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书,我出钱,以及爆更计划的开始。》
《你看书,我出钱,以及爆更计划的开始。》 (第1/1页)
1、
整个故事,得从隋心在温哥华迷路时开始说起。。
——
太阳落山后,商店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空气里飘荡着雨夹雪,整个城市笼罩在寒凉的水汽里。
隋心裹紧羽绒服,捂着肚子,趿拉着鞋来到一家面包店门前。。
几天前女同学夏瓴撂下的话,还犹言在耳:“出了国你就跟姐混,要不然就你这英语水平,又没方向感,迷路了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的,隋心迷路了,就在留学团抵达温哥华的第七天。。
从下午三点到临近晚上八点钟,将近五个小时,隋心已经在这条商店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小腿涨的发疼,肚子也发出阵阵抗议声。
她试过问路,也想过要叫一辆出租车将她带回学校,校门口的公交枢纽站就有一辆直达寄宿家庭的公车。
可是当她伸手摸向上衣口袋时,以上所有对策就全都化成了屁。她的钱包,和写着寄宿家庭的地址,正躺在今早换下的旧外套里。
商店街的大部分店面都已经关门了,行人稀少,只有面包店门口聚集了十几个人,各色人种,全都盯着门口。
隋心有些好奇,双手呵着哈气走上前。
面包店的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每晚八点,卖剩下的面包免费送。。
隋心瞪大了眼,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双腿立刻走不动道了。。
那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就和四周的人一样,两眼发直。。
——
八点钟一到,店员准时出现在门口,随着店门开启,他手里的纸箱子也散发出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窝在角落里的隋心,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
随着箱子落地,四周的人一股脑的围了上去,很快建立起一道人墙。。
隋心后知后觉的冲上前,极力伸手去够,心想着哪怕是抓一把面包渣出来也好,可是这样一次、两次、三次,竟然连箱子的边都没沾着。
眼瞅着那个箱子就要被掏穿了……
接下来的事全都脱离了控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极了,隋心只是清楚地看到自己又一次伸出手,从人墙下方扒开了一道缝,拽住箱子,用力一扯。。
那箱子就被鬼使神差的拽了出来。
然后,她将箱子一把抱起,拔腿狂奔……
——
隋心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在追自己,只是听到风声雨声,和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她也不知道纸箱子是什么时候被她撇下的,那一路上又掉了多少面包。这一刻,饥寒交迫似乎已经远离,她只知道没命的跑。
但或许是她明抢的举动触怒了身后那些人高马大的家伙,那些人一直穷追不舍,好几次都险些抓到她那件随风飞起的羽绒服。
直到隋心突然拐进一条小巷子,快速的在障碍物中穿梭着,利用地形便利渐渐拉开距离。
身后传来被追兵重物绊倒的咣当声。
隋心又绕过一个拐角,在大脑做出正确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冲进一个被铁板挡住一半的阴暗角落,整张脸几乎贴上潮湿的墙壁。
那一刻,连急促的呼吸,都被她小心克制住了。。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很快在身前路过,夹杂着几句脏话,又很快远去。。
隋心屏住呼吸好一会儿,一下子猛咳出来,却极力压抑着声音,贴着墙壁滑坐下去。
半敞开的羽绒服里面,露出几个黄澄澄的面包,少了那层遮掩,香味扑面而来。
隋心连吸了几口气,将它们一口一口的揣进胃里。。
——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粤语剧的对白。。
隋心费力的爬出死角,顺着声音走过去,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就有一家用繁体字写着“熊猫大婶”的杂货店,门脸不大,只留了一扇又窄又小的门,透出昏黄的光,和坐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电视的老板。
原来老板是个华人。
隋心立刻跑上前:“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所学校……”。
话音未落,杂货店老板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偶母鸡啦!”。
隋心只好又指了指旁边的座机电话:“那我能不能借个电话?”。
杂货店老板冷漠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她的狼狈不堪,随即说道:“Ok啦!”
隋心一把抓起听筒,冻的发红的指尖却犹豫的停在半空,直到杂货店老板嘬着牙花子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什么,她才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听筒里很快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谁?”。
还有哗哗流水声。
隋心的声音一下子梗在喉咙里。
“说话。”又是简短的两个字,是准备挂断的警告。。
“是我。”
男人静默了一秒:“丫头?”
隋心深吸了一口气:“对,是我。我来温哥华了,现在迷路了,身上没带钱,也没时间跟你说太多,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一家杂货店,叫‘熊猫大婶’,至于具体地址……”。
隋心还来不及问,就被男人打断:“那地方我知道,二十分钟,马上到。”
——
可是三十分钟过去了,男人也没有出现。
隋心孤零零地站在杂货店的对面,脸颊冻得发红,用嘴里呵出来的白雾给双手取暖,连眼睛也染上一层湿漉。
那个电话至今再未响起。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隋心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道刺耳的铃声,赫然将空气划出了一道口子。
电话响了!
隋心双腿立刻绷直,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杂货店。。
然而,就在杂货店老板拿起听筒的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也将她向后拽去……
重心飞快的偏离了轨道,隋心下意识的挥舞双手,下一秒却落入一个怀抱。
一双有力的手,牢牢的将她的肩膀握住,响在头顶的低沉嗓音十分熟悉:“你跑什么?”
隋心下意识道:“你迟到了!”
与此同时,她也仰起头,视线对上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人。。
昏黄的灯光,似乎将男人的身材拉的更长,凌乱的发梢还有些潮湿,那双修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半开的黑色厚外套里露出的胸膛和脖颈,正随着喘息起伏。。
他叫方町,大隋心六岁。
打从第一次见到他,隋心就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有一副适合招摇撞骗的好皮囊,而她则和大多数人一样,输在了起跑线上。
“我说,看傻了?”
如此亲切的笑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还来不及接受老天爷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东西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隋心有些局促的低下头。
方町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你怎么也来温哥华了?”。
隋心下意识别开脸:“学校举办了一次短期留学,我就跟着报名了。”。
“那怎么会迷路?”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下午放了学就到处闲逛,逛着逛着就……”。
方町瞥她一眼:“一直到现在才想到求救?”。
“我以为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方町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忍住了,转身走向杂货店,高挑挺拔的身材挡在窄小的门口,遮住了大部分的光。
折回时,他将一瓶矿泉水递给隋心:“渴了吧?”。
隋心接过来灌了几口,喉咙舒服许多。
“走,我带你吃饭。”方町说。
“不用了,我刚才吃过了。”隋心指了指衣服上的油渍:“抢了几个面包。”
方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两根手指捏上眉心,一副很是头痛无语的样子。
——
几分钟后,隋心跟着方町走出巷子,走过两条街,在一辆宝蓝色的车前停下。
方町打开车门:“我送你,住哪儿?”
“你猜?”隋心眨了眨眼,有些心虚的坐进车里。。
“地址呢?”
“没,没带……”
方町明显一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响,才说:“幸好你还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否则今晚就得露宿街头了。”
也不是只记住了你的,只是另一个不敢打过去……。
隋心在心里默默反驳,嘴上却说:“那你有本事找到我住的地方么?还得跟我的寄宿家庭编造一个合理的晚归理由。反正我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也不会说。”。
方町一手搭着车门,不动声色的想了一会儿:“如果我全办到了,你怎么报答我?”
“我会说句谢谢。”
方町勾起嘴角,合着风声说了几个字,她没听清。。
——
女人对于男人的肯定,往往以他能为女人做多少事为标准。在这一点上,方町很少让女人失望。他很快就找到了隋心的寄宿家庭地址,先给当地有关部门打了电话,打听到这批交换学生的学校联系方式,找到领队的中国老师,然后编造了一个他是隋家当地的亲戚这样烂俗的借口。
这样顺风顺水的过程,是就算隋心记牢公式也解答不出的难题,就像打急救电话播了两个以后,对着和猜丁壳的那种心情。
隋心笑道:“编瞎话都编的这么溜,可见你是一个说谎成性的人。”。
方町一手搭着方向盘,语气很淡:“小心你的态度,我随时可以把你扔下去。”
隋心耸了耸肩,在副驾驶座上东摸西摸:“不错啊,外国的车就是便宜,不到一万加币就能买辆国内二十来万的车。”
“你爸那辆进口车也不错,不过我是买不起。”。
方町熟练地拐了个弯儿,稳稳当当的停在一座二层独栋居家别墅前,正是位于半山住宅区的寄宿家庭。
“几十万的车,你爸给你买几十辆组建个车队都不成问题。”。
“钱,还是自己赚的花着爽。”
方町将车熄了火,伸长手臂从后座拿出一件休闲外套,罩住隋心的肩膀。
“到了。”
——
两人来到一座二层小别墅前,柔和的路灯罩着车门前的斜坡上,二楼的落地窗隐约能看到这户人家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身影,伴随着透出来的儿童歌曲。。
门铃响了三声,里面传来“咚咚咚”跑下楼的声音,门打开时,露出烫着小卷的Gibbs太太愤怒的脸。
Gibbs太太刚要数落,方町就不紧不慢的帮隋心解释了晚归的原因。。
隋心却移开视线,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Gibbs先生,和站在他身后头发染成黄色的华人女孩。
那个华人女孩和隋心一般高,皮肤白的可以抛光,瘦的骨感,是女生最想自我突破的那种底线,还有手上那七八条款式龙蛇混杂的手串。
隋心这才想起来,今天要来一个新室友,名叫Kinki,十八岁,香港籍。
女孩之间的初次见面,往往是以绿叶的姿态,暗藏红花的心机。。
但是这样的见面,让隋心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自在的拉了拉蹭上屋子的羽绒服,对上那个女生好奇的眼光。
——
Gibbs太太的怒火终于被方町安抚下去,露出友善的笑容,像是很高兴他们家能有方町这样的访客。
隋心一言不发的送方町返回车前时,磨蹭了一会儿,蹦出了几个字:“那个,方町……”
方町笑着回过头,一副等候多时的笃定:“是不是还有话想问我?”。
隋心低了头。
如果就这样问出口,会不会显得她太心急了……。
“今天的事,先别告诉他。”犹豫了一下,隋心说。。
方町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连你来了也不让他知道?”。
“我还没准备好。”
隋心并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完这句话时,方町速度极慢的向她伸出了手,像是等待看她的反应那种试探性的缓慢。
然后,他的指尖牢牢捏住她的羽绒服拉锁,一直拉到领口。。
冰凉的手指蹭到她的下巴,她立刻缩了一下脖子。。
方町突然说:“你要准备多久,十个小时够不够?”。
“什么?”隋心抬起头。
冬日的风吹过方町的发梢,那双眼睛里充满讥诮。。
“你们学校明天会有几个华人青年代表过去演讲,你不知道?”。
“演讲?什么演讲?”
隋心一怔,这才隐约想起来好像听同学提过这事,只是她觉得与自己无关,就没当回事。
静默了片刻,方町慢悠悠道:“他也受邀在列。”。
隋心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一股不客气的力道,将她的头顶揉乱。
“你要小心啊,丫头。有很多事在你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方町的话在心底良久不去。
直到他的车驶离街角,隋心才动作僵硬的抬起手,抚平翘起的流海。
2、
新来的香港室友名叫Kinki,是在Kinki妈的陪伴下来到温哥华的。。
Kinki妈有些面黄肌瘦,一副疲惫的样子,全然不同于Kinki的白皙骨感。严格说起来,这对母女最相似的地方就是发音了,“si”、“shi”不分,不会卷舌,大段粤语中零星点缀着几个国语单字,令她们看上去像是长了个筛子状的脑回路。
但隋心知道,如果今天的事放在Kinki身上,她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
经过半个小时费劲儿的沟通,隋心终于连猜带蒙的摸清了Kinki的背景。
Kinki家里没有男人,三代女人蜗居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拥挤的毫无悬念,妈为了让女儿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决 定让Kinki在温哥华留学,自己则要在两天后返港照顾外婆,每天还要做两份兼职,赚取Kinki未来数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为了和新室友搞好关系,隋心从抽屉里掏出刚从夏瓴那里借来的华语老歌CD合集,放进客厅的音响组合里。
优美的男声缓慢滑出。
隋心说:“这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Kinki将她打断:“我知道,这片子香港早就不播了。”。
隋心还来不及说话,Gibbs太太就“咚咚咚”的从二楼俯冲下来,对隋心竖起拇指,说了一大段英文。
隋心跟不上Gibbs太太的语速,只能跟着傻笑。。
Kinki解释说,Gibbs太太是在夸这首歌,然后走到一架陈旧的钢琴边,将刚才的音乐弹了一段,尾音立刻如流水般滑出来。
在Gibbs太太惊艳的目光中,Kinki笑着露出两颗骚包的小虎牙。。
这是隋心对Kinki认识的第一次升华。
接下来,Kinki礼尚往来的邀请隋心去她房间参观,一进门就看到了梳妆台上几瓶排列有序的资生堂,以及角落里的卫生棉条。
“这是资生堂么?”
“是啊。”
“好用么?”
“很保湿的。”
“这个……是棉条?你不用卫生巾?”
“那种的不透气啦,这种比较好。”
隋心嘴里忙着提问题,全然没有在意Kinki像是看土包子异样的眼神,对Kinki的认识在达到第二次升华之余,脑海里也不由自主的浮出夏瓴的两句警告。。
“处女是不能用棉条的。”
“现在不保养,三十岁以后就没法看了。”
第三次升华,是被这时冲进来的Gibbs家的小孩儿引起的。。
那个长得事儿精一样的五岁小姑娘,拿着一个疑似CD机却只能发出固定几个声的玩具,兴高采烈的对Kinki说着连隋心都能听懂的感谢词。
她身后的Gibbs先生手里也拿着两瓶Kinki妈送的法国红酒,脸上挂着生疏的笑容。
相比之下,隋心刚来的第一天,也送了Gibbs太太几个景泰蓝手镯,和给Gibbs先生的两个象牙摆设,赢得的却只是Gibbs太太质疑的目光,以及Gibbs先生发出的一声鼻音。。
同一天晚上,她胆战心惊的和这对夫妇坐在桌前分享了意大利面,一边学着如何用叉子和勺卷起面条,一边费劲儿的听到这样一句。
“中国的食物就是面条和米饭。”
隋心没有争辩,主要是不知如何用英文描述中国菜的博大精深。。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那景泰蓝镯子被Gibbs家的小孩拿着耍过,有一次还差点抡到Kinki脸上。
——
翌日清晨,隋心被一阵吵闹的英文歌惊醒。
一睁开眼,就见到穿着睡袍的Gibbs先生立在床边,他手里还拿着收音机闹钟。
隋心吓的不轻,尖叫声却卡在喉咙里。
Gibbs先生只说了一句:“到时间去学校了。”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隋心和Kinki一起坐着Gibbs先生开的休旅车来到学校后门口,形形□□的外国学生从四面八方走来,穿过绿茵操场走向教学区。
隋心和Kinki也涌入人**,一路上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调频上。。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好多蛇在追我……”。
“你说的是那个贪吃蛇的游戏吗?”
直到半路上杀出三个留学团的男生,将两人拦住。。
隋心抬头一看,正是班上的秦朔,染成大红色的头发一根根矗立着,配着宽大的体恤衫和阔腿破洞牛仔裤。
同学三年,隋心从没跟秦朔说过一句话。她对秦朔印象最深的,就是九九年在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时,秦朔曾在学校各处张贴过标语,上面写着“你炸我三人,我杀你全家”。
秦朔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扫过Kinki,进而问隋心:“诶,你朋友?”。
隋心没说话,撇开视线,拉着Kinki绕开。
Kinki一脸不明所以的追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隋心想了想,才说:“班上的同学,但是不熟。别回头看,快走。”。
等走到岔路口时,Kinki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我要先去办公室报道。”
“报道好像是那边……”隋心指了指反方向:“我走这边。”。
——
和Kinki分道扬镳后,隋心一路来到留学团每天坐等开课的饭厅大堂。。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人**中的夏瓴。
一米七的身高,鲜红色的上衣和黑色短裙、皮靴,大波浪的卷发,B B的头饰,以及浓淡适中的彩妆。
无论走到哪儿,夏瓴都是最显眼的。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隋心走近夏瓴。
按照以往的经验,夏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怎么穿的这么素,连个妆都不画?”
然后,夏瓴就会像是隋心平日拿着画笔在画卷上挥舞的那样,尽情的在她脸上变魔术。
隋心至今还记得,当夏瓴给她涂上深蓝色睫毛膏后,那个秦朔一脸见到怪物的惊悚表情。但是同样的色彩妆点在夏瓴脸上,却总是冶艳的恰到好处。。
后来无意间听到有人说:“不是化妆的问题,是隋心本身底子不好。”。
夏瓴为了这事儿还替隋心出过头。
只是所有人都不明白,走到哪里男人眼球点击率最高的夏瓴,怎么会和素面朝天的隋心做朋友。
——
今日的夏瓴有点反常,见到隋心竟然没有对她挑三拣四,一上来就摇晃着她的肩膀,嗓门极大的宣告着:“知道吗,咱们学校竟然还有顶级华人帅哥!就在刚才,学校正门!”
自从来到了温哥华,以夏瓴为首的几个好事儿的女生,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四处搜刮男色,但几次都失望而归。
夏瓴还感叹过,在这鬼地方待几个月,她的审美都会变得宽容。。
可眼下,夏瓴却脸颊涨红,一脸明媚怀春的模样:“就刚才,在大门口,那帅哥靠着车门,你没看见?”
隋心说:“哦,我从后门过来的。”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现在估计早走了……”。
周围的女同学全都竖起了耳朵。
隋心一边低头翻看包里的三明治和布丁,一边不在意的问:“瞧你说的,有那么夸张么?”
“你想啊,连姚晓娜那么高的眼光,都能把他夸成那样,能不帅嘛!。
“姚晓娜”几个字一蹦出来,隋心立刻不说话了。。
姚晓娜是留学团里著名的花蝴蝶。和夏瓴一样,化妆品在姚晓娜身上总是能被合理的利用,前卫轻奢的L也不会盲目的挂在身上,连隋心一辈子都不敢挑战的绿色都能被她穿得很科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见到姚晓娜开始,隋心就觉得极度不舒服。
——
隋心听得意兴阑珊,从包里掏出一听可乐,但很快就被手舞足蹈的夏瓴碰掉在地上。
夏瓴全然没在意,嘴巴就像是上了发条,喋喋不休地重复着“独一无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些字眼。
隋心捡起可乐,问道:“然后呢,她采取行动了么?”。
夏瓴一下子黏儿了下去:“哎,别提了。本来姚晓娜是打算在旁边摔一跤的,这样帅哥帮她捡课本的时候,两人眼睛那么一对,来个一见钟情,再交换个电话什么 的,多完美!哎,谁想到姚晓娜这么一摔,钥匙把人家的车给刮花了。虽然电话要到了,但是一见钟情肯定没戏了,还得赔人家修车费!”
隋心努力压抑着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没有搭话。。
周围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的女同学们,也纷纷掩嘴窃笑。。
夏瓴却不以为意,煞有其事的分析:“不过那帅哥人倒是蛮不错的,车子都被刮花了,还能那么和颜悦色,没准还真是看上姚晓娜了。”
隋心点点头,姚晓娜确实是男人争相狩猎的首选。。
夏瓴继续念叨着:“哎呀,那帅哥不仅人帅,名字也蛮好听的,好像是叫什么钟,就是那个字,刻骨铭心的铭。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隋心一下子愣住了。
她刚才说什么……
钟铭?
和颜悦色?
