘那里去?”

    “去了。”

    “去了还出来吃面?”

    “就不许人家看看你。”

    阿端声音里有一股哀怨,老吴想起,她是人家的太太了。

    看了看阿端,脸上没有了那层红润,冬天里,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嫁了人,反而素净了。

    “我来谢谢你送我的礼。”阿端说。

    “那是小意思,你结婚也不告诉人一声。”老吴说着,把面挑出来,又加了一匙猪油,才递给阿端。

    “我自己也不知道嘛!”阿端用筷子在碗里挑着。

    老吴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问:

    “几个月了?”

    “四个月。”

    “男的女的?”

    “女的。”

    “她爸爸呢?”

    阿端抬头看了老吴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地说:

    “他死了。”

    “你胡说!”老吴以为阿端在说气话,“吵架了是不是?”

    “是真的死了,”阿端放下筷子,用手背去抹眼泪,“做工的时候,从楼上面跌下来,摔死了!”

    阿端抹着眼泪,眼泪还是掉到了孩子脸上。她又用衣襟去擦孩子的脸,孩子衔着奶头动了动,又啯啯地吸了起来。阿端把衣襟掩了掩,说:

    “是孩子命苦!”

    老吴同情地望着孩子,好久,才说:

    “想开点吧!”

    “不想开也不行啊!”阿端叹着气,再用筷子去挑碗里的面。

    风很大,扑打在阿端的头发上,老吴把这边的凳子往外拉了拉,说:

    “坐到这边来吧,这边风小一点。”

    阿端微微地弯着腰,迁就着吃奶的孩子,坐过来,老吴把面碗从那边端在她面前,阿端拿起筷子,说:

    “你怎么不吃?都冷透了!”

    老吴把自己那碗粘成了一团的面,往这边挪了挪,用筷子搅了两下,说:

    “我本来就不饿,刚才是吃着玩的。”

    阿端“噗哧”的一笑,说:

    “自己卖面,自己吃着玩,好古怪!”

    “没有生意,自己吃吃,也显着热闹。”

    阿端看了看老吴,说:

    “冷天卖面不赚钱,卖面要靠晚上,大冷天,晚上谁出来吃面?这时候,你不如卖油饼,做早晨的生意,倒还是个办法。”

    老吴想了想,说:

    “也许你说得对。”

    “当然对,”阿端说,“听我的话,从明天起,做油饼卖。”

    阿端说完,开始吃她的面,吃完了,对老吴说: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吧!”

    “我要去帮人家,东家又不准带孩子,我把孩子托你替我看看。”

    老吴一愣,说:

    “那怎么行!我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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