夏瓴并没有注意到隋心的异状,连她指尖不由自主的抠住易拉环的动作,也忽略了,还倾身向前,爆出更猛的料。
“而且,据姚晓娜目测,他的那件衬衫下面绝对有六块腹肌……肩宽,窄腰,大长腿。还有特别挺的鼻子,优雅的嘴形……”
然而,夏瓴话音未落,就听到“嘶”的一声,琥珀色液体奋勇而出,瞬间溅了她一脸……
“啊!隋心!”
3、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夏瓴终于清理了脸上的可乐,拿出粉盒补妆。。
隋心还在和身上的可乐渍搏斗。
这时,穿着一身荧光粉的姚晓娜走进饭厅,撩着头发,一屁股坐到夏瓴的另一边。
“他一会儿就要过来了,现在大概正穿过最后一道走廊!”。
这个姚晓娜哪儿都好,就是声音不好听,不说话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说话时语调总是拐几个弯,即使是背书也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听到姚晓娜的第一手消息,周围的女同学们纷纷倾身向前,双目如探照灯一般扫向门口。
夏瓴立刻放下粉盒,分分钟入戏,和姚晓娜一起重新编排着最言情狗血的桥段和对白。
“一会儿人来了,我就这样……”
“不不不,这样太矫情,你得这样……”
隋心已经悄悄退到角落。
“啊啊啊!”
直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聚拢过去。。
隋心也抬起头,震惊的望过去。
姚晓娜正紧紧攥着帖满亮钻的粉红色手机,一边跳着脚,一边调节呼吸频率。
夏瓴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冷静!冷静!冷静下来再接!”。
姚晓娜深吸一口气,僵硬的比了个“O”的手势,接起电话:“喂,我是,好啊!你在哪儿?好好!我去接你!”
电话一挂断,姚晓娜立刻自信爆棚:“他说是来这里找人的,好像还是个中国人,让我帮忙问问。哎呀,想见人家还要找什么借口嘛!”
——
那之后的一整天,所有中国学生都在讨论华人帅哥钟铭的背景。。
据说,他在这边的华人圈很出名,曾拿过某研究生全额奖学金,后来因为家族事业而放弃升学的机会。前不久,受到校方邀请来校做学术演讲,最初好像是因为公司事务繁忙拒绝了,现在不知为何又答应了。
姚晓娜还得意洋洋的向大家宣布,第一场演讲就在今天下午,她还拿到特权可以坐在第一排,甚至上台献花。
夏瓴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问隋心:“心心你去吗,我让姚晓娜多要两个位子?”
隋心愣了一下,很快说:“我要去超市买日用品, !”
——
下午课一结束,姚晓娜就拉了夏瓴直奔小礼堂,身后还跟着一干慕名围观的女同学。
在赶去的路上,姚晓娜还不忘得瑟:“等会儿你们都别太咋呼了啊,别给我丢人!”
谁知一**人前呼后拥抵达礼堂,却发现礼堂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一张演讲改期的告示。
呃……改期了?
那之前某人的信誓旦旦……
一阵沉默过后,一个女同学在身后发出讥笑。。
夏瓴抱怨道:“怎么突然改期了,你也不问清楚。”。
姚晓娜醒过神来,恼羞成怒的将责任甩出去:“我早说过跟你隋心做朋友不吉利,好事都能变坏事!你看,灵验了吧!”
——
这已经不是姚晓娜第一次将矛头指向隋心了。。
在姚晓娜的口中,隋心俨然就是扫把星的化身。这在任何一所学校都不是稀奇事,总有那么一两个学生会被视为扯后腿的受气包,人尽可欺,尤其是在这样云集了各路富二代官二代的国际学校。
这里的学生家长,不是当官的,就是当老板的,或是几年之内蹿升的暴发户,或是高薪企业的主管。
夏瓴和姚晓娜是其中的佼佼者。
姚晓娜家里有钱,谁也不知道她家里有多少钱。不过单看她的穿衣品牌和时尚品味,还有结交来往的对象,就知道这是个不能得罪的大**。
而夏瓴更胜一筹,有一个前市长爷爷,一个重点高校校长的奶奶,还有一个国企一把手的父亲,和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气质优雅的母亲。学校开家长会,校董事长会亲自迎接夏瓴的父亲,那热乎劲儿非一两句说得清。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国际学校里不会存在中产阶级或以下的家世背景。但事实上,每个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特招生,有的是靠名列前茅的成绩考进来的,有的是家里还有点小钱但距离这里的平均资产水平还差得很远。
隋心属于这一类。
同学三年,班里的大多数人没有和隋心说过话,也没有把她视作霸凌事件的靶子,欺负她太缺乏挑战性,没有人愿意无聊的挑这个头,通常情况下大家会寻找那种脸上写满人穷志不穷的可怜虫,有压迫有反抗才更有乐趣。
而隋心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安安静静的上课,安安静静的下课,考试成绩在后半段徘徊,没有担任任何班级职务,没有被老师表扬过,也很少受到批评。。
直到学校选出八十几个学生组成留学团一起来到温哥华,参加为期半年的短期交流课程,风云人物夏瓴突然和隋心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隋心这才被人注意。。
隋心是哪个,怎么没听说过?
哦,就是那个头发长长直直,没有烫染,身材娇小,一整天也不说话的女生。
每一次隋心和夏瓴同时出现,都会引起议论,有人会打听隋心是谁,还有人会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否则怎么会成为夏瓴的朋友?
还有一类人,以姚晓娜和秦朔为首,知道隋心没有任何隐藏背景,对她这样攀高枝的行为十分不忿,只是碍于夏瓴的面子,找不到立威的机会。
——
就在姚晓娜又一次将责任推给隋心时,毫不知情的隋心正端着快译通,进展缓慢的对着超市货架上的日用品做同步翻译。
这里的大型超市货架比国内的还要高大,商品种类很多但适合亚洲人的日用品却很少。刚到温哥华的第一天,隋心就在寄宿家庭的女主人G太太的推荐 下,买了一款大容量性价比高的洗发水,谁知用后头发就像是干草一样,发尾总是纠结在一起。她又试了几次,发质还是不适应,这才又返回超市,按照每款洗发水 后面的详细说明逐一挑选。
可是一晃半个小时过去了,隋心都理不出一个头绪,甚至几次忘记要买什么,脑海中进进出出的全是那场演讲的画面。
唉,如果不是因为下巴上突然冒出的那颗痘痘,不是因为一身难看的可乐渍,她大概也会像姚晓娜一样,不顾一切的冲向小礼堂吧?
隋心甩了甩头,用力将这个念头甩开,看了一眼脚边的购物篮,准备打起精神再扫一遍货架。
可就在她弯腰的同时,余光却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很是熟悉。。
疑惑的抬眼看去,那身影正从侧前方的拐角走出。。
她连确认第二眼的勇气都没有,身体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噌”的一下闪到货柜后面。
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堆放在那里的易拉罐,滚落了一地。。
隋心也顾不得拿篮子,扯掉剐住角铁的牛仔裤迅速跑开。。
一口气穿过两排货架,隋心才敢回头看去。
还好没有跟上来……
她虚脱的靠在一旁。
刚才,只是错觉吧?
他不是应该在小礼堂演讲么?
——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副食品的货架前打转了多久,几次想回去拿购物篮,还自我安慰的幻想着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然而再一想到,被她遗落的购物篮里装着三大包四十片的卫生巾,就一点都不想去失物招领……
又纠结了一会儿,隋心心不在焉的将快译通收进包里,咬了咬嘴唇,准备离开超市。
直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伴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挣扎了半响,僵硬的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果然没有去演讲。
隋心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迈开长腿,走向自己。。
衬衫的袖子依旧习惯性的挽起半截,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一手插在休闲裤的裤兜里,而另一手则拎着她的……购物篮。
隋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头顶上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老远看着就觉得像你。要不是昨晚听方町说起,我都不知道你也来了。”
隋心不敢抬头,直勾勾的盯着购物篮,移不开视线。。
“哦,你刚才落下的。”他了然的声音里隐隐有笑意。。
修长的手指拎着篮子的把手,里面是与画风不符的小翅膀……。
隋心依旧不说话,试图用这样的伎俩逃避现实。。
“怎么,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隋心这才抬起头:“你化成灰我都……”
天,她在说什么?!
“不,不是……我是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
哦!她还是死了算了……
尽管她语无伦次,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听她讲话,视线缓慢的移向她半敞开的羽绒服,和里面惨不忍睹的体恤衫。
干涸的可乐渍在上面勾勒出好大一片领域,就像是北朝鲜地图。。
原本挂在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视线有些不确定的盯住上面的一点凸起,越发专注,凝固良久……
隋心也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他慢悠悠地说:“你,没穿内衣?”
你……
我……
“啊!”
再顾不得叙什么旧情,隋心掩上怀,撒腿就跑。。
——
那一整个晚上,隋心都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她心不在焉的吃了晚饭就回了房,一早就打开电脑准备做作业,可是却坐在床边发起了呆。
直到电子邮箱发出“叮咚”声,将她惊醒。
邮箱里蹦出一封邮件。
时间:11月1日
发件人:钟铭
【你这个年纪正在发育,那玩意还是穿着点好。】。
后脑勺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隋心对着屏幕憋了好半响,才蹦出一个字。
“靠——”。
4、
温哥华的冬日时常飘着雨夹雪,不似夏天阳光明媚,和风徐徐,不过比起北京干冷的冬天确实舒服许多。
早上隋心来到学校,一如既往的穿过教学区的走廊,向饭厅的方向走去。
诺大的饭厅挤满了中外学生,自觉的扎到同色人种的**体里,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七杂八的语种。
今天夏瓴没有来学校,请了假和寄宿家庭去滑雪。。
隋心本想一个人找个角落坐下来等开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她一走进这里,四周的同学就纷纷向她行注目礼。
而且不是善意的目光。
瘆人的冰冷伴随着不好的直觉,一路爬上隋心的背脊。。
雷同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上一次是在半年前,那个遭到集体围攻的特招生,也是一路顶着这样的视线,却只熬过了短短的三个月。
在那段日子里,他身上的校服永远粘着不明的污渍,有时候坐在教室里身上还会发出腥臭味。
直到他自动请退。
“就是她,快看!”
“哦,就是她啊……”
议论声毫不避讳的传进隋心的耳朵里,距离她不远的两个女同学,更是猖狂的对她指指点点。
隋心抬头看向两人,立刻接收到挑衅的目光。。
其中一个还将手里的传单,推到隋心面前:“喂,这玩意儿你写的?”。
隋心看了眼那张纸,又看看周围,这才发现人手一张。。
再一看上面的内容,血液瞬间从脸上褪去。
——
标题:留学团绯闻录
【上学期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突然退学了,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有人说,她是在宿舍偷东西被抓了现行劝退的。不过也有人说这件事另有文章,说是有人将 赃物故意放在她柜子里,几个说话有分量的女同学看准时机带着教导主任到宿舍查房,才当场人赃并获的。反正宿舍里又没有安装摄像头,现场搜到了就是铁证如 山,太可笑了!】
【我那天听说XX市首富的女儿和我们学校一个特招生交往了,所有同学都不看好他们,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女的不嫌弃男的没有背景,男的也没有嫌弃女的不是处……其实这才是真爱吧。】
【我们班的XXX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丫长个脑袋是用来点缀的吗,非要给我介绍什么男朋友,是我们第一届的学弟。我觉得她肯定没憋好屁,当场就拒绝了,后来才听说那个学弟是她用剩下的……】
【XXX秦朔这个白痴是不是小学没毕业啊,往洗手间隔间里泼脏水的招数,玩了三年还不腻,真实受不了!就欠有个人站出来揍丫一顿!】
【听说男生宿舍每晚都聚在一起扎|金|花,有个暴发户的儿子一晚上输了小四千还不起,躲着好几个礼拜不上学。哈,真幼稚!】
洋洋洒洒的三千字,挤满了一整张纸。
除了爆料留学团的绯闻和小道消息,还有三分之一是这个日记主人春闺寂寞的内心独白,内容恶心的不堪入目。
可以上种种,都不如最后那句话来的震撼。
【感谢“隋心”同学的交换日记提供素材,欲知后续,下期继续。】。
——
传单纸被用力握在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周遭的窃窃私语融为一体,刺激着耳膜。
隋心只觉得膝盖发麻,眼前发花,却极力睁大了眼,再三确认。。
没错,那是她的名字,隋朝的“隋”,心想事成的“心”。。
可是那些内容,大部分都不是她写的。有些出自她那个日记本的段落,她也只是陈数而已,并没有写过这种种恶毒言论。
最最重要的是,伪造传单的人是怎么拿到她的日记本的?。
她的日记本不是放在储物柜里吗?
思及此,隋心将那张纸攒成一团,站起身就要走。。
几个平日没有交集的几个女同学,相继站起身,在饭厅门口将她拦住。。
为首的女同学面露不善:“我说,你写这东西几个意思啊,你丫找抽吧!”
“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谁写的?”
“我不知道。”
话音落地,隋心就要冲出包围圈。
却不知是谁伸出一只脚……
隋心躲闪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地,力道之猛,瞬间就擦破了手心。。
四周发出讥笑声,一个个等着看好戏。
隋心却没有回身纠缠,跌跌撞撞爬起来,向走廊冲去。。
——
整件事的幕后操纵者,早就事先算好了网中猎物的每一步,从饭厅到储物柜区,那一路上的布告栏上,几乎贴满了同样的传单。
隋心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撕扯下来,一路走一路撕,不知不觉的就塞满了书包,怀里也是满满一叠。
一直到储物柜前。
隋心拼命克制着发抖的双手,将储物柜的密码锁打开。。
谁知,柜门打开的同时,什么东西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子从里面涌了出来,“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是更多的传单……
隋心就那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瞪着脚下,顾不得路过身旁的中外学生投来古怪异样的眼神,也顾不得那些窃窃私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储物柜的门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是有人打开了密码锁,拿走了她的交换日记。而且这个人很聪明,他没有照搬上面的内容,因为爆点远远不够,必须加入更猛的料,这样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更能确凿是她的手笔,既能满足围观者的窥私欲,又能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只是,是谁要害她?
就在隋心关上储物柜的门,蹲下身子将那些传单收集到一起时,一双崭新的乔丹球鞋不客气的踩住她正要拿起的那张传单。
抬头一看,是留学团里的一个叫陈聪的男生,平日吊儿郎当的以泡妞为乐,曾经热烈追求过姚晓娜。
隋心没理他,用力将传单从他脚下抽出来,站起身,准备关上储物柜走人。
就在这时,陈聪却突然伸长手臂,一把按在门锁上,嘴里喷出的热气成功地腻上隋心的脖子。
“宝贝儿,是不是特寂寞呀?没事儿,我来安慰你!”。
隋心没说话,想退开一步,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将她困在柜子与他之间。
隋心深吸一口气,说:“麻烦你让让,我要锁柜子准备上课了。” 。
“哎呦,脸都白了?别害怕啊,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哥哥帮你出气。”
隋心抬眼看向眼前那张兴奋的嘴脸,忍着恶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却变本加厉:“你紧张什么呀,咱俩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说话间,他的手也在逐渐下移,握住隋心的肩膀,用只有隋心听得到的声音说:“背后害你的那几个,无非就是想看你掉几滴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哭就在哥哥被窝里哭,接下来的事儿我帮你摆平,保准没人敢动你。”
隋心只觉脑中有根线“砰”的一声断掉了,理智正成**结队地离她而去。
在哥哥被窝里哭……
这句话几乎成了点燃的引信。
然后,就听隋心轻声说:“你帮我摆平?你脸上的伤难道不是被人打的?你自身都难保,凭什么罩着我?”
陈聪始料未及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脸上很快划过一抹狼狈。。
隋心不等他做出反应,将他一把推开,然后迅速锁上柜门,转身离开。。
身后还传来陈聪骂骂咧咧的声音:“靠,**!”。
——
几分钟后,隋心踩着铃声,面无表情的走进社会心理学的教室。。
聚在最后一排嬉笑怒骂的中国学生们,以坐在中间双手环胸的姚晓娜为首,此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望着她的背影发出一阵阵嘘声。
姚晓娜向秦朔递了个眼神,秦朔就冷哼着一屁股坐到隋心身后,用力拍向她的肩膀,阴阳怪气的问:“喂,那个跟你交换日记的是谁啊?不会是男的吧?”。
话音落地,周围就发出一阵哄笑声。
但隋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哄笑声就被外教用力敲打桌子的声音拦腰切断了。
直到社会学上了一半,外教放下白板笔,拍了拍手,宣布接下来的时候留作随堂测验,测验成绩将会记录在学分里。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才突然有了人气,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填满。
只是没多久,哀嚎声就被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替代。。
所有同学都埋着头奋笔疾书,可是直到十分钟过去了,隋心依旧一动不动的瞪着那张白纸,脑子里充满着早上那些声音,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有用的知识点。。
坐在她旁边的外国男生,似乎感染不到中国学生追求分数的精神,正淡定的在考卷上画小人,还在下方调侃了两句,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时,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团纸,落在隋心脚边。。
隋心低头一看,又是早上的传单。
兴许里面还有问候她的脏话?
她将纸团踢开,没有理会。
可是不到半分钟,又滚过来一团,从另一个方向。。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堆在隋心脚边的纸团越来越多,直到后面的中国学生一个个都交上考卷。
坐在最后一排的姚晓娜也在这时起身,交卷返回时经过隋心的桌边,动作迅速的扔下一最后一个纸团。
隋心看见了,外教也看见了。
然后,就见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秦朔,一手高高举起,一手指向隋心桌上的纸团,向外教举报说:“She cheating! !”
隋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外教箭步上前,抽走纸团将其打开。。
怎么,那纸团里竟然写的是答案?!
身后所有目光,瞬间化成了冰刀,而所有杂音中最清晰的,就是隔壁画小人的外国男发出的嘘声。
然后就见外教刷刷大笔一挥,在卷子上画了个饱满的圆圈。。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急促的下课铃声刺破了死寂,外国学生纷纷退场,余下小半个班的中国学生,意犹未尽的等待下半场。
姚晓娜扭着万年不断的水蛇腰走上前,一手抱着黑色文件夹,一手撑着隋心的桌面,将声线控制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高度。
“你的日记恶心了大家,我就替大家给你送个回礼!一点心意,你可要收好了!”
秦朔叫道:“干得漂亮!”
隋心抬起头,脸色沉静,像是并不在乎拿了个零分,只是说:“我的日记本是你拿的。”
姚晓娜一愣,很快道:“你说是就是?你有证据吗?”。
隋心抬手指向姚晓娜身后一个女生:“前两天刘琴的储物柜坏了,跟我借过。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刘琴叫道:“我呸,少特么的乱咬!”
姚晓娜一下子拨开隋心的手,向刘琴使了个眼色:“还是那句话,你丫有证据吗?”
话音落地,就见刘琴从教室后面拿起一个纸箱子,里面塞满了传单纸。。
在众人的吆喝下,姚晓娜一把将纸箱子举起,对准隋心向下一倒。。
那些纸就稀里哗啦的落下来。
纸张纷飞,几乎要将隋心淹没。
姚晓娜冷笑着撩了撩头发:“今天的事只是给你一个教训,招子放亮点,别不自量力!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再发什么恶心的传单,我们也乐意会会你!”。
望着姚晓娜一张一合的嘴,隋心攥紧的手心被指甲刺的生疼,却也因此冷静下来,这才想起一件事。
好像自从上了高中起,她就再没打过架?
呵,真是太有意思了。
隋心缓慢地站起身,直勾勾望着高了自己小半个头的姚晓娜,瞬间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就会会?”
5、
姚晓娜笑了一声,很快说:“怎么,终于急了?我们这可有这么多人呢!”
姚晓娜双手环胸的绕着隋心走了一圈,边走边说:“你是靠成绩考进来的吧,学费减半?还是免费?你丫吃饱了没事干嘛散播流言,造成不良影响。现在又拿个了零分,整体分数会被拉低吧?就算下学期学校依然愿意收留你,今天被你波及的同学也不会放过你。”。
隋心沉默地听着,不知道听到哪里有趣,竟然笑了。。
姚晓娜转身对围观众人说:“我不是说过了吗,特招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恐、惧。就算是‘啪啦’掉下来一分,都会恐惧的发抖!因为接下来每走错一步都会摔得很惨!”
人**中传来嗤笑。
“还是早点滚出去吧!”
“写那种东西,成绩再好有个屁用!”
“靠,你丫想玩,我们奉陪!”
然后,就见秦朔一屁股坐到课桌上,歪着身子有些不耐烦的说:“行了,速战速决。”
话音落地,姚晓娜笑着看向刘琴:“她刚才不是栽赃你拿了她的日记本吗?”
只听刘琴说了一句:“好,我来!”
随即快步上前,同时举起手臂,冲着仍旧一眨不眨盯着姚晓娜的隋心挥去……
——
“啊!”
痛苦的呻|吟如期发出。
然而,却不是从刘琴的口中。
众人准备鼓掌叫好的势头,也因此凝结。
有的学生被姚晓娜挡住了部分视线,并没有看清隋心出手,只是见到刘琴的手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死死捏住,疼得她扭曲了脸,弯了腰。
而姚晓娜还胸的双手却不自觉的放了下来,只有她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震惊之余,却根本不想承认隋心那一抓是多么轻松,又是多么用力。
而且,隋心的目光一直盯在姚晓娜身上,从未转移。。
等姚晓娜醒过神,刘琴的手已经被甩到一边,握着麻筋的手臂退后一步。
就见隋心垂下眼,像是笑了一下:“姚晓娜,有两件事你搞错了。”。
姚晓娜没说话,死瞪着她,瞪着她缓慢逼近的动作。。
“第一,我是从小被欺负大的,考过的零分比你交往过的男朋友还多,再来多少我都接得住。”
隋心抬起头,笑容越发明显。
“第二,我的日记本的确是刘琴拿的,而且是受你的指使。”。
姚晓娜喉咙发紧:“想栽给我?证据呢?”
“需要吗?不管是不是,我都算在你头上。”。
“哈!”姚晓娜干笑一声,伸出尖锐的指甲,戳向隋心的锁骨:“你特么的……”
然而指甲还没接触到隋心,就被一把挥开。
与此同时,隋心又逼近一步:“你拿了我的日记本,就应该知道那是我和谁的交换日记。”
姚晓娜又一次愣住,这回却吐不出一个字。
隋心如法炮制的伸出指甲,戳向姚晓娜,一下:“那天他来学校找人,你知道他找的是我,你怄火。”
高了隋心半头的姚晓娜,被那力道逼得向后踉跄。。
“你说拿到特权,可以坐在第一排听演讲,改期却没有通知你,你愤怒。”
又一下,姚晓娜继续后退。
“你看了交换日记,知道我们早就认识,你嫉妒。”。
姚晓娜一下子撞到身后的桌子,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撑住桌板,瞪向隋心。
隋心的眼睛却比刚才还要亮:“曝光了我的隐私,煽动别人羞辱我,居然还敢站出来伸张正义,你恬不知耻!”
——
“啊——”
姚晓娜尖锐的嗓门嘶哑出生,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去抓隋心的头发,连自持高贵的形象都顾不得。
自尊心被剥的片瓦不剩,如今只能靠武力说话。。
两个女生很快厮打在一起,谁也不客气。
姚晓娜仗着人高手长,很快将隋心压倒在地,并骑在她身上,要去扇她耳光。
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隋心。
下一秒,就不知怎么的,天旋地转,后脑勺的一声磕向地面,一阵头晕眼花,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也被扯散,那些珠子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样四处飞溅,新做的指甲也劈了两枚。
姚晓娜的尖叫越来越大,那里面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惊恐。。
可是隋心却连一声都没有吭,锐利的眼神藏在因搏斗而张牙舞爪的乱发中,额外投入,甚至用牙咬,用爪子撕扯。
围观众人全成了摆设,像是从未见过用生命在打架的疯丫头,一时间只有震惊的功夫。
原本还不当回事的秦朔,也已离开桌子,上前一步,考虑是否要介入。。
直到场外的刘琴,脸色煞白的叫道:“秦朔,你还不帮忙!”。
秦朔这才有了动作。
他正准备将隋心从姚晓娜身上架起,隋心就松了手,借由秦朔的力量,轻巧的离开姚晓娜。
姚晓娜躺在地上嘶吼着:“你还不给我打死她!”。
“靠。”秦朔咒骂一声:“我可不习惯打女人。”。
姚晓娜已经出离了愤怒,爬起来喊:“那你给我捉住她!”。
秦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揪住隋心的肩膀。。
隋心力气不敌,挣扎几下挣不开,眼瞅着杀红了眼的姚晓娜,向她俯冲……
就在这个当口,隋心只觉得秦朔的力道突然撤离,像是被迫的。。
她却无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盯准姚晓娜的动作,向左一闪,然后趁姚晓娜扑过头时,回手一把抓住她的大波浪卷,向下用力一扯。
瞬间就扯掉一小把。
可是下一秒,隋心的动作就凝结了,就像是被点了哑穴一样,直勾勾的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秦朔身后的颀长身影。
是钟铭。
——
那双沉黑如墨的眸子,凝视着隋心。
不知是否是教室的灯光太过冷调,那双眼像是让上了一层寒霜,冷漠而疏离。
隋心回望着他,很想别开脸,却动也不能动。。
直到钟铭面无表情的松开手上的力道,就像是放开个小崽子一样,秦朔原本被掰向背后的手才恢复了自由。
但秦朔却根本不领情,他嘴里骂咧咧的活动了一下肩膀,挥起拳头就要回身反击。
却被一道呵斥制止。
“秦朔!你干什么!”
是带着留学团赴加的领队王老师,就站在门口,一脸惊恐。。
老师一出场,显然没有戏唱了,围观众人嘘了几声,纷纷趿拉着步子鱼贯而出。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当事人,一直板着脸的王老师才终于发威:“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架!”
王老师快速一扫,很快找到重点——以家世背景作依据。。
“姚晓娜,你先说!”
姚晓娜一下子红了眼眶,揪着被扯破的衣领:“隋心打我!”。
刘琴立刻附和:“对,隋心**被姚晓娜揭发,她气不过就打人!刚才所有在场的同学都可以作证,是隋心先动的手!”
王老师瞪向隋心,却见她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蔫儿了似的像是在害怕。。
王老师便放心大胆的坐实结论“隋心!跟我来教导处!”。
说话间,王老师就要去揪隋心的袖子。
不料,一直不曾做声的钟铭,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挡开。。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拉了一把,肩膀上落下一抹冰冷,进而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住,自指尖传来的力度,令她将头埋的更深。
钟铭在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没由来的心虚。。
和在场几人一样,王老师见到此景也有些发愣。这个钟铭是校方请来演讲的华人青年之一,不知道底子有多厚,只是知道他推过一次演讲,又改期过一次,看上去人冷冷淡淡不好相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大牌。
王老师那双藏在眼镜背后的聚光小眼,来回在钟铭和隋心身上打量。。
“钟先生,你们……认识?”
“不仅认识。”
就听钟铭语气淡淡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姚晓娜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
隋心却无暇意这些,这一瞬间,她还以为回到了国内。。
——
那时候钟铭就和现在一样,一贯的两手空空,裤兜上除了印出手背的轮廓,从没看到过被钱包撑起的痕迹。
她只要委屈的撇撇嘴,钟铭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又被人欺负了?”。
虽然语气无奈,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却一下子柔软许多。。
只要见到这样的神情,她就会放开胆子,不管在外面被谁伤着了,只要在他面前虚伪的蹭蹭眼角,自会有一股中坚力量为她遮风挡雨。
她只需要说:“对不起,我又搞砸了。”
只是为等到他那句心不在焉的回答:“习惯了。”。
直到他从她的书包里拿出考卷,看到她故意考砸的成绩,表情才会微妙转变。
她知道,接下来的那次考试,她一定能踩上及格线。。
钟铭的补习一向无坚不摧。
——
可是这一回,隋心却说不出那句台词,前一天在超市措手不及的相遇,至今仍留有尴尬。
隋心一路浑浑噩噩被钟铭拉着走,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学校,只记得当时在教室,好像听到钟铭说要先带她医院,替她请假之类的。
然后,肩膀就被突然笼罩下来的温暖覆盖,是他的外套。。
紧接着,她攥紧的拳头也一只大手裹住,带着她一路走出教室,穿过走廊,迎向校区大门外的冷风。
直到坐进车里,感受到暖气的温度,隋心才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钟铭。
修长淡漠的眼,笔挺的鼻,矮领毛衣下露出的脖子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而下,连接着锁骨。
隋心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懊恼,连忙将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下,卷了两下,准备还给他。
钟铭也在这时转过头,沉静的眼里覆盖着一层寒霜,直到扫向她的肩膀时,才渐渐有了温度。
“你的衣服破了。”
“什么……”
隋心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却碰到了一条痕迹,已经暴露在被扯破的肩膀的布料之外。
是她的……内衣肩带。
8、
隋心坐在私人诊所的走廊里,透过对面半敞开的门,望着坐在里面的挺拔身影。
钟铭背对着门口而坐,受伤的手臂上袖子高高挽起,结痂干涸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但他却好像并不在意,一手正拿着电话,神色淡漠的在说些什么。
正靠着柜台和华人小护士说笑的方町,这时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到隋心身边,同时将小护士的电话号码塞进兜里。
只见他扫了隋心一眼,嗤笑出声:“太明显了,丫头。”
“什么?”隋心一愣。
方町扬了扬下巴,指向对面房间:“你的喜欢太明显了。”
隋心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堪的别开脸。
只听一声轻笑,方町又说:“问你两个问题。”
语气里透着认真。
“什么?”
方町双手抬高撑着后脑,姿态闲适自在,既不急躁也不轻慢。
“第一,你为什么喜欢他?”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秒,隋心瞬间陷入沉默。
方町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眼角轻挑:“那我这么问吧,我和他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我们都拿你当小妹妹。为什么你只拿我当哥哥?”
隋心一愣,下意识望向方町,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认真而专注。
“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又不缺我一个。”
“这是两回事。”方町声音很淡:“我只是想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
问题出现在哪里?隋心也答不上来。
如果“喜欢”可以追根溯源,找到问题症结,甚至按照轨迹铺陈,那么她一定会用心经营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又如何能找到问题?
思及此,她随便搪塞了个借口:“也许,是因为我们两家一样穷吧。”
“什么?”
“两个穷人,自然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就因为这个?”方町笑了,笑意却未及眼底:“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钱?如果我告诉你,他兜里的钱比我多呢?”
“怎么可能。”隋心说:“你一年换一辆车,没有低于二十万的,他开的却是二手车,就是原价买也没你的贵。再说,他是拿着全额奖学金来这里念书的,还没毕业就开始找工作。从小到大,他都在勤工俭学,如果真的有钱,何必这么辛苦?像你一样玩车玩音乐就行了。”
有那一瞬间,方町看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荒谬。
然后,他侧过脸,目不斜视的望着远方:“第二个问题,暗恋是什么滋味。”
隋心脸颊微红:“我也说不好,大概就是偷偷地喜欢,见不到的时候会想,见到了又想掩饰,不敢告白,心里特别特别忐忑,又有点开心……”
方町沉默的听着,眼神越发古怪。
隋心见状,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交过那么多女朋友,会不知道什么是暗恋么?暗恋和喜欢差不多的。”
她还以为方町会说:“废话,我会不知道吗!”
然而,方町却匆匆瞥了她一眼,声音极轻道:“我从没有过那种感觉。”
——
方町的车一向开得很快。
刚从医院出来,车子就挂上快挡,很快上了高速路,但他却还不满意这个速度,又换了一档,泄愤似的脚下用力一踩。
然后,就听到他烦躁的声音:“我说你什么时候换辆好点的车?”
正在假寐的钟铭微微睁眼:“再好的车也禁不起你折腾。”
方町轻笑:“这个比喻不像车,倒像是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隋心,用力咳了一下:“说话注意点,我还在呢!”
方町挑了挑眉:“哦,对了,你还未成年。”
“谁未成年,我已经十八了。”
“你都十八了?”方町故作惊讶,半真半假的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看发育不像啊?”
隋心一下子涨红脸,刚要反驳,钟铭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电话接起时,钟铭的声音已恢复漠然:“……主体不用动,但底托的设计要改……即使是底托也有可能成为客人挑剔的理由。如果设计师还有疑问,让他跟我说。”
电话挂断,只听方町说:“这么晚了还不忘工作。”
说话间,他将收音机打开,电台DJ播放的情歌很快充满整个车厢。
——
隋心却没有被这样优美的旋律感染,思绪因刚才的电话突然变得很乱。
其实有些事,她从来没有忘记,还时常拿出来提醒自己。
比如,当她第一次数学考了五十九分时,钟铭已经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轻松跨过中考;她小学毕业时,钟铭考上了重点大学,并且当上学生会主席;等她终于送走了初中三年,钟铭即将毕业,他和方町的校乐队举办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同一年他还拿下大学生运动会长跑冠军。
她和他们整整相差六岁,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实。
可是那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以为那样的差距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即便时光一泻千里,即使许多的不变都已开始改变。
那绝不是飞跃半个地球的距离,而是当她仍在应付学业,疲于面对不成熟的同龄人,他们已经步入社会……
直到现在,隋心仍清楚地记得,她刚认识他们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是稳坐倒数几名的学渣,虽然在自小长大的小区里有两个要好小伙伴,她却处于食物链最底端。两个小伙伴愉快的玩着“孤立与独|裁”的游戏,周期不定的对她进行排挤,暗号是“们决定从今天起不和你玩了”。然后就是认真而漫长的漠视,直到那句“我们决定和你和好了”的出现。
也是在那时候,隋心第一次在小区里见到方町。
他就住在隔壁楼,是附近那所重点学校里两大学霸之一,据说还是学校里的扛把子,在他的保护色下,四周的小混混没有敢过界的。
而女生们则将他比喻成后劲儿绵长的白酒,看上去干净纯粹不起泡,入口却能刺穿味蕾,后劲儿更是脆生生的霸道,会在人最没防范的时候将其撂倒。
大概是出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吧,隋心在小区里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方町,然后想也不想就冲上去,默默的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站在一起,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
她永远都忘不了方町回过头来,乍见到她时脸上露出的微妙:“呵,哪来的丫头片子?”
然后,就在方町的跟班要将隋心轰走时,方町却抬手扔过来一大包薯片。
隋心下意识的接住,愣愣的看着他笑。
她以为已经得到了方町的默许,以后她就有靠山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还不到两天,方町就消失了。听说是做珠宝开发商的父母去外地谈买卖,特意向学校请了假,带他一起出去见识世面。
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
——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的某一天,隋心遇见了钟铭。
那天,是学校举行合唱比赛的日子,以班级为单位,所有女同学都要穿上最好看的连衣裙出席。
为了这场比赛,隋心特意穿着最喜欢的蓬蓬裙到场,还以为会受到表扬。
没想到老师嘴里虽然夸她的裙子好看,一转眼就将她安排在队伍的最尾端,还让她和指挥手交换裙子。
指挥手的裙子是隋心最讨厌的绿色,她连镜子都不敢照,整场比赛不肯张开嘴唱一句,只是睁大眼,用尽全身力气不让眼泪流下来。
到了中午,隋心又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
隋心还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听“啪”的一声,一张五十九分的数学考卷被数学老师拍在桌上。
隋心一下子白了脸,说不出话,虽然已经穿回了黄色蓬蓬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脏。
——
就这样,隋心抱着生命里第一个五十九分回到小区里,却不敢回家,只是蹲在花坛边,在一张废纸上反复模仿着母亲程欣荣的连笔签名。
直到脑瓜顶上就传来一道声音:“五十九分?”
隋心一下子抬起头,就着初春的日头,望见了一张清浅的笑脸,还有那双犹如两潭深湖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隋心知道他,是和方町并驾齐驱的两大学霸之一,叫钟铭。
她连忙就要将卷子藏起来。
可是就见钟铭指尖一挑,考卷转眼就被他捏在手里。
然后,就听到他低声问:“是不是怎么都找不出那一分扣在哪里?”
隋心一下子就忘记了挣扎,愣愣的望向他,就像是在自己横冲直撞的人生里,望见了指路明灯。
钟铭拿着考卷晃了两下:“现在你有两条路走,要不就找人模仿家长签名,要不就回家和你爸妈认错。”
判决书一下,隋心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脑中闪过母亲程欣荣生气的样子。
紧接着,就将作业本里程欣荣的原版签名找出来,摊在钟铭面前,声音软软糯糯:“那你会签么?”
钟铭快速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随即从她的铅笔盒里捡起一支笔,利落的在成绩旁签下那三个字。
然而,就在隋心抱着考卷准备道谢时,又听他问:“这次过了,那下回呢?还准备找人代签么?”
——
下回?
隋心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却已经意识到,这次不及格可能只是学渣路的开始。
隋心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就从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捧到钟铭面前:“哥哥,你能教我么?”
只见钟铭似是微微一怔,进而笑了,从她手心里拿起一根,拆掉糖纸,上扬的唇吐出两个字:“张嘴。”
隋心就乖乖地张开嘴,味蕾瞬间被融化了。
“来,我教你。”
那道低沉的嗓音,宛如天籁。
——
临近晚上十点,隋心被先一步送回家。
方町又开车将钟铭送到他临时外租的公寓。
整栋公寓被分成三个部分,一个部分属于房东,在楼下,另外两个部分属于房客,一左一右。
钟铭住在左边,房间只有十平米,家具简单古朴,除了必要的单人床、书桌和衣柜,再没有其它大件家具。
方町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来到钟铭的房门口,靠着门框向里面扫了一眼,才说:“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不搬回家?”
“这里比较方便。”钟铭脱掉外套,将药随手放在书桌上。
“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了,就趁做决定吧。你妈昨天上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劝你。”
钟铭不语,回过头,神色极淡。
“还有。”方町站直身子,神情微敛:“丫头突然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心里也有数。”
一阵沉默。
“如果一点想法都没有,就趁早说清楚。”
——
直到楼下再度响起引擎声,钟铭才起身关上房门,坐回到床边,从旁边的珠宝设计书里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
左边是方町,右边是他,中间是笑容僵硬的隋心。
照片里的隋心头发剪得很短,五官还没有长开,肤色也没有现在白皙,唯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和两排长而卷翘的睫毛,丝毫未变。
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那张小脸。
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响起,进来一条短信。
——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和你爸吃顿饭。你爸朋友的女儿也来了温哥华,你们正好见一面。尽快给我答复。
钟铭放下手机,眸色冷冽,将照片放回书里,转而拨通方町的手机。
“喂?”方町的声音和着音乐声传了进来。
钟铭声音极淡:“今天她在学校和一个女同学打起来了,这事可能还会有下文。这几天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学校看看。”
方町沉默半响:“决定了?就这么冷着,不怕伤着她?”
未留空隙,传来一声轻笑:“小女孩而已。”
9、
翌日清晨,隋心正在洗漱,室友Kinki抱着一堆零食冲了进来,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隋心低头一看,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面印着繁体字。
Kinki,一脸诚恳的跟她道歉:"很对不起昨天连累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阵沉默,隋心将零食还给Kinki:“这些都是你从香港背过来的吧,还是留着慢慢吃吧,昨天的事我没往心里去。”
这句话就像是赦免了Kinki,她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整张脸都活了起来。
没由来的,隋心也松了口气。
转而又想到,可是,Kinki得到了赦免,那自己呢?
——
直到踏进校门的前一刻,隋心还有些忐忑,前一天闹了那样一场,今天也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反击。
可是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她踏入教学楼的那一刻。
穿过走廊来到饭厅的路上,留学团的同学一个个见到她,全都小心的躲开,只在身后嘀咕。
“就是她,昨天骑着姚晓娜打……”
“我去,这么猛……”
隋心知道,这是昨天不顾一切的结果。这些富家子弟,钱有的是,拳头却未必硬的起来。既然能花钱找人摆平,又何须自己动手?久而久之,野性就成了惰性,还有被金钱麻痹过的嚣张,和被权势腐蚀过的跋扈。
而在这个不见血腥的斗兽场里,凭自己的本能生存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
饭厅里,夏瓴依旧是最受瞩目的那个,她置身的长桌,没有人敢同坐,众人自觉的在周围让出三四个座位。
隋心一走进饭厅,就感受到留学团的同学门向她行注目礼,一直目送她走到绷着脸的夏瓴跟前。
一边是背景势力相当的姚晓娜,一边是新晋穷家女隋心,虽说两个都是夏瓴的朋友,可这个时候夏瓴会怎么选?
一整个早上都面无表情的夏瓴,这时开了口:“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
隋心没有转移视线,静静的听夏瓴说:“可我不想听别人说,我只想听你和姚晓娜怎么说。姚晓娜晚上昨天在电话里已经把她的版本告诉我了,现在我要听你的。”
听她的?
她能怎么说?
姚晓娜的版本里绝对会把自己干干净净。
不仅是姚晓娜。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带着不怀好意,有些是因为杜撰的日记内容而中枪的,有些是像秦朔和刘琴这种扇风点火的,他们口中的版本即便五花八门,凑成一出罗生门,却绝不会有任何一版是向着她隋心说话。
而她,只要稍有“口误”,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甚至会影响她和夏瓴的友谊。
隋心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就是一场误会。有人拿了我的日记本,篡改上面的内容陷害我,然后……”
夏瓴的眼神瞬间降了几度:“那个人是刘琴对不对?”
隋心没有说话。
装作若无其事围观的同学们,也纷纷屏息。
然后,就见夏瓴一把拉起隋心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知道是她挑拨的,姚晓娜就是被她带坏了!”
——
什么
挑拨?带坏……
隋心正在消化夏瓴强大的逻辑关系,就被她拉到了楼道的储物柜前。
刘琴正在柜前收拾。
只听“砰”的一下,夏瓴用力甩上柜门,柜门又很快被反弹回来,发出抗议的“吱呀”声。
刘琴吓了一跳,刚要骂人,却见是夏瓴,脏话又咽了回去。
夏瓴连兴师问罪的台词都懒得铺垫,抬起手臂,一个巴掌就甩了下去。
刘琴的头立刻偏向一边,耳边嗡嗡作响。
“这巴掌是为了心心!”
刘琴捂着脸回过头,愤怒的瞪向站在几步开外的隋心,刚要说话,头却又被迅速偏向另一边。
“这巴掌是为了娜娜!”
愣愣看着这一切的隋心,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夏瓴。
只听夏瓴撂下最后一句:“别以为你丫做的事没人知道!给我小心点!”
——
午休铃声一响起,夏瓴拉着隋心走向饭厅。
一路上还能听到夏瓴的惊呼:“原来那个日记本真是你和钟铭的!我说,你瞒得可够实的啊,连我都不告诉!难怪那天我叫你去听演讲,你说不去……真不够意思,让我白跑一趟!”
隋心沉吟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来演讲的事。还有好多,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夏瓴拨了一下波浪长发,好笑道:“哎,姚晓娜之前还扬言要追人家,原来大家都认识!”
隋心没搭碴儿。
夏瓴又说:“其实昨天姚晓娜都跟我说了,是她没问清楚就先下判断,不知道你是被陷害的……话说回来,你也不应该动手啊,好在她不介意!”
隋心依旧不答,轻笑出声。
姚晓娜啊姚晓娜,还真是别出心裁……
“不过你放心吧,现在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隋心看了夏瓴一眼:“没事,等过几天舆论有个新目标,我就过气了,到时候就算我求大家攻击我,也不会有人搭理。”
“这就想开了?”
“想不开又能如何?要怪就怪自己没有防人之心,把日记本放在储物柜里,这不是亲手把素材双手奉送给敌人么?”
——
今日的饭厅和往常不同,排场有些大,老远就能见到中餐馆送外卖的小弟一个个鱼贯而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两个铝制大箱子。
走上前一看,门口还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免费中餐,欢迎取用”。
隋心只听到夏瓴说了一句:“谁这么摆阔啊!”
一脚就踏了进去。
与此同时,就见正在享用美食的一个同学,朝这边喊了一句:“嘿,主角出现了嘿!”
紧接着,隋心就再一次感受到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注视。
“都是同学,请什么客啊,谢了啊!”
“太客气了吧?”
隋心怔怔的环顾左右,又回头看了看。
直到夏瓴拉着她坐下,问旁边的同学:“你们刚才说是谁请的客?”
“不是隋心么?”那同学说。
隋心怔怔的反问:“是谁说的……”
“送餐的人啊!怎么,不是你请的?”
隋心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才看向桌上堆满的小炒,有荤有素,还有例汤、炒面和米饭。
夏瓴在她耳边问:“会不会是昨天救你的那个钟铭呀?”
隋心一愣,很快反驳:“不可能,他上大学就开始打工赚学费了,不可能这么乱花钱。”
“不是吧?那个钟家的人犯的着打工赚学费吗?”
“什么钟家?”隋心困惑了。
夏瓴翻了个白眼:“你连钟家都不知道?那好,我问你,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隋心说:“好像在一家珠宝加工公司做……”
不等说完,夏瓴将其打断:“那就对了,钟家的企业就是做珠宝这行的。咱们暂读的这个高中,就有钟家的赞助。要不然,学校干嘛请他来演讲?”
好吧,连夏瓴都刮目相看,这个钟家的确不简单。
可是,这又关钟铭什么事?
隋心正色道:“那是因为他拿了全额奖学金,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大企业。而且姓钟的人那么多,只是凑巧罢了。”
夏瓴静默片刻,打量着认真反驳的隋心:“只是因为这个?你确定?”
隋心无力地叹了口气:“我非常肯定一定以及确定。我小时候经常去他家里吃饭,他妈妈就是那种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的人。钟铭为了让他妈妈少辛苦一点,每个寒暑假都要做七八份家教工作……”
此言一出,夏瓴也开始摇摆,真的只是凑巧吗?
隋心也不再言语,进而想起钟铭的母亲,那个看上去很白很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的女人。既低调又有些唯唯诺诺,在小区里见谁都是细声细气的,从没有跟人大小声过。直到前两年钟铭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他妈妈将房子卖掉,带着钱一起来了加拿大。
如果真是那个夏瓴口中不得了的钟家,钟铭的妈妈何必这么辛苦?
——
一晃就到了下午,隋心前一天打架,第二天一掷千金的行为,一下子就成了留学团里点击率最高的热门话题。
直到下学前,隋心都在装死,放学铃声一响就迅速收拾好课桌,准备起身走人。
可是留学团的王老师,却请她去办公室谈话。
隋心踏出教室时,还听到以秦朔为首的几人在后面叫嚣:“一路走好啊!”
一走进办公室,王老师就开门见山:“昨天你打架的事,学校已经有了决定。”
听到这话时,隋心刚刚关好门,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双手不自觉的握拳。
“被这件事牵扯在内的好几个同学的家长,联名上书给学校,要求一个说法。今早学校已经做了决定,下礼拜就把你送回国。这是名誉校董亲自下的批示。”
果然……
隋心一下子如坠入冰窟。
——
隋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学校,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路浑浑噩噩的迎着冬日的寒风,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思绪一飘,回到了一年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钟铭交换日记的那一天,她在新的空白页上写下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可是刚一写完她就后悔了,用一张贴纸牢牢的盖在上面。
几天后,钟铭神情淡漠的将日记本还给她。
她飞快的跑回家,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的翻到那一页,才发现那张纸已经被撕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撕掉?
如果真是无意,装傻就好了,为什么要撕掉?
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心头,直到钟铭登上飞机,她都没能提起勇气问出口。
——
直到一年后,学校公布了留学团的报名通知。
她瞪着那份表格,强忍着要将它团起来毁尸灭迹的冲动,心里则想着,大不了再失望一次,肯定不会录取的,她资格不够,她英语经常不及格,她为人处事那么二百五很难与美加人民接轨……
直到班主任一把将它抽走。
隋心竭尽全力的仰头望住班主任,班主任却说:“没事,别紧张,机会面前人人平等。”
她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小心克制持续了一周,直到所有自欺欺人绷到极点,申请结果终于批了下来。
捧着通知书,她再三确认那上面的名字。
隋朝的“隋”,心想事成的“心”。
她不敢置信的掐了自己好几下,先前的小心翼翼一下子粉碎成灰。
再一转眼,就到了两个月后的现在。
她带着交换日记横跨了十二个时区,终于来到了他置身的土地,闭上眼,仰起头,闻到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的味道,以为向幸福又靠近了一步。
——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隋心吞没。
直到从校门口走出来几个中国学生,大声说笑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双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靠着墙缓缓滑做下去,艰难的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冰凉的指尖虽然犹豫,却毅然按下了一号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十秒钟、十五秒钟……
电话接通。
隋心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钟铭淡漠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这正忙,有事以后再说。”
紧接着,就是“嘟”的一串长音。
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勇气,被劈成无数断点。
隋心怔忪半响,只听到自己说:“好,再见。”
手无力垂下,心底深处也发出一个嘘声。
幸好,真是幸好。幸好他在忙,否则她可能会说出一些难以挽回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可是,眼底的酸涩却耐不住,即使她想睁大眼,极尽全力的抬头望向天空,期盼它们乖乖听话。
结果,却只能用双手抱住自己,蜷缩起来,尽管肩膀抖动的再厉害,也不能哭出声,不能哭给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看。
不能这么傻……
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嗓音,突兀的响在头顶。
“你怎么哭成这样。”
然后,她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拉了起来。
10、
方町难得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去学校上课。他从小就跟着父母走南闯北,泡妞和泡在酒桌上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还要多。所以这个研究生读不读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要呆够两年镀层金回去,交差即可。何况父母对他的期许也不在学位,尤其是父亲,打从骨子里认为会读书不如脑子活,会做研究不如灵活运用孙子兵法。
这么多年,方町听惯了这一套,难免耳濡目染,偶尔也觉得父亲铜臭味太重,商人气过浓,但大多时候还是信服的。
临近下午两点钟,方町骑着摩托车来到一所高中校门口,迈开腿走进校区。
正逢下课铃响,一路上都有女生投来目光。
方町向两个女生问了路,准确的找到隋心的教室,里面却不见人,只听到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在讨论什么“打人”和“被遣返”。
方町脚下一顿,转身就走,步子极大,来到办公室区。
老远就见一个低着头的小身板,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前面,脚下踉跄。
方町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竟然缓下步子,没有将人叫住,嘴角噙笑,一路尾随着走出校区。
然后,就见她低着头经过了他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依然没有停下,还跌跌撞撞的越过马路,窝进一个角落,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还没张嘴就挂断了,紧接着就将头埋了下去……
他心头一紧,箭步过去,强硬的将她揪起。
——
“你怎么哭成这样。”
话音响起,隋心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拉了起来。
抬头迎上来人,只见方町神色复杂难辨的方町,正紧紧盯着她。
隋心又低下头:“你怎么来了?”
“刚好路过。”
方町拉起她的手腕,穿过马路,走回摩托车前,将头盔递给她。
隋心接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町靠着摩托车:“来了一会儿了,不过看你哭得像个傻瓜,还真想装作不认识你。幸好现在没什么人。”
隋心白了他一眼:“我刚才还以为看见亲人了,你却一上来就奚落我。”
方町也勾起笑,拇指缓缓擦过她的眼角:“切,亲人?我可是独生子,你这么丢人,谁会承认你是亲人?”
隋心一下子被逗笑了,声音闷闷的。
但很快又听到他说:“学校的事我都知道了。”
一阵沉默。
隋心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嗯,很丑。”方町语气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怕丑?我还以为你只怕黑。”
——
怕黑?
是啊,她是怕黑,但那都是以前的事。
她怕的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个人被关在空屋子里,那种快要孤独和寂寞被灭顶的绝望,尤其是那时候她还小,还不懂享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个人空间。
而大部分时间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的方町,是不能理解的。
方町曾经这样问过她。
“丫头,你怕老鼠吗?”
“不怕。”
“蟑螂呢?”
“不怕”
“黄鼠狼?”
“我又没见过黄鼠狼……”
“那你怎么会怕黑呢?”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可是有着同样儿时经历的钟铭,却对她说:“要是你一个关在家里害怕,就给朋友打电话聊天,或者看书,看电影,转移注意力。找些事做,学着把那些恐惧变成你的朋友。也许,当你开始喜欢独处时,你就不会再怕黑了。”
她相信钟铭,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如法炮制的那样做了,那些恐惧果然再没有找上来。
只是不知怎地,取代它们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钟铭神情淡漠的样子。
越来越清晰。
——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钟铭和方町出国的前一个周,她将所有存钱罐里的钱掏了出来,砸进小卖部,头一回大方的请了个客。
她笑着闹着在钟铭家玩了三个小时,前所未有的疯,直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站起身装作喝多的样子,冲进洗手间。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不顾那些水花溅了自己一身,只是低着头,极力掩饰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扭曲的脸,是那么丑。
客厅那头,钟铭和方町正在喝酒。
走出洗手间,她没有返回客厅,晃进钟铭的卧室,一下子栽进那张大床里,闻着熟悉的味道,闭上眼,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
醒来时,眼睛红肿,屋里昏暗。
她迷迷瞪瞪的趿拉着拖鞋,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散发着微弱光源的客厅,不见方町,只有喝醉的钟铭横瘫在沙发上,敞开两颗纽扣,发梢凌乱。
她踮着脚尖凑过去,动作极轻的跪坐在沙发前。
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说,这就是她拼了老命留长头发,养白脸蛋,努力学习的目的,千丝万缕,只为了理出一个线头,拉近彼此的距离。然后,坦然自若的站到他面前,轻声说一句:“我长大了”。
尽管这或许对他不具任何意义,且很快就会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以至于,她不得不选择抓住这个瞬间,放纵心底丧心病狂的小恶魔,掩埋最后一丝理智……
闭上眼,轻轻靠过去。
一瞬间,好像碰到什么,又好像没有。
还在那童话般的触感里,错觉的感到他的嘴唇也微微翕动了一下。
她一下子抬起头,见钟铭没醒,才松了口气,然后缓慢的站起身,晃着酸麻的膝盖。
直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她惊喘的回头,客厅门边亮起一抹红光。
“原来你真的喜欢钟铭。”
是方町。
他将金属打火机送进裤兜:“这可糟了……他和我说过,只拿你当妹妹。”
——
谁要当什么鬼妹妹!
回忆一下子侵蚀了所有细胞。
隋心抬起头,又问了一遍:“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真的很丑!”
“真的。”方町说。
心里的大石一下子放下了,同时涌上来另一个念头,迫不及待。
“那如果这样去找昨天被我打的那个同学,会不会多拿点同情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么离开,不管付出的代价多么昂贵。
想法一成型,隋心就拨通了夏瓴的手机。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夏瓴惊讶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在夏瓴看来,这不过就是两个朋友因为误会打了一架,双方都不介意,虽然姚晓娜住进了私家医院,但是估计也就是碍于脸上的淤青不好意思见人,最多三五天就返校。
隋心问:“你有没有姚晓娜寄宿家庭的地址?”
夏瓴立刻报上,随即道:“我晚点也会赶过去,有我在,你和姚晓娜互相道个歉,再让姚晓娜跟家里人澄清一下,我也跟我爸说说,这事就翻片儿了。别担心,这事没那么严重!”
隋心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
十几分钟后,方町顺着地址找到了姚晓娜家。
隋心跳下车:“等我半个小时。”
“真不用我跟你去?”方町说。
隋心摇头:“我是去道歉,又不是去示威,只要让她出一口气,这件事没准还有转圜的余地。”
隋心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了,中午那顿饭是你请的吧?”
方町扯着嘴角“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怕我再被人欺负,帮我收买人心吧?”
方町淡淡道:“我早说过,能用钱摆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破费了。”
话音落地,隋心转过身。
方町却在此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住,手劲极大。
“就这么上去让人骂,值得吗?”
“值得!”
隋心回过头,眼里充满神采:“方町,在你二十四年的生命里,有没有过一件事是势在必得的。为了实现那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早已料到结果只有失望,却还是想为它努力。”
直到这种努力,成了习惯,生活的一部分。
“钟铭就是我的目标。”
方町缓缓抬眼,就见淡淡的日光下,那张白皙秀气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泪痕,随意披在肩上的长发也有些蓬乱,却越发衬着那双眸子清澈纯净。
然后,他就见到一抹灿烂的笑容。
“韩信都能忍受胯|下之辱,我去道个歉又算的了什么?既然我可以为了他从学渣变成学霸,安安分分的在学校里扮演小白兔,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我是不会被姚晓娜轻易打败的!”
——
装潢精致的套房里,清一色的深色家具,糅合着现代巴洛克风格,音响组合里传出缓慢绵长的轻音乐,墙上的巨型油画里抽象的线条,生动而勃发的舒展着。
钟铭将咖啡杯随后放在长过道的矮桌上,径自走进一间四周被巨大高柜围住的长条形房间里,中间是一整排只及胯部的矮柜,上面被玻璃罩罩着,清晰地透出有序摆放在格子间里的男款手表,以及各种色调且卷成团的领带。
他捡出其中一条,系在高高立起的衬衫领子上,然后从高柜中拿出深色调的西装外套,利落套在衬衫外。
走出套房,步入走廊,转过两个拐角,迎上一个妆容精致中年女人。
“妈。”
钟铭的母亲秦敏丽漾起笑容:“终于肯回家吃饭了,你爸早上还提起你。”
两人走向宽敞的楼梯,视线越过顶层的巨型艺术吊灯,宽敞的一楼客厅出现在眼前。
“工作归工作,也不能忘了家里人。”
“嗯。”
走过一个楼梯拐角,秦敏丽说:“对了,你爸爸那个朋友的女儿,暂时不能见面了,要缓几天……听说是在学校被一个女学生给打了。你爸为了帮朋友出头,让你大哥亲自去解决此事,让学校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女学生送回国……”
秦敏丽话音微滞,只觉得扶着她的手突然用力,再一抬头,只见钟铭脸色一沉,目光瞬间冷冽。
11、
当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将隋心带到姚晓娜的卧室时,姚晓娜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吃水果,除了脖子上的几道淤痕,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隋心走进屋里,关上门,一言不发。
姚晓娜眼睛扫过来,眼神像是料到她会登门的笃定,笑的阴阳怪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隋心抬眼看了看姚晓娜,正在措辞要怎么开口才能一击即中,可姚晓娜很快又说:“你不是来求我的吗?”
隋心一顿,语气很淡:“是,我是来求你的。”
“求我什么?求我不要让学校把你遣返回国?”姚晓娜歪着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呵,要是我不接受呢?”
此言一出,姚晓娜以为隋心会哑口无言,被求的人如果不接受,求人的还能怎么办?
谁知,隋心却抬了抬眼,全然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的坚定:“我知道你不会接受。”
静默一秒,姚晓娜觉得又被勾起了火:“那你还来?”
只见隋心浅浅一笑:“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来不来是我的事。就算知道结果,也要试一次。”
只是想对得起自己而已,就这么简单。
——
四目相交,姚晓娜眯起眼,从胸口涌上一团火,真想冲过去就这么撕了她,尤其是挂在隋心嘴角那让人讨厌的笑意,像是在跳梁小丑一样的眼光。
求人的分明是她,丫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昂?!
姚晓娜声音愤恨:“隋心,你知道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隋心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你没背景没身份没脸蛋没身材也不会讨好人,你凭什么那么拽?是不是我们这些富家子你特别不屑一顾?因为我们有的你都没有。哈,可是除了骄傲,你丫还有什么?”
隋心依然没有动作,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姚晓娜,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夏瓴给你求情,这事就能翻篇。我绝对有本事让夏瓴相信此事和我无关。你别以为你哄得夏瓴高兴,她就会把你当朋友,只有同样身份地位的人才会成为朋友,她就拿你当个小跟班!”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隋心突然开口。
“切,如果你不信,咱们可以试试。看看如果我告诉夏瓴那个日记本是我曝光的,夏瓴会不会和我撕破脸。知道吗,他爸和我爸上礼拜才一起打过球。”
直到这一刻,隋心才发现,她是真的开始讨厌姚晓娜了。
以前她只当姚晓娜、秦朔这几个人是被惯坏的小孩子,心智不成熟,行为无下限,等过两年经历点事也就不会这么无法无天了。眼下才发现,这种人的心智其实早已熟到烂了,他们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法无天也是因为有恃无恐,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家长在屁股后面收拾残局,又何须收敛?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客气了。
——
一阵沉默。
只见隋心一改画风,语气嘲弄的轻叹一声:“你真可怜。”
姚晓娜就像是被这句话扎着似的,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你丫再说一次!”
“在你眼里,朋友只是工具。你这么对朋友,朋友也会这么对你。你难道不可怜么?”
撂下这句话,隋心转身拉开门,作势要走。
“喂!”姚晓娜果然在身后叫起来:“你就不怕这么回去,再也没机会见你的心上人了!”
呵……
隋心脚下一顿,回过头,在见到姚晓娜手里的日记本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紧接着,就见姚晓娜指尖捏着日记本的外皮摇晃,任由里面的纸页哗哗作响。
“这破本你不想要了?”
隋心没有上去抢,她得承认,这样的隐忍比她预期的要难得多。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姚晓娜是估计激怒她,她们在屋里稍有动静,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就会闻风而至,充当目击证人。
到时候,等待她的恐怕就是更深的陷阱。
——
见隋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姚晓娜知道她就快达到目的了。
“昨晚我可是花了一个通宵才看完这个日记本的,我这才知道你报名来温哥华的目的……原来,咱们的乖宝宝竟然不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镀金,而是为了一个男人?啧啧,你说这事要是在你被遣返的那天传开了,该有多精彩!”
姚晓娜从床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隋心:“怎么,生气了,打我呀,就像那天在学校一样!”
隋心垂下眼,退了一步,姚晓娜继续逼近。
“你的少女心事就被我这么糟蹋了,你不生气吗?下礼拜你就要滚蛋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不恨我吗!”
隋心继续退,姚晓娜继续逼近。
“我既然能曝光你一次,就能曝光你第二次,你信不信我能杜撰更多更精彩的内容,保管你在离开之前过得精彩充实!”
直到隋心的后背靠上墙,再无退路,姚晓娜的气焰一下子高涨到顶峰。
“怎么,还不打我?你要是不打,我可就动手了!”
说话间,姚晓娜扬起手,就要挥下去。
可下一秒,却隋心被一把抓住。
——
姚晓娜心里一惊,即使是上次在教室里打架,她也没有感受到隋心这么大的力气。
但姚晓娜还来不及叫嚣,就听到隋心一声轻叹:“就这么暴露了真实一面,真的没关系么?”
“什么?”姚晓娜一怔。
隋心笑着抬眼,笑意却不及眼底:“就算你平时演技再烂,也总是有人愿意相信的。虽然那些人信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家的背景。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那些,你姚晓娜的为人处世,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声音温软,语气却像是一把把刀锋。
“你放什么屁!”姚晓娜喊,却挣不开隋心的手。
隋心眼神发狠,嘴角却漾开笑容:“原本我今天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过来让你骂的,不管你想听什么样的好话,我都会昧着良心说。可是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放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下礼拜都得走。既然这样,那也省的演戏了!”
“啊,对了!”隋心语气一顿,另一只手摸向兜里,掏出手机。
“忘了告诉你,我录音了。”
“什么!”
“不让你放下戒心,让你以为赢了,我怎么会录到这么精彩的内容?”
“靠!”
姚晓娜瞬间急红了眼,抬手就要去抢。
不防隋心却甩开她的手,用力一推,姚晓娜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毯上。
隋心上前两步,蹲下身子:“谢谢你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学到了两件事。第一,凡事用武力解决是最登不上台面的。第二,我扮了三年的乖,真的很累,我决定不再玩这一套,既然你们的玩法是以暴制暴,那我何不从善如流。所以,如果下礼拜学校没有改变决定,我就会将录音曝光,等大家见识过你的演技,你就要重新经营形象了,到时候可能会沦落到和我一样恶心的级别。怎么办,应该会很辛苦吧?”
——
当方町跟着寄宿家庭女主人,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姚晓娜房门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个脖子上有伤脸色苍白像是受到惊吓的女生,跌坐在地上,隋心蹲在旁边,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隋心回过头,见到是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走了过来。
方町又扫了地上的姚晓娜一眼,轻声问:“没事吧?”
只见隋心眼神冰冷,嘴角带笑的扬了扬手机:“求情没有成功,不过拿到了被陷害的证据。”
方町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往外走,同时边走边说:“刚才我还奇怪,怎么一年不见,性子都转了……原来留了后手。”
两人走出别墅,隋心站住脚,笑容已经不见了:“我本来确实想求求她,反正从小被欺负惯了,再受点委屈也不值一提。不过,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方町一腿跨上车:“接下来呢,有把握吗?”
“没有。”隋心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姚晓娜依然不愿意放过我,我也只好跟她同归于尽,看看到时候是我没脸,还是她更丢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起什么都在乎什么都要得到的姚晓娜,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上车,我送你回家。”方町摇头轻笑。
“我不回家。”隋心突然说:“你有钟铭家的地址么,我想去找他。”
“这个时间?他还在公司。”
“我知道,我去门口等他。”
方町瞬间陷入沉默,只是望着她突然露出的笑脸,嘴角弯弯,眸光闪闪。
然后,就听她说:“既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要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要珍惜能见到他的每一个机会。”
——
晚上七点,陈铨接到钟铭的电话,让他将明天准备拿到会议上和钟政竞争的珠宝设计方案,拿到钟家给他。
陈铨是钟铭的助手,也是钟铭读研时的室友。
在陈铨眼中,钟铭是令师生注目的优秀学生,别人两三年完成的学分他一年就集满,比国内高三的学生还要勤恳,就像是收集七龙珠一样,龙珠齐了可以许愿。一旦集满,多一分都不会再费神。
那么,学分集满了,钟铭会得到什么?
这个答案,直到陈铨毕业的那一天才获悉。
钟铭将他交到钟氏,单刀直入的说,他需要帮手,问他愿不愿意上船,但他这艘船随时会沉,每一天都会像是在打仗。
陈铨这才知道,原来钟铭是无权无势的钟远山二子。
本地华人都知道,钟家是条大船,掌舵人钟远山是个精明能干的殷实商人,钟氏企业出品的珠宝成品会被直接送往美国和欧洲,备受上流社会人士瞩目。钟远山和前妻打下来的江山大多归于大儿子钟政。二儿子有没有本事分,分多少,都得付出超出钟政十倍百倍的努力。
独生富家子,投胎就像是捡着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底气败家。
可兄弟富家子,就会争产相杀,一山难容二虎,亘古不变。
然后,钟铭给了陈铨五分钟,让他考虑。
陈铨就坐在那张真皮沙发里,认认真真的想了五分钟。
——
钟家一家四口很难得才会凑到一起吃饭。
陈铨拿着资料惴惴不安的登门时,见到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
钟远山的现任妻子,也就是钟铭的生母秦敏丽,正在给前任妻子留下的孩子钟政布菜。
钟政笑意温和,和秦敏丽碰了一下杯,又和钟铭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钟铭在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他,他绝不藏私。
下一秒,饭桌上四人全都笑了。
秦敏丽笑容端庄秀丽,坐在首位的钟远山,眼角浮现笑纹。
而钟政和钟铭,一个如暖阳,一个如明月。
目睹这一切时,陈铨咽了一下喉咙,再一次佩服这家子的演戏功底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
饭后,陈铨在会客的小厅里将资料交给钟铭,钟铭翻看了两眼,一瞬间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决定要放弃什么。
陈铨不敢妄断,忍不住问:“是不是设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要拿到会上……”
“我知道。”只见钟铭微微抬眼:“这件事交给我,你暂时不用管。无论明天会上发生什么,你只说不知道。”
怎么,风向要改?
陈铨心里一惊,刚要追问,就见钟铭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哦,还有。这个大夫是国内心脏课的权威,希望能帮到叔叔。我已经跟对方通了电话,排了号,下礼拜叔叔就可以住进去。”
陈铨一惊,连忙接了过来,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这个专家号他在国内的父母排了整三个月,都没有排上,前两天只是在钟铭面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钟铭竟然放在心上。
然而,还不等陈铨再问起设计图的事,钟铭就站起身,示意管家送他出去。
陈铨只得喘着嘀咕走了。
——
钟铭拿着设计图一路走上二楼。
二楼的书房有两间,一间属于钟政,一间属于钟铭。
钟铭的那间书房门紧闭,他经过时步子未停,径自来到房门虚掩的另一间。
钟政正摊在沙发上,领带扯开,头发散乱,闭着眼,一手揉着眉心,正在为明天的设计图竞争一事发愁。
半个月了,下面的人送上来的设计图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几次三番的交代下去要如何修改,可是却怎么都达不到预期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钟铭曲起指节,在门板上轻叩了两下。
心事重重的钟政就像是被惊着一样,睁开眼,口气不悦:“有事?”
只见钟铭微微垂眼,将手里的资料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准备的设计方案。”
钟政一愣,立刻打起精神,翻开文件夹。
精致的设计,流畅而又雅致的线条,既不会太过复杂折损宝石的碎钻的克拉数,也不会太过简单显得设计毫无诚意。
比较之下,高下立见。
钟政不自觉地握紧拳,心火上窜。
“为什么拿给我看?”
钟政站起身,直勾勾的看向钟铭。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抬眼时却眸色坚定,绝对有备而来。
“明天就要比拼设计方案了,你现在把它拿过来,不会是来示威的吧?”
只见钟铭勾起嘴角,笑容淡漠:“明天的会,我不会出现,这个图如果你喜欢,就拿去用。”
“什么?”钟政又是一愣,随即拧起眉头:“你要放弃?为什么?”
钟铭语气极淡的道明来意:“是你教我的,即使是亲兄弟谈生意,也要等价交换。我要用设计方案,换另一件东西。”
12、
方町的父亲方万忠是小有名气的珠宝原料供货商,九十年代白手起家,靠辛苦打拼,成为第一批在北京住上别墅的小富翁之一。
在方万忠发迹之前,方町一直和钟铭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有一段时间他跟着方万忠去外地谈生意,一去就去了半个月。
回来时,本想找钟铭喝两杯叙叙旧。
一走进小区,就见钟铭闲适的坐在花坛边,双手有些笨拙的在给一个捧着小学课本的小身板梳小辫。
方町定睛一看,正是前阵子还对他鞍前马后的小丫头。
就听钟铭说:“这道题错了。”
“哪里错了?”
“不是这个公式。你上学不带脑子么?”
方町凑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呦呵,兄弟,你也认识这丫头啊?”
好哥们儿重逢,总免不了幸灾乐祸互相揭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隋心仰着头,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下一刻,就挡到钟铭面前。
“不许欺负他!”
方町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几天,这丫头片子就叛变了?
钟铭却笑着将刚编好的头发揉乱:“真可人疼!”
隋心立刻涨红了脸。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方町瘫坐在别墅二楼的影音室里,又喝了一口酒。
两个小时前,他将隋心送到钟铭家门口,隋心坚持不吃晚饭,也不要他多留一件衣服,还说每次她走背字,钟铭对她的态度都会特别好。
回到家里,方町随便放了一部大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机,屏幕里“噼里啪啦”的枪击声,让整间屋子都显得不那么憋闷。
手机这时响起,是前女友杜纯。
杜纯早一步来了温哥华,不是拿着钱来的,而是奔着嫁个白皮男人混张绿卡的主意。事实上,杜纯也有那个资本,只是来了三年时运不济,抱着捡漏的心态,遇到的也都是同样想捡漏的人,杜纯交往了三个男人,两个比她还穷,一个同时跟几个华人女人交往。
来到温哥华后,方町和杜纯睡过两次,也借过杜纯两笔钱,杜纯坚持说会还,不想和前男友成了交易关系,可方町却连具体数字都没往脑子里记。
电话里,两人说不到两句,方町就说肚子饿,让杜纯陪他搓一顿。
杜纯挑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整顿饭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小时。
方町身前的牛排几乎没动,酒却灌了不少,杜纯劝了几句就不再多话,将方町的牛排招呼到自己肚子里。
直到方町突然开口:“晚上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杜纯这才漾起一抹笑,风情万种:“废什么话,我那张破床够你折腾吗?当然是去你那儿!”
方町也慢悠悠的笑了:“我还以为你觉得刺激。”
——
回到别墅,杜纯迫不及待的跑去客房的大浴室泡澡,她已经在这里淋浴三年了,一看见浴盆就眼热。
方町裸着上身仰躺在床上,上衣甩到一边,随手给发了一条短信。
【他回了吗?】
不到半分钟,隋心的短信回了过来。
【还没有,可能加班。】
方町半响不语,望着卧室一角出了神,随即拨通了钟铭的手机。
电话却无人接听。
又静了片刻,杜纯已经裹着浴袍走了进来,却见方町一把套上体恤衫,向门口走。
“喂,你去哪儿?”
“买套!”
——
半个小时后,方町买套买到了钟家。
刚和钟政谈判完,钟铭从书房里出来,一出门就迎上跃上二楼的方町。
“你怎么不接手机?”
钟铭扫了呼吸不稳的方町一眼:“你找我有事?手机在房间里。”
方町微怔,看着气定神闲的钟铭,说:“今天我去学校看了一眼丫头,真让你说着了,被打的那个女生找家长告上学校了,要把她遣返。你哥不是名誉校董吗,要不要……”
钟铭抬手示意,将方町打断,垂下眼道:“我知道这事,已经解决了。”
两人边走边说,方町静了一会儿,理清了来龙去脉。
“你和你哥做了交易?”
“嗯。”
方町站住脚,语气缓慢的问:“哦,那你今晚要住在这里?”
“嗯,明早再回去。”
“哦,那估计等到明天早上,那傻丫头就冻成化石了。”方町幸灾乐祸的笑了:“她知道要被遣返以后,就一直在你家门口等。”
钟铭一怔,回头看向方町,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方町转身就走:“好啦,话我已经带到了!闪了!”
——
直到院子里再度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钟铭才缓慢的走回房间。
屋里一片光亮,顶灯、落地灯、台灯、地灯,但凡是可以发光的灯泡都在尽责的工作着。
钟铭捡起仍在沙发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方町,打了一行字。
【你跟她说一声,我晚上加班,不回去。】
可是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下。
直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钟铭扔下手机,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一看,天空尽头一阵闪亮,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未作停留,钟铭箭步走出房间,下到二楼。
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秦敏丽,见状一把将钟铭拉住。
“你要回去?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让你一会儿陪他下盘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明天的设计图给他先过目,让他心里有个数……”
钟铭楼了一把秦敏丽,脚下未停:“爸他就一个人,每天有这么多人等着瓜分,一定很累。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让大哥去吧。”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冲出别墅。
——
几声巨响后,雨水哗哗而下,路灯早已亮起,最明亮处可以清楚看到砸向地面的绵密雨滴。
隋心双手环膝,望着对面马路边的那盏灯,脖子有些酸,却没有移开视线。
活了十八年,她的大部分记忆似乎都和黑暗和下雨有关。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忙起来就三五天不见人,她的童年和青少年不是住在亲戚家里,就是被锁在自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一年,正逢雨水丰沛的夏天,三天两头的打雷,小区里动不动就停电,一停就是一整宿。
隋心窝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目光也像是现在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窗外,不敢转向屋里任何一个阴暗角落。
直到雨水哗哗而下,那时有时无的闪也像是走到尽头的残烛,渐渐熄灭。
连绵不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恐惧。
眼泪汹涌,身体颤抖。
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窗户被另一道奇异的光圈晃了几下,灵活的转动着,晕染着不规则的轨迹。
隋心一下子坐起身,冲到窗口,扒着窗户往外看。
楼下被淹没的水洼里,一柄大黑伞缓缓上扬,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被他晃动的手电筒鲜活着。
一瞬间,她以为她看到了全世界。
整个世界只有他。
隋心一把打开窗户,迎上哗啦啦的雨声,然后探出头,努力去分辨他说的话。
“丫头,别害怕!”
——
远处渐渐传来引擎的咆哮声,一下子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隋心。
她动了动坐麻了的双腿,抬头一看,两束直直照了过来,将黑压压的路面打亮。
熟悉的车子在对面停下,车上走下来一道高挑的身影,从容不迫。
隋心站起身,膝盖酸软,脚下不稳的向前跑了两步。
下一秒,就被一个宽大的外套裹住。
鼻尖一下子埋进粗线毛衣里,伴随着一股混合着青草和雨水气味的男人气息,头顶上笼罩下来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就知道傻等,你的脑子是用来点缀的?”
——
钟铭面无表情的将隋心拉进屋里,大手贴上她的额头,又贴了一下自己的,然后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压着她坐到床上,挑开棉被将整个人罩住。
接下来那几分钟,整个气氛都不自然的凝结着。
钟铭一言不发的站在流理台前,等着电热水壶烧开水,手边的杯子里放了两大勺可可粉,原本就高大而修长的身材,被矮小的房顶和狭小的室内空间,一下子衬托的更为立体。
隋心坐在矮床上,仰着头才能看到他后脖颈像是新理过的发茬。
热水注入瓷杯中,修长的指尖将它端起,钟铭回过身,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垂下眼徐徐将那温度吹散。
隋心只觉得周身的冷也瞬间被驱散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薄唇,以及在眼下投射了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还有此时随着他抬眼的动作,那双沉黑的眸子。
隋心一下子低下头,要去拿杯子,却被他错开:“小心烫。”
她也顾不得烫嘴,张口就要灌。
杯子却又一次被错开。
“跟你说了烫。”
隋心龇牙咧嘴的伸了伸舌头,小心的将鼻尖靠近杯口嘘嘘冒出来的热气。
钟铭又喂她喝了几小口。
“等多久了?”
“五个小时。”
钟铭嘴角微扯,不客气的吐出几个字:“你是猪么?”
说话间,指尖蹭过她的唇,抹掉残留的可可。
隋心一下子愣住了,心口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去抿嘴,却见那双眸子有些高深莫测扫过她的动作,语气难辨喜怒:“就不会先给我打个电话?”
隋心轻声嘀咕:“下午给你打过,你说在忙,让我有事以后再说……”
话音落地,钟铭指尖一顿,微微垂下眼睛看她。
她很快低下头,伸手要去拿杯子,却再次失败。
只好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但是每次喝的急了,他就会往回撤,严密控制着她每口的量,让她有时间每喝一口就呼出一口寒气。
直到一整杯热可可下了肚,她才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么喂法,很像是在逗闷子……
13、
直到大半杯热巧克力都灌了进去,那让人舒服的温度妥帖的捂热了胃壁,隋心这才满足的长呼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就听到“嗝”了一声,突兀的打破了沉默。
她连忙紧闭嘴,视线迎上已经站起身,俯视着她的那双微讶的眸子。
然而,强烈的生理反应却没有给她粉饰太平的机会。
很快又发出是一声“嗝”,接着第三声、第四声……
隋心懊恼的低下头,用力压抑着往上涌的冲击,想用憋气*把它们驯服,却还是一声接一声,生生不息。
直到温热的水杯贴到她的额头上。
她抬头一看,“嗝”……杯子里已经被蓄满温水。
“喝一大口。”钟铭善意的提示。
她喝了,他又说:“分七次咽下去。”
她如法炮制,鼓着腮帮子,默数着,一个咕噜、两个咕噜、三个咕噜……
“你也就这么大点出息。”钟铭双手环胸,依旧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慢条斯理的揶揄带着一丝讥讽。
隋心白了他一眼,咽下最后一口,喘了口气等了片刻,果然不打嗝了,这才没好气道:“我没吃晚饭,还喝了一肚子凉气,不打嗝才怪!”
——
闻言,钟铭挑了挑眉,迈开长腿,走回到开放式的小厨房,打开有点迷你的小冰箱。
“我这里材料只够做意大利面的,凑合吃吧。”
然后,就见他拿出一颗紫洋葱,一小块绞肉,两颗西红柿,和橱柜里的意大利面条,并将绞肉放到微波炉里解冻,洋葱放进蓄满水的盆里。
隋心凑过去,见他正在水里剥洋葱:“为什么要在水里剥?”
“这样才不会刺激眼睛。”
修长的指尖利落的将紫洋葱的外皮处理掉,露出里面光滑饱满的果肉,然后放在案板上,用沾了水的刀将它切成小丁,动作漂亮而流利。
浓郁的洋葱味扑鼻而来,隋心向后错了两步,目光无意间一瞥,正看到不远处的书架上摆放着好几叠像是自己刻录的光盘。
她随手拿起一张,只见正面写着【94年10月】的字样。
又拿起一张,是【93年1月】。
隋心数了数手指头,93、84年钟铭也就八、九岁吧,可是光盘上的字迹却不像是小孩子写的。
“这些光盘是电影么,我能看么?”
钟铭抬了抬眼,不动声色道:“不是。”
随即将洋葱盛到盘子里,说:“过来帮忙。”
她“哦”了一声,放下光盘,接过装着面条的玻璃瓶,拔掉木塞,抓了一把面扔进已经烧开的热水里。
——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配合下厨,却是第一次做西餐,以前在国内都是中式家常菜。钟铭最拿手的是咖哩茄子煎蟹,和粉丝扇贝煲,偶尔也会图省事,买成品调料做个麻婆豆腐,或是鱼香肉丝。
隋心随意扒拉着在沸水里翻滚的面条,就听钟铭说:“放点粗盐进去,面条会更筋道。”
她照做了,继续发呆。
沉默了片刻,钟铭的低沉声音再度传来:“遣返的事,我听方町说了。”
“哦。”
她一低着,被热气熏了一下眼睛,连忙错开。
钟铭淡淡道:“回头我给你们学校打个电话问问。放心,应该没事。”
如此轻描淡写的……
到底什么事在他那里才叫有事?
隋心没好气道:“如果有事,我就和姚晓娜同归于尽。”
空气凝结了一秒,钟铭问:“你做了什么”
“不是你教我的么?对付敌人要用自己的优势,攻击对方的弱点。姚晓娜的弱点就是要脸,我的强势就是豁得出去。所以今天我估计激她骂我,然后都录下来了。如果姚晓娜不让学校撤回决定,我就让她在学校里身败名裂。看到时候是谁更丢人。”她一口气将白天干的好事和盘托出。
静默两秒,却只听到一声轻笑。
隋心一下子回过头,见钟铭好整以暇的靠着流理台,黑而深邃的眸子正专注的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这么教过你?”
“三十六计啊,你忘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第一计,瞒天过海,伪装自己,麻痹敌人,出其不意,让敌人措手不及。第六计,声东击西,引诱敌人,使敌人产生错觉,再让敌人悔不当初。还有第十六计,欲擒故纵,故意放纵敌人,让敌人放松警惕,所谓逼则兵反,纵则灭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话还没说完,就见钟铭一手揉着眉心,状似困扰:“真是不得了。”
语气复杂难辨,让人搞不懂这是夸奖还是什么。
然后,就见钟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除了这些还有么?”
“哦,其实本来先用的是苦肉计,打算掉几个金豆博取敌人的同情……”
钟铭缓缓挑眉:“结果?”
她翻了个白眼,嘀咕着:“结果失败了啊,姚晓娜非但不同情我,反而被我激怒了,不知道是不是演得不像……”
不由分说,钟铭勾起嘴角,抬起手,将她耳旁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食指蹭过柔软的皮肤,微微一顿。
收回手时,他低头看了眼食指,下意识和拇指蹭了两下,却蹭不到那触感,垂下眸子,语气极:“苦肉计以后还是别用了。”
“为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钟铭面不改色地开口:“你装可怜的样子,只会让人更想欺负你。”
随即再度出手,毫不客气的将她的头发揉乱。
——
一顿饭吃了个撑,隋心歪在床边有些昏昏欲睡,又有些头晕。
钟铭正背对着她在水槽那边洗碗,恢复光洁的白瓷一个个被立在沥水架上,他捡起挂在墙上的毛巾,缓慢地将手指擦干净。
隋心迷瞪着眼,望着那背影,只听见自己说:“今天晚上我要睡在这里。”
就见那副高大的身躯似是一顿,回过身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一会儿你能不能给我的寄宿家庭打个电话,帮我找个借口?”
钟铭静默的看了她半响:“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心里漏跳了一拍,隋心歪着身子将脸埋进抱枕,努力忽略脸上突然升起的燥热,维持语气的平稳:“我知道,以前打雷下雨的时候,你不也陪着我一起睡么?”
——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他拿着手电筒晃着她的窗户,就那样站在雨里和她聊天。
直到手电筒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然后,就在她的惊呼之下,他一跃翻到一楼住户的小院子的护栏上,踩着她家的空调,从窗户翻进屋里。
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笑容那样好看:“别怕,有我陪着你。”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别香,握着他的手,一直到天亮。
——
“那时候你还带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以前只要我害怕难过,或是生气,你都会拿它哄我。”
钟铭一怔:“是么?”
“是啊,你已经忘了么?”隋心微微抬起脸。
这么快就忘了么……
可是,没关系,不管是不是忘了都没关系,这最后几天,她会努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即使花不会开,也要给自己留下更多的回忆。
即使它们走不进他心里。
“那个时候你还小。”钟铭突然说:“现在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她仰起头,语气强硬:“不管怎么样,我今晚就要睡在这里,反正你拿我当妹妹。哥哥陪妹妹睡觉有什么关系?”
见钟铭不语,眉宇间微凝,像是在琢磨她话中含义。
她继续反问:“是方町说的,你拿我当妹妹。怎么,他是骗我的?”
同时睁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是下一秒,钟铭却撇开视线,从柜子中拿出一条大浴巾,一把罩住她的脸:“睡前去洗个热水澡。”
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
——
隋心一走进浴室,就被镜子里那张灰白的脸吓了一跳。之前打着月黑风高可以干什么的主意,这一看之下立刻灰飞烟灭。
难怪钟铭如此巍然不动,面对这样一张脸谁还能下的去手……
她又摸了摸额头,温度高的有点不对劲儿,身上也开始发飘。
可能真是发烧了。
几分钟后,隋心从浴室里走出来,手脚比洗澡之前更软。抬眼一看,钟铭正一手插在兜里,背对着浴室门讲电话,向她的寄宿家庭的家长请假外宿。而地上也已经铺好了被褥,上面还搭着毯子。
等钟铭挂断电话,隋心才说:“我好像发烧了。”
声音沙哑的不像是自己的。
钟铭回头一看,头发湿润而凌乱,发梢滴着水,浸湿了身上宽大的深色男款衬衫,和挂在脖子上的浴巾,衬衫下摆依旧穿着牛仔裤,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脚。他这才想起来这件衬衫是之前洗干净的,被他随手挂在于是的烘干架上。
隋心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床被褥里,浑浑噩噩阵阵发懵。
不会儿,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她费力抬眼去看,只见钟铭正在案板上切姜丝,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
等钟铭端着姜丝可乐走了过来,隋心看也不看,咕噜咕噜的就着他的手,喝掉大半杯,最后忍不住抱怨:“你放糖了吧,怎么这么甜?”
“甜了?”钟铭用拇指抹了一下杯缘,又放进嘴里舔了一下,神色认真:“好像是有点甜。”
她一下子看呆了过去,真的很想提醒一句,那杯她刚喝过。
会传染的……
下一秒,身体就突然腾空,轻飘飘的还伴随一阵晕眩,很快置身于一片柔软中。
钟铭说:“你在床上睡。半夜不舒服就叫我。”
随即从柜橱里又翻出几种药,退烧药和感冒冲剂等等,将感冒冲剂冲开,又拿出一粒药片,折回来看着她喝光。
“这里的药见效慢,这些都是从国内带过来的。”
隋心重新躺下,这才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上有一叠资料,还支起一阅读灯。
“你不睡么?”隋心问。
钟铭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吃了这种药,头一两个小时得观察用药反应。”
然后,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看向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动了一下指尖。
只见他勾起嘴角:“记得吗,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拉着你的手,哄你睡觉。”
沉默片刻,她艰难的开口:“可我已经长大了。”
“是妹妹的话,长大了也一样。”
14、
阳光洒进狭小的单身公寓里,风格硬冷的家具也透露出一丝温和。
隋心睁开眼时,望见的就是坐在地上,双腿交叠,慵懒的靠着床头柜看资料的钟铭。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签字笔,刚刚理过的短发乌黑利落,唇微微抿着没有一丝弧度,睫毛投射下来的阴影刚好遮住了那双沉黑的眸子。
脑海中瞬间跳出夏瓴的形容,“他的那件衬衫下面绝对有六块腹肌……肩宽,窄腰,大长腿。还有特别挺的鼻子,优雅的唇形……”
六块腹肌?
视线缓缓下移,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六块,倒是上次在酒吧里打架,被汗水濡湿的衬衫,小心的裹着贲张的肌肉,像是随时都要崩开。
至于鼻子,以前夏瓴曾跟她说过:“知道吗,男人鼻子挺代表能力强!”
她当时反映了几秒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还有唇形……
——
隋心看得出神,一眨不眨,直到钟铭像是感应到似的侧首看来,薄唇勾起,才立刻垂下眼,粉饰太平。
钟铭一手贴上她的额头:“嗯,已经退烧了。”
退了么?她怎么还是觉得好热……
隋心靠着床头坐起身,只觉得肩膀一凉,低头一看,衬衫领子已经歪向一边,露出一小片肩膀。
她一下子抓紧领口,小心翼翼抬眼,却见钟铭不动声色的站起身,走向开放式的小厨房,边走边问:“早饭有面包、培根、牛奶和摊鸡蛋。”
隋心很快下床,快步走向浴室:“我出了好多汗,想先去洗个澡。”
“好。”钟铭依然背对着,直到她一脚踏了进去,才听到慢悠悠的下一句:“一会儿想去哪里玩?”
“什么?”隋心回头。
“我说,一会儿想去哪里玩?我有两天假。”钟铭一手拿着煎锅,神态自若,语气就好像是在讨论天气而不是在诱拐她旷课。
她的确没打算去学校,想了一下说:“我对这里不熟,只听夏瓴说跟着寄宿家庭去滑雪,有的同学下了课会去打壁球。”
“你刚退烧,这些都不适合。”
“哎。”隋心叹道:“其实玩这种事还是方町比较在行吧,不过那些都是钱堆出来的,如果能不花一分钱就吃好玩好,那才有意思!”
静默了一会儿,钟铭缓缓开口:“好,就这么决定。”
——
等隋心从浴室里走出来,钟铭已经不在屋里了,高台上放着一个白瓷盘,里面装着煎好的培根,切成三角形的烤面包片,两枚摊鸡蛋,旁边的牛奶杯下压着一张字条,苍劲有力的字力透纸背。
【先吃饭,我去去就回。】
一顿饭吃下来,隋心已经恢复了往日一半的气力,可能是这两年身体底子调理的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容易反复。
又过了一段时间,隋心将洗好的盘子放在沥水架上,又换下昨天穿过的衬衫,在浴室的水池里洗干净,小心的在烘干机上铺开。
只穿着一件小可爱回到室内,正准备将打底的体恤衫穿上,这时就听到门外“咔嚓”两声。
那扇门就一下子被推开了。
隋心下意识背过身,只来得及将体恤衫套好,一条胳膊还光裸在袖子外。
——
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没有料到会见到这样一幕,柔软的布料蜷缩在细窄的腰肢上,弧度饱满的臀向上翘起,纤细白皙的手臂正在和袖子做搏斗。
一年不见,重逢又是在冬日,衣服厚重,倒是没想到昔日的小身板已经发育的初具规模……
然后,就见背对着门口的窈窕身影,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胳膊伸进袖子,同时转过身说:“这么快就回来啦?”
钟铭微微垂眼,走过去将手上的长款防尘袋和鞋盒放在床上:“去浴室换上吧。”
隋心一怔,打量着那个防尘袋半响,随即拉开上面的拉锁,很快露出一片黑色的布料。
一件崭新的黑色小洋装出现在眼前,微低的领口卷着蕾丝,外面还罩着纯白色的皮草短外套。
再打开鞋盒,是同色系的黑色丝绒鞋。
隋心难掩惊喜,却又很快皱眉:“这应该很贵吧?”
“放心,这是一个客人在裁缝店里定做的,因尺寸不合没要,正好我帮过裁缝店老板的忙,就转送给我了。”
“不要了?这么好的设计和手艺,都可以走秀了。”
钟铭语气平稳:“所以,咱们不要让它埋没了。”
——
几分钟后,隋心走出浴室,手脚还有些局促,望向正背对着她讲电话的钟铭。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纯黑西装,显得身量越发挺拔,此时他正将电话夹在耳旁,一手去扣另一手腕处的衬衫纽扣。
还没有换上高跟鞋的隋心,踮着脚尖走过去,来到他身前,一言不发的接替了他的工作,指尖有些颤抖的系上纽扣,然后是另一边。
抬眼时,正撞进那双略带讶异漆黑如墨的眸子。
但只是一下,他就错开眼,口吻公式化的向电话里的人交代:“暂时先这样,有问题晚上再打给我。”
随即挂断,将手机关机,收进外套。
然后,他笑着看向她,目光专注:“长成大姑娘了,不再是小丫头了。”
隋心点点头,又很快摇头:“不,我还是那个小丫头。”
只有是那个小丫头,她才有理由赖着不走。
隋心边说用手顺了顺头发,转眼间就见钟铭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堆小盒子,指尖利落而迅速的将它们一一拆开,凑成了一整套化妆品。
隋心发愁的拿起腮红和腮红刷,从没自己化过妆,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再看向钟铭,他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本化妆书,翻开其中一页放在一边,随即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扶着她在床边做好,微微蹲下身,将她的流海用卡子别了上去。
隋心这才反应过来:“你要给我画?你会么?”
“这不是有书么?”
“没那么简单,夏瓴练习了半年呢。”
“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珠宝设计图比这复杂的多。”
“那怎么一样……”
但见他双眸微眯,薄唇轻启:“闭嘴。”
——
沾了打底的粉扑,轻触上她的面颊。
然后是粉底液。
“闭上眼。”
再来是散粉、腮红、眼影。
温热的指尖和掌心,时不时划过皮肤,擦出微微的痒。
虽然他每次下手前都要停顿几秒,可是一旦彩妆工具接触到皮肤,动作便会坚定流畅。
直到流海又被放了下来,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好了。”
隋心这才犹豫着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是那缓缓勾起的唇,只见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很漂亮。”
钟铭将一面小镜子放到她手里。
隋心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看向里面,本就不大的巴掌脸被修饰的更加精致,一双大眼睛有些忐忑的回望着自己,两排微微翘起的睫毛轻颤着。
好像真的还不错……
但是才看一眼,小镜子就被抽走,钟铭手中多了一盒唇彩和一个小刷子。
“别动。”
她的下巴被温热的指尖轻轻捏起,只觉得那个小刷子调皮的在唇上划过,一下又一下,眷恋的不肯离去。
钟铭目光微垂,盯着那片领域。
直到抽手,眼里的小姑娘已经双颊泛红。
他轻轻一笑:“这样带你出去,会不会被抢?”
隋心也低着头笑了,随即尴尬的拨了一下流海,看到被扔在一边的丝绒高跟鞋,正要伸手去拿,却被他先一步拿起。
然后,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脚腕,不容拒绝带着它伸进去。
隋心只觉得脸上的热度已经烧上头顶。
他却一本正经的说:“打扮的这么漂亮,怎么能自己穿鞋。”
——
隋心站起身时,钟铭已经站到她旁边,靠近她的手臂微微弯起,另一手带着她的手伸进那弧度优雅的臂弯。
“好,出发。”
一个念头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带着不切实际的期翼,晃动着本就不敢确定的心。
也许……
隋心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试探的问:“以后等我嫁人了,你能不能也像现在这样,让我挽着手走进教堂?”
笑了一下,她又说:“电影里不都这么演么,新娘子会挽着爸爸或哥哥的手,走向自己最心爱的人……”
说话间,只觉握住她指尖的力道倏地一紧,却又很快松开。
“好。”静默了一秒,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
一个小时后,两人走进一家装潢讲究的西餐厅。
衣着笔挺的侍者为两人开门,姿态从容的服务生为两人引路,一路穿梭过明亮的大堂,来到精致的餐桌前,并为两人拉开餐椅。
隋心从一进门就忐忑不安,尤其是当服务生捧上菜单后。
她瞪着那上面的价格好一会儿,正在努力换算汇率,却听到钟铭不紧不慢的声音:“两客牛排,一客五分熟,一客七分熟,再来一瓶……”
她连反对的时间都没有,钟铭很快点完菜,服务生优雅的离开。
她这才倾身小声说:“这里的菜这么贵,怎么可能不花钱白吃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话音落地,隋心又看了一眼正从桌前走过的女客人,丝缎的礼服包裹着修长的身段,她又不安的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洋装,生怕被人看出来端倪。
钟铭抬了抬眼:“不用花钱,刷碗就行了。”
认真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隋心不敢相信会哪家高级餐厅的老板会接受客人刷碗抵饭钱的行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好几次都偷瞄站在一旁不苟言笑的服务生,还想象过对方待会儿听到他们给不起饭钱表情裂缝的样子。
再看周围,为数不多的宾客无不坐姿挺直,笑不露齿,驾轻就熟的装着洋蒜,就像是礼仪课上放映的范本。
隋心终于忍不住问:“有钱人平时都这么装?”
“台面上是这样。”钟铭缓慢道。
“那台面下呢?”
钟铭抬了抬眼:“你不会想知道的。”
隋心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你知道?”
钟铭面不改色道:“偶尔也会跟着公司老板见识一下。”
——
这时,就见远处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所有服务生都在跟她行礼。
钟铭不动声色的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上前,低声跟中年女人说了些什么,那中年女人的目光就直勾勾的扫了过来。
隋心立刻局促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钟铭走了回来,拉起她的手,安抚的拍了两下说:“走吧。”
隋心一路心里没底的跟着钟铭来穿过后厨,走到另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几个大水池,里面堆着一层层碗碟。
然后,就见钟铭将旁边的胶皮手套递到她手里,挑眉说:“如果都刷完了,还可以领小费。”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迎上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
老板娘瞅了一眼钟铭,小声笑道:“就算你当初在我这里刷过三个月的碗,也不用这么对女朋友吧?不怕把人气跑了?”
“她不会。”钟铭走上前,搂了一下老板娘,“那三个月的碗没有白刷。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见识到您的经营手段。”
“呵,是啊,好让你放心的把钱投进来是吗?”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来到大厨用来摆放主菜的桌前,老板娘指了指其中一盘,告知这是这个月最新推出的菜式,还在店内评估,让钟铭给点意见。
钟铭尝了一口,擦了擦嘴道:“如果是给外国人,口感偏咸,会影响肉质。如果是给中国人,味道又不够层次。”
随即抬起头,笑了一下:“不过小家伙应该会很喜欢。”
“何止喜欢?早就说了多少回了,不能把它放进后厨,可是一转眼就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
这边话音刚刚落地,就听到洗碗间里传出一声尖叫。
然而,钟铭冲进去时,却见到穿着小洋装围着大围裙的隋心正蹲着身子,逗弄着地上一只灰蓝色的小猫,略低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
然后,她将小猫抱起,清澈的眸子惊喜的望过来:“快看,多可爱!”
——
隋心原本正在和水池里的碗碟搏斗,心里还盘算着要刷多少碗才能换来一顿饭,谁知这个时候脚踝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吓得她尖叫出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只可爱的小英短,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她。
她心里突然一软,摘掉手套就将小猫抱起。
谁知,钟铭刚一走过来,小猫就开始用后腿蹬向她的胸部,前爪努力往钟铭怀里折腾。
钟铭一手将它抄起,另一手逗弄着小猫的下巴。
隋心也伸手去抚摸它的额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钟铭微微垂眼,视线落向被小猫后爪印了两个小脚印的那片起伏,语气极轻:“心心。”
隋心一怔:“啊,什么?”
钟铭懒洋洋地抬眼:“我是说,小家伙叫心心。”
15、
随着洗碗槽里的碗越来越少,隋心手上用力,也顾不得形象,抬手用胶皮手套的边缘蹭了蹭垂下来的头发。
她心里还在计较。
尤其是看到钟铭一手托着“心心”,边走边给它抓痒的姿态,怎么看怎么刺眼。
心心……
心心!
全世界有那么多名字,叫什么不好偏叫心心?!
隋心腹诽着,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想要将那些盘子洗蜕皮。
直到老板娘走了进来,笑嘻嘻的立在水池边,用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扒拉了一下其中一个,说:“这几个不合格,重洗。”
隋心动作一顿,默不作声的将它们重新放进水池里。
但很快就听到老板娘轻笑道:“小妹妹,别以为我是在欺负你啊,小钟在我这里当苦力的那三个月,要求可比这个严多了。”
隋心一怔,抬头问:“钟铭也在这里打过工?”
“是啊,就和你现在一样,是个洗碗工,每天八百个盘子。”老板娘比划着,然后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有时候下课了过来,洗到半夜,有时候没课就从早上开始干。第二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的肩周炎就是这么落下的。”
肩周炎?难怪她今早醒来,看到他在揉肩膀。
见隋心一脸认真地听着,老板娘继续道:“有时候外场人手不够,还得过去招呼客人。遇到主厨或是西点师的菜色遭到客人投诉的情况,我不可能让大师傅出去挨骂,就让他去当替罪羊。不过通常挑剔难搞的都是女客人,她们一见到小钟那张脸,很快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陪着喝杯酒也就抹平了。”
投诉,挨骂?
想起钟铭打架时的下手狠辣,隋心简直不能想象他向客人道歉会是什么样,他是那样倨傲的一个人。
“哎,我要不是看着小钟心疼,就你们刚才那顿饭,在我这刷一个月的盘子都换不来,今天只让你刷二百个,等于白送了!”
——
老板娘撂下这番话就离开了洗碗间,留下隋心站在洗碗槽前发呆。
她发觉突然搞不懂钟铭了,在她的脑海里,她从来没有将钟铭和《北京人在纽约》里的王启明做过任何联想,她也不能体会上一代人初来乍到什么苦活累活都做,挨骂受挤兑还赔笑脸,是怎么熬过来的,自然也不觉得钟铭是那种人。
可是如今想来,竟是她误会了?
再一想到被姚晓娜一激,她就大打出手,因此遭到校方遣返的处罚,还真是……冲动的一无是处。
——
钟铭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挽起袖子从另一个池子里捡起一个盘子,灵活熟练地擦拭起来。
隋心这才如梦初醒,将手里洗净的碗碟,一个个放在钟铭身前的池子里。
两人配合着,空气凝结着。
直到隋心轻声问道:“跟姚晓娜打架的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钟铭不语,隋心便自问自答:“不管姚晓娜是什么样一个人,都不值得我拿自己去交换。是我做事没有先考虑后果,所以很快就受到教训,自作自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钟铭缓缓开口,目光专注在手里的工作,语气里糅合了几分温度:“只不过错,对于不会因为你的道歉就轻易原谅你的人,弥补和挽回都是无用的。道歉时态度固然要诚恳,让对方感收到你的诚意,认错时也要理直气壮,不要让对方有机会抓住你的心虚继续做文章。”
隋心点头:“是啊,姚晓娜就是仗着这一点有恃无恐,得理不饶人。”
钟铭微微垂眼,望向矮了自己小一个头的身影,以及此时仰起头回望他的那双眸子:“对与错,并不是以对方的标准为依据的,而是以你自己的心。只要无愧于自己,对方怎么看并不重要,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你的判断。当然,如果一时的低头,可以换来对自己有利的因素,那么就是等价交换。再想想后面会得到更多,前面的失去就不值得委屈。”
“嗯。”隋心扬起一抹笑,眼神晶亮:“如果这次能留下,我绝不会让姚晓娜再得逞。不管她是不是用更阴损的招儿欺负我,我都跟她明码实价,不会再着急逞一时之快让自己亏本。反正她现在欠我的每一分我都会记着,留作以后慢慢算利息。”
钟铭轻笑:“就怕某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才不会。有了这次的教训,我还不知道学乖么。”
她固然不会主动害人,却不能这样去认为姚晓娜,对待姚晓娜,要用姚晓娜的方式和思路,而不是以隋心的。
——
两个小时,两个人终于联手洗完了所有碗碟。
隋心揉着胳膊跟着钟铭上了车,这才想起一直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纠结:“对了,那只小英短,好像跟你很熟?”
“嗯,是我捡的。”钟铭利落的发动引擎,车子在空地处转了一百八十度,驶上大路。
“捡了多久了,我看它也就几个月吧?”
“刚捡到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大的小奶猫。”
钟铭语气平缓的陈述着当时的情况。
那天大雨磅礴,小奶猫大概是和母猫走散了,不知道躲在哪里合适,就躲进车子的空调线路板里。他伸手要去哄它出来,它却害怕的往里躲的更深。他便打电话叫了汽车修理行的人,将线路板拆下来,取出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他本想将它放在院子里,等母猫来找,但是再一看雨势,小奶猫恐怕没有能力活着等到妈妈,而且那可怜兮兮害怕打雷下雨的样子,也实在像极了一个人。他便将它抱回家,养了它一段时间。
再后来,他有了正式工作,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便将它送到曾经打过工的西餐厅去,交由老板娘照顾。
听完小猫被救的始末,隋心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叫心心?”
钟铭嘴角微勾,瞥了她一眼:“是老板娘起的,与我无关。老板娘说,小家伙是她的心头肉……不叫心心,难道要叫肉肉么?”
隋心不语,盯着他略带调侃意味的侧脸好一会儿,虽然看不破任何端倪,却总觉得这件事哪里别扭,莫名的让人窘迫。
——
本来隋心还很期待接下来不花一分钱就能玩好的节目,正在和钟铭玩你猜我答的游戏。谁知车子开到半途,她就接到了夏瓴的电话。
“心心,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夏瓴劈头就问。
“哦,不是要遣返了么,懒得去了。”隋心窝在椅背里,好心情一下子溃散。
“那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
“怎么了?”
夏瓴沉吟道:“是这样,昨天晚上我问了一下我爸你这件事的下文,他说已经问过中国校方那边,得到的消息是……”
“是什么?”隋心问。
提前?还是缓刑……
夏瓴语气一转,突然亢奋起来:“就是你不用遣返啦!”
“什么?”隋心猛地坐起身,瞬间就想到姚晓娜和那份录音。
可是不对啊,姚晓娜不像是这么快就认输的人,怎么会连个挣扎的过程都没有就放弃?
“会不会是姚晓娜突然想通了?”隋心试探的问。
夏瓴说:“这倒没听我爸说,而且就算是也不会这么快啊,我昨天跟她提起你的时候,她还跟我说要考虑几天……哎,总之现在雨过天晴了!你可不知道,那几个联名上告的几个家长都急了,说不能这么轻饶了你,可是这事却被名誉校董一力压了下来。”
隋心陷入沉默,怎么人设的画风会突变?
前一天王老师才找她谈话宣布此事,姚晓娜还耀武扬威的。还有那个名誉校董,他如果不是吃饱了撑的拿她一个小丫头开涮,就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要不然怎么会出尔反尔自打嘴巴?
但隋心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些,夏瓴很快就提到王老师找了她一上午,可能是要当面跟她确定什么,让她赶快回学校。
——
电话一挂断,钟铭低沉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同学打来的?”
“嗯。”隋心皱了皱眉,侧首看他:“你说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是怎么想的,一会儿说要惩治我,遣返我,一会儿又说不用遣返了。”
钟铭微讶的挑起眉:“不用遣返了?”
随即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虚惊一场。原本我还想打电话过去澄清一下,顺便给你当个目击证人。”
隋心半响不语,瞅着他,古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钟铭却神色自若:“怎么这么看我?”
“我不用被遣返了,你好像没有那么高兴……你不会是,巴不得我走吧?”此言一出,隋心心里也跟着一紧。
钟铭望着路面:“我为什么巴不得你走?”
隋心掰着手指头数:“省的我老烦你,给你惹麻烦,让你帮我善后……”
这么一数,她还真是一无是处。
语气一顿,隋心垂下头:“而且,我这么缠着你,要是被你喜欢的人看见,会不会影响……”
这么一说,好像没见过他和谁正式交往过,拒绝的倒是不少。
车里静默片刻,拐过一个弯时,钟铭缓缓开口:“不会。这点算什么影响。”
心里一咯噔,隋心瞬间抬起头:“什么意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钟铭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勾:“不过现在还在练习阶段,不能贸然出手。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会吓跑她。”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她只听见自己问:“是谁?我认识么?”
是到底是谁值得他这么处心积虑,煞费苦心……
只见钟铭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如寒星异彩:“暂时保密,等追到了,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
结果,隋心便揣着低落的心情一路回到学校,跳下车头也不回。
“他只拿你当妹妹。”方町的话又一次跳了出来,如锋利的刃。
隋心这才想起来,自从钟铭来了温哥华,她每天都会发一封电邮给他,坚持用中文,他却只是一周一封的回,偶尔掺杂几句英文,每一封都不会超过一百个字,最短的一篇只有一个笑脸……
那时候她还问过夏瓴,如果一个男人这样对一个女人,会不会只是代表他很忙?
夏瓴却回答她说:“怎么可能,肯定是那个男人觉得对她无话可说,或是她不是那个值得他长篇大论的人呗!”
“啪啦”一声,直入谷底的心,四分五裂,虽然于整体面积来说不过是沧海一栗。
但是,它却没有自愈能力。
——
就这样,隋心穿着一身与学校氛围违和的小洋装小皮草,连半路买一身休闲装换上的力气都匮乏,穿过走廊顶着来往的指指点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直到来到储物柜前,一身鲜亮的夏瓴迎了上来,眼中难掩惊喜,抓着她的手说:“哎呀心心,你这是去哪儿了,打扮的可真漂亮!哎呀还化了妆!”
对于夏瓴的赞美,隋心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一瞬间对是不是撤销遣返也没那么上心了。
呵,老天爷这个时候安排她留下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赐她一碗醒酒汤,让她亲眼见证,他其实一直过着他想要的生活,有她没她都一样么?
“不过你这衣服有点眼熟。”夏瓴狐疑的声音传来。
隋心抬了抬眼:“就是普通的……”
“呀,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的走秀款嘛!”
啊?
隋心低头一看?走秀款?
“你等等。”夏瓴很快拿出黑莓平板,迅速搜索出一张图片,并放大细节,和她身上的作对比。
“看。”夏瓴惊呼着:“ohmygod!你这件应该不少钱吧!谁给你买的?”
隋心愣了一下,很快摇手:“不是的,这件就是在一家小裁缝店里买的,客人不要了才……也许是发现裁缝师是仿的吧……”
“是嘛?”夏瓴如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丝毫不放松:“那这手艺也太好了吧,什么裁缝店,说的我都想去试试了……等等,你还没说衣服是谁送的!”
然而,不等隋心说话,夏瓴就一拍脑门,道:“啊,是钟铭吧!”
心里一咯噔,刚刚压下去的坏心情又涌了上来。
是啊,就是他送的。
可是自小的朝夕相处,却比不过分别一年的趁虚而入。
那个女人是掌中宝心头肉,她就只配穿高仿的山寨的……
隋心打开储物柜的密码锁,有些赌气的翻找着下午要用的课本。
夏瓴却不疑有他,靠着柜门问:“喂,你知道男人把女人打扮成他喜欢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吗?”
隋心依旧不语,心里糟糕的一塌糊涂。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还在练习阶段,拿她这个妹妹练手,看用什么方式最能一击即中,好让他的心上人逃无可逃么……
6、
“衣服破了。”
说完这句话,钟铭就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什么……”
隋心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却碰到了一条痕迹,已经暴露在被扯破的肩膀的布料之外。
是她的……内衣肩带。
倒吸了一口气,她立刻又将外套穿了回去,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低着头,有余光瞄向驾驶座上的钟铭,却只见他动作利落的拉动手刹。
车子很快开出学校,驶向大路。
与此同时,钟铭语气淡淡道:“车载箱里有急救包。”。
隋心打开一看,果然。
随即拿出消毒棉花球、碘酒棒和创口贴,并将视线上方的车载镜翻下来。
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脸色酡红,头发蓬乱,眼睛晶亮,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心慌意乱之下,动作也有些局促,连撕开酒精棉花外包装的手指也使不上力,加上车子在行驶中,前后折腾了三四分钟,隋心也没能把自己搭理干净。。
直到车子降速,停靠在路边。
然后,就见钟铭伸出修长的手指,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只看了她一眼,就拿走她手里的棉花球。
“抬头。”他说。
隋心下意识的仰起下巴。
冰凉而刺激的酒精,抚过脖子上的划痕,然后是碘酒棒和创口贴。。
从头到尾,钟铭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专注的处理那些指甲痕,撕开创口贴的动作快速而用力,贴上时却柔和缓慢。
紧接着,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将她肩上的外套用力向后拉开。。
隋心差点叫出声。
就听他说:“别动。”
微凉的手指时不时蹭过肩膀的皮肤,连车厢里的热度都在躁动发酵,她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下,却不敢大力呼吸,胸口每一次的起伏,都像是要碰到他的手臂。。
直到钟铭停下手里的动作:“早就跟你说过,打架要先保护自己。”。
同时还将她肩膀上的外套拉回原位,又收拾好棉花球等垃圾,重新发动引擎,动作一气呵成。
隋心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佯装镇定道:“真打起来,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雨夹雪不知何时停了,偷偷从云朵背后钻出来的暖阳,为钟铭的黑发染了一层柔光,他听到这话时,侧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声音:“那你这场架是打输了还是打赢了?”
“赢了。就是赢得不太漂亮。”
隋心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教我的我都记着,要护住要害,要抢占有利位置,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就……”
——跑。
她又一下子噎住了。
钟铭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今天我没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么?你就不会找人帮忙?”
隋心讷讷道:“那些人根本不会帮我。”
静默了一会儿,钟铭向左转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一个大型地面停车场,同时说:“车载箱里有部手机,是我以前用过的,你先拿着用。有事打给我。”。
隋心依言将手机翻出,屏幕上全是英文。
钟铭将车子停进车位,熄了火,转头一看,隋心还在一脸纠结的研究。。
他一把将手机抽走,迅速在上面设定。
然后问道:“寄宿家庭电话多少?”
隋心连忙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号码输入后,他将手机和纸条一起扔进她的书包里:“一号键,我的电话,二号键,寄宿家庭。”
隋心应了一声,就见钟铭打开车门。
“咱们这是去哪儿?”
他回过头扫了她一眼:“买衣服。”
——
“Pardon?”
只听钟铭回了一句,那店员将两人引向一排货架前。。
这时,钟铭的手机响起,他退开一步,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
接下来几分钟,基本上就是店员在推销,隋心心不在焉的边听边看,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倒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和喜好,而是……
隋心有些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和钟铭漆黑的眸子撞个正着。。
紧接着,就见他走上前,越过她从货架上拿出两件,递给店员。。
店员立刻抽掉衣架,领隋心往试衣间走。
里面是白底小波点的打底衬衫,外面是暖色调的毛衣,搭配着隋心今天穿来的牛仔裤和球鞋,比她那件被扯破的衣服还要合适,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满意。
这么会给女人买衣服,尺寸又拿捏得这么好,到底练习多少回了……。
——
隋心走出试衣间时,还有些心不在焉,望了一眼不远处那道背对着讲电话的高挑身影,又对着试衣间外的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
然而这时,就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显得比她还要紧张的女生。。
再仔细一看,不正是新室友的Kinki却说:“别告诉我,你没试过偷东西。我会看不起你的。”。
然后将吊牌扔在地上。
隋心半响无语,只好抓起吊牌,打开门,准备出去后拿给店员结账。。
——
谁知试衣间的门刚打开,两个黑影就堵了上来。。
是商场的工作人员。
一个工作人员迅速走进试衣间,在地上搜索。。
隋心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将手里的吊牌交给另一个,并告诉对方她会付钱。
然后,又望向傻呆呆的Kinki:“你带钱了吗?”。
Kinki一下子慌了:“没有。”
“那你赶紧把衣服脱了吧。”
可Kinki还来得及动作,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工作人员,就叽里咕噜语速极快地说了一串英文,让她们报上学校名字和电话,还要请她们去办公室,并且通知家长。。
Kinki一下子白了脸,也不管是不是在试衣间外,着急忙慌的就要把衣服脱下来,谁知动作太急,只听“嘶”的一声,里面的衬衫一下子就被扯开了线。。
隋心也是一惊,刚要去看,工作人员就快一步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扯坏的部分,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一把抓住Kinki,要将她强制带走。
隋心下意识的就要回身去找钟铭,谁知却另一个工作人员用力抓住,动作十分粗鲁,一下子就将她拽了个趔趄。
隋心惊喘一声,向后踉跄。
下一秒,后背却撞入一片温暖。
紧接着,一道更为坚定的力量,扶住她的另一只手臂。。
头顶传来钟铭没有温度的声音:“怎么回事?”。
隋心匆匆抬了一下头,见钟铭的神色复杂难辨,又急忙低头。。
太丢脸了。
但是心头却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遇到我室友,他们误会我们偷东西。”。
到底是不是误会,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隋心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太扯淡。
可是钟铭却没有丝毫质疑,转身和原先服务他们的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并从身上拿出几张加币,那个工作人员便向其它两位解释起来。
一番澄清后,那两个工作人员终于放开了Kinki,相继离开。。
Kinki也从惊吓中回过神,看了眼隋心,又看了看钟铭,一言不发的回到试衣间里,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
就这样,良久过去,隋心都不敢抬起头。
直到脑门被人弹了一下,才听到头顶传来钟铭低沉的嗓音:“又没有人说你,你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
“对不起。”
隋心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原本被藏得好好的委屈涌了出来。。
从早上到现在,交换日记被曝光,被男同学陈聪威胁,被姚晓娜陷害作弊,又打了一架,现在又和新室友一起被冤枉偷窃……
这是她活了十八年最狼狈不堪的一天,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疗伤,无论心里多么柔软,也不会将它们放出来。
可是,眼泪到底是管不住。
然后,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后脑勺被一股力道轻轻按住,她一下子就被圈进他的世界,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额头触上一片厚实坚硬的胸膛。。
耳边传来的声音柔软了几分:“你还有脸哭。”。
隋心用力呼吸,想哭得像模像样些,却又很快就意识到,无论怎么哭都一样丢人。
她只好吸吸鼻子,说:“我哭不是为了这个。是日记本……丢了。”。
然后,就感觉到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在笑:“丢了就丢了,有什么话想说可以打电话。”
可是隋心还来不及点头,就又听到一句:“哦,你要发的牢骚太多了,话费可能不够。”
原本还团结在一起的委屈,一下子溃散了,隋心抽噎着抬头,对上那双写着调侃的眼睛:“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钟铭不语,笑容渐浓,修长而白皙的指尖,缓缓蹭过她的眼角,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透着可怜,眉宇间的羞涩,也让人移不开眼。
他这才意识到,以前那个跟在他后面耍赖的小身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
7、
车子缓慢的行驶在公路上。
钟铭安静的开车,隋心几次将视线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侧脸,都见他目不斜视的盯着路面,像是很专注在开车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过去,钟铭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看我干什么?”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其实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我有阻止过,不过没成功,还造成了误会。”
钟铭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有作检讨的时间,不如想想下回怎么避免同类事件再发生。”
“不会有下次的。”
“是么?”钟铭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举到隋心面前,相继伸出两根手指:“小学五年级,别的小孩子砸破了邻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说自己干的。初中二年级,某人被同学教唆作弊,又被该同学举报,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顿了一秒,钟铭又伸出第三根:“这回呢,是被室友带着偷窃……”
隋心脸上一热,一把握住那几根手指:“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了!”
钟铭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几根手指,和白皙柔软的拳头,嘴角泛起微笑:“看来还会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了!”
底气却很虚……
——
半个小时的功夫,车子辗转在一家地下PUB门前停下。
PUB的门脸不大,却顶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古朴而老旧的墙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驳,整体看上去很有披头士年代的风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着钟铭一路下楼,楼梯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砖头露在外面,脚下踩着的木质楼梯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拐弯时显得有些拥挤。
直到踩下最后一节台阶,视线豁然开朗。
灯光昏暗的PUB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十几套桌椅,脚下踩着旱冰鞋的服务生,穿梭在摆放着各种洋酒的吧台和拥挤的小通道中。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而且华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睁大眼,环顾四周,见五彩壁灯映照着的墙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裤、大垫肩和蓬蓬头时留下的。
再转头一看,钟铭不知何时靠在吧台边,和老板正在交谈,很熟的样子。
然后,就见钟铭回过身,对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过去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放着留座的牌子。
——
钟铭折回时,隋心问:“这里有什么特别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服务生开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卖相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特点。
她捡起薯条尝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么这个时间就客满了,于是下意识看向钟铭。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撑着头,视线仿佛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这么看了多久了……
隋心别开脸,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钟铭,见他还在看自己,更尴尬了,连忙找了个话题:“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觉得怎么样,还喜欢这里么?”
钟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可以,说不上喜欢。”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钟铭手里。
钟铭接过刀叉,切下一块牛肉放进隋心的盘子里:“当然是北京好。”
隋心边吃边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没有可爱多,没有来一桶,没有猪肉韭菜馅饺子……”
钟铭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这里有更纯的。超市里也可以买到韭菜和肉馅。你喜欢吃泡面,这里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你怎么还说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较好?”
话一说完,隋心故作镇定的就别开脸,双颊微热。
钟铭侧首看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的面颊两侧,昏黄的灯光笼罩在那张小脸上,显得细致而柔软。
“那要看和谁比。”
隋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儿,都有带的出门的,和丢人现眼的……”
话说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脸颊旁突然多出的温热触感里。
隋心下意识的捂住脸,脸上的温度又扬了几分。
钟铭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继续着方才没完成的动作,将她鬓角的散发别到耳后。
“头发乱了。”
隋心胡乱捋着头发。
钟铭突然说:“找女朋友是找给自己看的。所以丢人现眼那些,也不该让别人来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觉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还是……”
钟铭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静如水:“应该会教好的。”
然后将切好的牛肉,一块块拨到她盘子里:“来,趁热吃。”
——
隋心将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时,场内的灯光一下子全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舞台那边却亮起一束光。
没有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架子鼓。
台下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转瞬间就见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走上台,穿着庞克风的皮衣,搭配着蹭着磨白的牛仔裤。
然后,就见男人拿起麦克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Yesterday.”
没有音乐伴奏,也不见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来,声音低沉和煦,透着沧桑和不羁,微卷的流海柔顺的贴着额头,若隐若现那双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过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声音嘎然而止。
就见他神情一变,漫不经心的看向角落:“我说兄弟,你打算让我清唱多久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钟铭已经起身,走向舞台,边走边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并将袖子挽到手肘。
然后,就见他迈开长腿,跨坐在架子鼓后面的矮凳上,与此同时台下发出更激烈的欢呼。
直到剧烈的鼓声骤然响起,欢呼声戛然而止。
钟铭很快开始一段独鼓表演,十几秒的热身,开始的突兀,结束的迅速,一手将鼓槌抛起,又接住,修长的眼扫向立在一旁用脚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汇,默契使然。
Hey Jude的鼓点很快响起。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隋心拖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
几首歌匆匆即过,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不少华人将加币用服务生提供的橡皮筋绑成一卷,向台上投过去。
有一个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靴的华人女孩,甚至攥着一叠大钞跑上舞台。
方町微微侧头,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脚下划着舞步,却丝毫没有向那个华人女孩挪动。
然后,就见那女孩靠了过来,抬起手,亮出手里的大钞。
方町却没有接,舞步缓而慢的围着女孩绕了一圈,像是贴着女孩在跳,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舞台下,女客人纷纷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边停下,扬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抖着手将那叠钞票轻轻塞进方町的裤腰……
舞台下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然后,就听方町慵懒的开了口:“Thanks,My lady.”
尖叫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直达沸点。
——
就在这时,几个不速之客出现在PUB里,是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飞车党,塞钞票给方町的华人女孩一下子脸色大变。
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
就见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离舞台最近的桌边,华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过来,“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下来,连声都不敢吱。
所有在场女性都倒吸一口气。
几个小弟开始轰人:“滚!全他妈的给老子滚!”
服务生走上前,要制止几人,却被一个小弟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小弟已经走到角落,准备赶走隋心,但她却一动不动。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听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却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里的麦克风用力砸中后脑勺的小弟。
——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宾客们四散逃逸,老大带着小弟冲上台,方町一个人应战众人,碍事的小弟一个个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钟,一个回合结束,方町收了手,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回头看向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钟铭。
就听方町说了一句:“嘿,兄弟,该你了!”
几个显然是经过手下留情的小弟,一个个又冲了上来。
然而,领头的那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记飞踢,踢出了舞台,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哀嚎,干净利落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
与此同时,方町悠闲地凑到吧台边,掏出厚厚一叠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看着像是拍动作片一样的战况,一边将钱一张张放在台面上。
随着桌椅摆设被破坏的越来越多,台面上的加币也越来越厚。
就听那老板数着数:“150、200、250……看,又坏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就等着今天呢吧,正好把这些破烂清出去。”
说话间,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动的飞车党老大,这时正悄悄向钟铭背后靠近,同时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偷袭。
一直死死盯着战况的隋心,想也不想就从角落里拿起消防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个老大扔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全场人都愣住了。
那个孔武有力的老大,手里的椅子已经掉在地上,只见他一手摸着后背,又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后,双目眦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识的向后错了一步。
转瞬间,就见老大抄起一个酒瓶子,往旁边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应声碎裂,瞬间成了尖锐的凶器,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吧台边的方町,意识到不妙,扔下钱就向这边冲。
但远水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大高高举起酒瓶子,大跨步的冲着她的脸招呼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脸颊就一个温热的大手罩住,整个身体也跟着栽进另一个结实而坚硬的胸膛。
只听“哗啦”一声,清脆而刺耳,那半个酒瓶子就在空中飞溅散开。
心里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睁开眼,触目所及的那副剧烈起伏的胸膛,包裹着毫不掩饰的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脆弱的纽扣崩开。
再往上看,是绷紧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举起的右臂上划过几道血痕,上面残留着玻璃碴子。
但她还来不及反应,钟铭就像是刚才强硬的拉她入怀一样,毫不客气的将她推了出去。
同时说道:“方町,把人带走!”
已经赶到身边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
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湿,隋心一路挣扎着被带到户外,却甩不开方町。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扫来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由分说,他将隋心带到一辆名牌机车前,拿起头盔毫不客气的罩在她头上,然后将人拉上后座,利落的发动引擎。
透过安全帽,隋心大声喊道:“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帮他!”
方町却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摩托车很快驶离PUB,急速冲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着:“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了!”
回应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声音:“那你就跳!”
没想到她还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时刹车,人就飞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双目牢牢地盯着她,愤怒的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啊!”
隋心却没搭碴儿,用力将头盔摘下来扔给他,转身就跑。
——
一分钟、两分钟……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盖就像是裂开一样,脚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计时。
木质楼梯被她两节两节的踩在脚下,她连跑带跳的冲下窄小的通道,几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满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现在眼前……
场地中已经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飞车党打着滚,呻|吟着,唯有那个老大直挺挺的仰躺着,一动不动。
而唯一站着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胸膛随着渐稳的呼吸缓缓起伏,凌乱的发梢,在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汗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滚落,越过锁骨,一路淹没进纯棉的布料。
这时,就见那人回过身,眼睛精准的将她锁住。
那里面的沉冷,瞬间融化。
车子缓慢的行驶在公路上。
钟铭安静的开车,隋心几次将视线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侧脸,都见他目不斜视的盯着路面,像是很专注在开车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过去,钟铭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看我干什么?”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其实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我有阻止过,不过没成功,还造成了误会。”
钟铭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有作检讨的时间,不如想想下回怎么避免同类事件再发生。”
“不会有下次的。”
“是么?”钟铭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举到隋心面前,相继伸出两根手指:“小学五年级,别的小孩子砸破了邻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说自己干的。初中二年级,某人被同学教唆作弊,又被该同学举报,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顿了一秒,钟铭又伸出第三根:“这回呢,是被室友带着偷窃……”
隋心脸上一热,一把握住那几根手指:“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了!”
钟铭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几根手指,和白皙柔软的拳头,嘴角泛起微笑:“看来还会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了!”
底气却很虚……
——
半个小时的功夫,车子辗转在一家地下PUB门前停下。
PUB的门脸不大,却顶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古朴而老旧的墙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驳,整体看上去很有披头士年代的风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着钟铭一路下楼,楼梯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砖头露在外面,脚下踩着的木质楼梯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拐弯时显得有些拥挤。
直到踩下最后一节台阶,视线豁然开朗。
灯光昏暗的PUB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十几套桌椅,脚下踩着旱冰鞋的服务生,穿梭在摆放着各种洋酒的吧台和拥挤的小通道中。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而且华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睁大眼,环顾四周,见五彩壁灯映照着的墙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裤、大垫肩和蓬蓬头时留下的。
再转头一看,钟铭不知何时靠在吧台边,和老板正在交谈,很熟的样子。
然后,就见钟铭回过身,对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过去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放着留座的牌子。
——
钟铭折回时,隋心问:“这里有什么特别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服务生开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卖相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特点。
她捡起薯条尝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么这个时间就客满了,于是下意识看向钟铭。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撑着头,视线仿佛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这么看了多久了……
隋心别开脸,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钟铭,见他还在看自己,更尴尬了,连忙找了个话题:“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觉得怎么样,还喜欢这里么?”
钟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可以,说不上喜欢。”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钟铭手里。
钟铭接过刀叉,切下一块牛肉放进隋心的盘子里:“当然是北京好。”
隋心边吃边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没有可爱多,没有来一桶,没有猪肉韭菜馅饺子……”
钟铭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这里有更纯的。超市里也可以买到韭菜和肉馅。你喜欢吃泡面,这里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你怎么还说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较好?”
话一说完,隋心故作镇定的就别开脸,双颊微热。
钟铭侧首看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的面颊两侧,昏黄的灯光笼罩在那张小脸上,显得细致而柔软。
“那要看和谁比。”
隋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儿,都有带的出门的,和丢人现眼的……”
话说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脸颊旁突然多出的温热触感里。
隋心下意识的捂住脸,脸上的温度又扬了几分。
钟铭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继续着方才没完成的动作,将她鬓角的散发别到耳后。
“头发乱了。”
隋心胡乱捋着头发。
钟铭突然说:“找女朋友是找给自己看的。所以丢人现眼那些,也不该让别人来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觉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还是……”
钟铭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静如水:“应该会教好的。”
然后将切好的牛肉,一块块拨到她盘子里:“来,趁热吃。”
——
隋心将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时,场内的灯光一下子全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舞台那边却亮起一束光。
没有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架子鼓。
台下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转瞬间就见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走上台,穿着庞克风的皮衣,搭配着蹭着磨白的牛仔裤。
然后,就见男人拿起麦克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Yesterday.”
没有音乐伴奏,也不见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来,声音低沉和煦,透着沧桑和不羁,微卷的流海柔顺的贴着额头,若隐若现那双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过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声音嘎然而止。
就见他神情一变,漫不经心的看向角落:“我说兄弟,你打算让我清唱多久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钟铭已经起身,走向舞台,边走边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并将袖子挽到手肘。
然后,就见他迈开长腿,跨坐在架子鼓后面的矮凳上,与此同时台下发出更激烈的欢呼。
直到剧烈的鼓声骤然响起,欢呼声戛然而止。
钟铭很快开始一段独鼓表演,十几秒的热身,开始的突兀,结束的迅速,一手将鼓槌抛起,又接住,修长的眼扫向立在一旁用脚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汇,默契使然。
Hey Jude的鼓点很快响起。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隋心拖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
几首歌匆匆即过,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不少华人将加币用服务生提供的橡皮筋绑成一卷,向台上投过去。
有一个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靴的华人女孩,甚至攥着一叠大钞跑上舞台。
方町微微侧头,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脚下划着舞步,却丝毫没有向那个华人女孩挪动。
然后,就见那女孩靠了过来,抬起手,亮出手里的大钞。
方町却没有接,舞步缓而慢的围着女孩绕了一圈,像是贴着女孩在跳,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舞台下,女客人纷纷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边停下,扬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抖着手将那叠钞票轻轻塞进方町的裤腰……
舞台下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然后,就听方町慵懒的开了口:“Thanks,My lady.”
尖叫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直达沸点。
——
就在这时,几个不速之客出现在PUB里,是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飞车党,塞钞票给方町的华人女孩一下子脸色大变。
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
就见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离舞台最近的桌边,华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过来,“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下来,连声都不敢吱。
所有在场女性都倒吸一口气。
几个小弟开始轰人:“滚!全他妈的给老子滚!”
服务生走上前,要制止几人,却被一个小弟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小弟已经走到角落,准备赶走隋心,但她却一动不动。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听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却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里的麦克风用力砸中后脑勺的小弟。
——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宾客们四散逃逸,老大带着小弟冲上台,方町一个人应战众人,碍事的小弟一个个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钟,一个回合结束,方町收了手,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回头看向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钟铭。
就听方町说了一句:“嘿,兄弟,该你了!”
几个显然是经过手下留情的小弟,一个个又冲了上来。
然而,领头的那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记飞踢,踢出了舞台,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哀嚎,干净利落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
与此同时,方町悠闲地凑到吧台边,掏出厚厚一叠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看着像是拍动作片一样的战况,一边将钱一张张放在台面上。
随着桌椅摆设被破坏的越来越多,台面上的加币也越来越厚。
就听那老板数着数:“150、200、250……看,又坏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就等着今天呢吧,正好把这些破烂清出去。”
说话间,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动的飞车党老大,这时正悄悄向钟铭背后靠近,同时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偷袭。
一直死死盯着战况的隋心,想也不想就从角落里拿起消防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个老大扔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全场人都愣住了。
那个孔武有力的老大,手里的椅子已经掉在地上,只见他一手摸着后背,又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后,双目眦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识的向后错了一步。
转瞬间,就见老大抄起一个酒瓶子,往旁边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应声碎裂,瞬间成了尖锐的凶器,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吧台边的方町,意识到不妙,扔下钱就向这边冲。
但远水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大高高举起酒瓶子,大跨步的冲着她的脸招呼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脸颊就一个温热的大手罩住,整个身体也跟着栽进另一个结实而坚硬的胸膛。
只听“哗啦”一声,清脆而刺耳,那半个酒瓶子就在空中飞溅散开。
心里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睁开眼,触目所及的那副剧烈起伏的胸膛,包裹着毫不掩饰的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脆弱的纽扣崩开。
再往上看,是绷紧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举起的右臂上划过几道血痕,上面残留着玻璃碴子。
但她还来不及反应,钟铭就像是刚才强硬的拉她入怀一样,毫不客气的将她推了出去。
同时说道:“方町,把人带走!”
已经赶到身边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
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湿,隋心一路挣扎着被带到户外,却甩不开方町。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扫来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由分说,他将隋心带到一辆名牌机车前,拿起头盔毫不客气的罩在她头上,然后将人拉上后座,利落的发动引擎。
透过安全帽,隋心大声喊道:“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帮他!”
方町却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摩托车很快驶离PUB,急速冲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着:“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了!”
回应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声音:“那你就跳!”
没想到她还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时刹车,人就飞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双目牢牢地盯着她,愤怒的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啊!”
隋心却没搭碴儿,用力将头盔摘下来扔给他,转身就跑。
——
一分钟、两分钟……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盖就像是裂开一样,脚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计时。
木质楼梯被她两节两节的踩在脚下,她连跑带跳的冲下窄小的通道,几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满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现在眼前……
场地中已经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飞车党打着滚,呻|吟着,唯有那个老大直挺挺的仰躺着,一动不动。
而唯一站着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胸膛随着渐稳的呼吸缓缓起伏,凌乱的发梢,在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汗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滚落,越过锁骨,一路淹没进纯棉的布料。
这时,就见那人回过身,眼睛精准的将她锁住。
那里面的沉冷,瞬间融化。
《放学你别走》《你看书,我出钱,以及爆更计划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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